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十多分钟后到达江城“海边”,江暮晨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片这样的海。
“准确来说,它们叫滩涂。”庄白薇解释。
两人停了车,下车之后沿着滩涂旁的水泥路并肩走着。
阳光很好,天空很蓝,滩涂里是一片泥泞的泥土。
沿岸边走了几分钟,最后在两个石墩边停下。
庄白薇掏了掏口袋,拿出来一包面巾纸,拆了几张垫在石墩上:“坐吧,今天没风,晒晒太阳很舒服。”
大咸鱼开始了每日日常——晒太阳。
江暮晨失笑,听话地坐下。
这时庄白薇才又接上刚才在电影院被打断的话:“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报恩》的原本剧情里是有两位女主的感情线的,有明的有隐晦的。”
她笑了笑,“当然,就算隐晦也不能播。”
“难怪,”江暮晨恍然,“那剪辑起来,应该还挺麻烦的。”
庄白薇点头,“修了好几个版本呢,不然也不会拖了两年。”
她眼中是些许的无奈和怅然,江暮晨轻轻抿唇,“但整体的故事完整性仍然很好,而且,你演得也真的很好。”
那天庄白薇的名字重新在网络上掀起波澜,她其实看到了很多很难听、又很莫名其妙的言论。
其中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便是关于庄白薇演技以及最佳演员奖项的质疑。
那些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和证据,只用一个“烂”和“水”字,便草草总结了庄白薇所有的努力和成果。
而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能引申出更多更加肆无忌惮的谣言。
她眼中的心疼甚至愤怒太过明显,庄白薇扬了眉,随即反应过来:“是不是之前看到了什么不好的言论?”
“真的不用在意,我现在已经退圈,那些纷纷扰扰就都和我无关。”
她神色淡然,这话并不是逞强,而是真的心里话。
当初选择退圈,就是为了远离这些让人烦躁的东西。
庄白薇人生信条不多,其中一条便是:遇到阻碍能打就打,打不了就跑,绝对不让对方侵扰自己的意志一丝一毫。
江暮晨唇角扬起,轻声说:“我知道。”
“但是,我就是很想夸你。”
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在不认识你之前,我就已经被《黛西与月亮》中的你深深吸引。”
“黛西真的很迷人,不论是她对人生的态度,还是像野草一样野蛮的狠劲,都因为你的演绎,栩栩如生。”
电影中黛西的完整性,不光是剧本和导演给的,还有庄白薇赋予她的许多小细节。
那些细节乍一看不起眼,但一点一点叠加,便撑起了黛西的人物弧光,让角色变得如活人一般,拥有完整又鲜活的一生。
“我还记得电影最后,星空之下,黛西盛着星光的瞳孔,泛红的眼尾,轻轻颤抖的睫毛。”
“她的皮肤粗糙发红,嘴角竭力上扬时带起许多条细细纹路,喉咙里的喘息声压抑却仍充满了力量。”
所以电影结尾的留白才让那么多人念念不忘,明明黛西是在绝境之下,可还是让很多人觉得她活着,继续一车一人,横跨山川大地,作伴日月星辰。
说到这,江暮晨话音一顿。
庄白薇看向她,看见那双眼里遮掩不住的敬仰和触动。
“前阵子,”江暮晨又说,“我补完了你所有的作品,包括那部只有二点八分的。”
“大概是因为我太喜欢黛西,所以每看一部剧,都会在你的角色身上寻找黛西的影子。”
“但后来我看完所有,发现根本找不到。”
“你的每一个角色,都是独立鲜活的生命,她们只是自己,和黛西无关。”
“这时我又发现,我从那些角色身上,竟然也找不到你的影子。”
江暮晨眼眶微微红了,却不是伤心或难过,而是激动和震撼。
“所以,白薇,你是天生的演员。”
“你值得任何美好的赞赏,请不要怀疑自己。”
“在我心里,你就是一朵自体发光的白蔷薇。”
“你可以照耀任何,但任何都无法将你沾染。”
说完,她轻叹一声,压下心中剩余的那句——
最寂寥落寞的暮色,也不例外。
江暮晨的眼角眉梢上扬着,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庄白薇愣愣看着,觉得那温柔像晨光一样,撒进心里,照亮了一片久居黑暗的湿地。
那些水分渐渐蒸发,她轻轻一笑,眼里是细碎的晶莹,“暮晨,谢谢。”
“我,”她有片刻的哽咽,“我不会的,我会相信自己。”
随即她明媚一笑,“也相信你。”
被这份明媚感染,江暮晨面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像孩子似的无比开朗。
“还有,”她又开口,声音轻轻的,“我昨天看到了你的奖状。”
“……”庄白薇疑惑,“什么?”
