暮色倾城 第2章 成婚一

十二年前。

那年，中原王朝战败，大兴入主称帝，对一干子前朝文人进行招抚清算。当时文学大家苏石，拒不从蒙，写诗明志，惹得新帝龙颜大怒，欲诛其九族。已归顺大兴，时任殿前学士玉正德，进言道：“陛下圣明，如今天下初定，四方未稳，不易再多杀戮。文士之中，苏石声名显赫，若诛其九族，恐天下文士不服。”

太祖皇帝摇头，“不杀不足以震慑天下，九族可免，直系必杀！”

结果府中二十八口人一一被处死。那时苏暮然还是个孩童，那一年正好和弟弟寄居在江南外婆家。她母亲是江南人氏，一直不习惯北方气候，和父亲成亲后多在江南生活，她和弟弟还未记入族谱。办案之人多是苏石当年的门生，亦不愿深究，幸而未被牵扯。

去年外婆过世之后，舅舅江政觉得时过境迁，蒙太祖对当年的案子已不再上心，便让她来京城拜祭先祖。舅母和玉夫人是姊妹，就在玉府小住了段时日，却不想引来这段公案，代人成婚，嫁得还是仇家。

奶娘容氏老泪纵横，“当日无奈离开江南，原想着来京城散散心，想不到先出狼窝，又进虎穴。姑娘，你身子这样薄弱，嫁给了那英王，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容氏从前是她母亲的婢女，后来又做了她的乳母，这些年一直尽心服侍。来玉家本也不便多带人手，只带了容氏一人路上照拂。看着自己自家小姐这般境遇，心中着实难受。

英王爷是什么样的人，苏暮然在府中已经听说，其实她不在乎这些，大蒙王妃这个身份，已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若英王爷真如传言那般，一朝口失，便取她性命，倒也是一种解脱。

“事情可办妥？”玉夫人见玉正德回到正堂，赶紧问道。

玉正德落座，端着茶杯喝了几口，“暮然是个聪明孩子，自然明白道理，怎能不从。只是我凭白多了一个女儿，对外间倒要多出许多说辞。”

“你又不是就嫣儿这一个女儿，”玉夫人冷哼一声，“你那糟糠之妻当初不是也给你生了女儿，就出生在江南，现成的身份，如何还需你编造。”

“你怎又提起这档子事，”玉正德一脸不高兴，“如今你也是尚书夫人，一等的身份，说话这般没着落。”

玉夫人冷笑，“你也说的身份，当真是老虎离了山，猴子称霸王。这江山易主，朝代更迭，从前的破落书生倒成了新贵，忘了当年是如何巴结我们程家。那时程家虽比不上苏江两家，那也是世代皇商，上通天庭的大户。”

玉正德听她越扯越远，十分不耐烦，“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挂在嘴上，现今是大蒙顺治十二年，是乞颜家族的天下。你也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不比从前风光百倍。”

“这倒也是，从前嫁到江府的姊妹，现在还得高看我一眼，遇事也还要我给她拿主意。要不，暮然也不能来到我们家，解了眼下困境。老爷，你是不是特别可惜，暮然那孩子的样貌，可比你府中这些个姨娘强上万倍。”玉夫人故意拿话刺他。

玉正德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休要胡说，苏石的孙女，一般人能消受得起？别没事老发酸，若是你能给我生个儿子，何须要得这些填房。正事要紧，明日就要大婚，好生准备着。嫣儿改名玉如，暮然就是玉嫣，是我从前在江南生的女儿，如此，再无纰漏。我这尚书位置没做多久，嘴巴牢靠些。”

玉夫人点头，“真真可惜了那样一个人，生成那样，却要给一个虎狼之人当妻子，真是应了红颜薄命的俗话。”

蒙太祖乞颜烈成年主政，册封亲王的皇子有三个，长子端王乞颜元皓早已成家，娶得是蒙族贵族乌珠氏的女儿，现在朝中吏部主事，是太子的最大热门人选。次子乞颜元帧便是英王，常年呆在西北，征讨边疆部落，这次回京述职，恰逢赐婚，暂留京中。三子康王乞颜元澈，诸子之中，学问最好，最得太祖皇帝宠爱。

二皇子在朝中口碑虽不佳，亲王身份该有的尊荣，却是分毫不能差。圣上赐婚，娶得是礼部尚书玉正德的千金，排场自然做的十分到位。按着圣旨，一切事由均由礼部在英王府中操办，时间虽有些仓促，好在人手干练，千头万绪也算准备妥帖。

大兴王朝的皇亲贵族，殿堂朝臣，各家亲眷也都备着厚礼，参加婚宴。整个府中，喜字张贴，彩灯高挂，花团锦簇，细乐声喧，人网交织，甚是热闹。众人不断地向已到厅中的玉老爷道贺，一堆堆恭喜祝贺声中，却又渗透着庆幸、同情的感觉。御赐的婚姻又如何，场面做的再好又有何用，嫁得终是位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王爷。一个尚书千金，入了英王府，也不过草芥一般，难得善终。

苏暮然穿着大红的吉服，下了花轿，在喜娘的搀扶下，走进殿堂，织绣鸳鸯锦的大红盖头遮着面庞，看不到表情。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没有哭泣，也没有害怕，似乎是一种近似麻木的感觉，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她几乎仍是不敢相信，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而且是这样盛大的场面，对方还是一个从未有过任何瓜葛的皇子。她自幼失怙无依，寄养在江南外婆家，常年呆在闺阁，诗书为伴，感念身世凄凉却无可奈何，一心想着远离尘世。然而，转眼间，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她竟然会成为这样热闹一个场面的主角，成为一个外族王朝的王妃。

众人边是恭贺着，边等待。英王不比另两位王爷，他常年在外，便是偶尔回京，也不与任何朝臣交往，平日里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难得有此机会，众人都想见见，这位传闻中凶残暴戾的王爷，到底是何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