随即,她想起阁楼里那十来张奖状,想了想,问:“见义勇为市民?”
上学时期她成绩还不错,三好学生也拿了许多,因为阁楼是姥姥给她创造的“秘密基地”,所以后来全都收到了阁楼里。
要说有什么印象很深的,大概只有那张勇敢市民奖状了。
面对她的不解,江暮晨失笑,想她果然是不记得了。
“B市电影学院2011届短片电影大赛,特别奖。”
……
庄白薇脸上有片刻的空白。
“啊……”她张了张嘴,“是,是有这么回事。”
“居然得了奖吗……”她轻声呢喃,眼中是不解与迷茫。
随即,她垂眸陷入沉思,眉心微微蹙起,像在努力翻找以前的记忆。
好久,她才眉心一松,“……想起来了。”
她声音低低的,面上笑容染上一片苦涩。
“是姥姥离世前的事情,奖状都不是我自己领的。”
沉睡的回忆一经揭开,便汹涌而来,让人不知该如何招架。
《金鱼草的欺诈》是源自她的一个梦境。
她为了比赛花了三个月完善剧本并自导自演拍完,在颁奖之前却收到姥姥住院的消息。
她紧急回家,然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送走了姥姥。
“那段时间,”两番情绪波动积聚的晶莹终于落下,庄白薇苦笑,“我很自责。”
“本身剧本故事阴暗,主人公金鱼草是一个比较负面的角色,和我的价值观有些出入。”
“我准备的时候就很有压力,期间姥姥几次联系我都没有和她好好说上话,如果不是她先住了院,那个春节,其实我没打算回家。”
理清前因后果,庄白薇轻叹一声,“难怪,难怪直接忘记了。”
她抬手擦了脸,情绪渐渐平复,却发现身侧人已经安静许久,不由得转了脸看过去。
结果对上一张近乎懵圈的脸。
视线相对的瞬间,江暮晨眼中漫上慌乱,脱口而出:“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她忙解释,“这不是我的本意……”
庄白薇哭笑不得,“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又怎么知道。”
“没关系,”她的笑里是几分释怀,“现在再想起来的感觉也很意外,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江暮晨勉强笑了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搞砸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但她又不想破坏此刻的氛围,更不想再让庄白薇来哄她。
“笑得比哭还难看。”庄白薇发现了她的强颜欢笑,不由得伸手过去挠她下巴。
江暮晨眼睛微微睁大了,惊讶之下还是乖巧任摸。
“嘶,”庄白薇摸完她下巴的软肉,又回来摸摸自己的,“怎么感觉我的没你软呢。”
她疑问得真心,江暮晨眨眨眼,找到一个可能,“大概,是我肉比较松吧……”
……
氛围瞬间凝滞。
庄白薇微微撇了头,当做没听见,片刻才转过头来问:“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我,”江暮晨说,“我昨天看完了《金鱼草的欺诈》,故事的完整度很高,也很让人回味。”
“所以,我想,”她抿唇,有些小心翼翼的,“白薇,你是不是曾经,有过做导演的想法?”
庄白薇闻言一怔,突然间,一点细碎的画面出现在脑海。
“白薇,你期待的短片电影比赛终于来啦!有没有想过要拍什么?”
“我也听说了,正好前两天做了个梦,捋一捋写成本子感觉很适合。”
“不愧是白薇,每次成绩都那么好,这次比赛也一定能行!苟富贵啊庄导!”
……
这是大学时期她和同学之间的对话。
“好像……”庄白薇喃喃出声,“是……”
她看向江暮晨,“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奖状里,只有这一张是比赛得奖,”江暮晨抿唇,“我昨天上网搜这个比赛,有看到B影学生发出来的记录,能看出这个比赛并不是强制性的。”
“而且,我能感受到你对拍摄的用心。”
江暮晨笑了笑,“还有今日宜的那些营业,你都会很仔细的拍摄,甚至会写一小段的故事脚本。”
“所以我才这样猜测。”
庄白薇惊得久久难言。
不光是因为江暮晨的敏锐,更是因为许多被遗忘的记忆慢慢涌现,雨后春笋似的,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
她惊得无法言语。
她这条大咸鱼,居然,曾经是有梦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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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金鱼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