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阴雨天。
祝禾去书房找春明,陶远却跟她说春明一大早便出门去了。
百无聊赖之下,祝禾便在廊檐下撑了桌子抄书。
先前她要看书,得从牙缝挤出钱来去租书、借书,可现在春府有看不完的书,她当然要多看。看了,记不住便抄。
廊下,晓玲收了伞跟在张若宁后面。
“祝公子!好久未见你了。”晓玲嬉笑地蹦到桌前惊得祝禾一跳。
如春明所说,祝禾的药是很猛的,表小姐的病虽是旧疾,可药喝了半个来月也好的差不多,眼下只仔细养着便好。
春明又是个难伺候的主,只一会儿使唤不到人,便满院子的喊着找她。
她嘴上跟陶远抱怨。
可第一个月的月钱发到手里,这五两银子她枕在枕头下面,夜里做了个美梦。
她梦到母亲和养母在月亮上朝她招手,她也想去,可兔子车夫说驾车费要十两银子,她好说歹说,软磨硬泡,兔子车夫才同意五两载她。
她趴在母亲和养母怀里,一时之间嘴巴要笑,眼睛要哭,全都不听她的使唤,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眼泪沾湿了枕头,梦醒了,梦里她们说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母亲夸她勇敢,说下次带阿牛哥一起来见她们。
虽然是梦,可若梦里没有这五两银子,她有什么办法到月亮上去呢?
阿牛哥是个大块头,若要带他去,兔子车夫说不定会要更多的驾车费,她得有更多的五两银子才对。
英雄好汉也会为五斗米折腰呢。
所以,梦醒之后,她乖乖地听春明差遣,只偶尔得空了炖些羹汤让晓玲端走。
晓玲将祝禾抄的字拿起来看,噗嗤地笑出了声:“祝公子,你这字写的还不如我呢。”
她只读过几年书,字认的不多,写也写的歪七扭八的。
祝禾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哈哈,让晓玲姑娘见笑了。”
张若宁则轻咳一声,止了晓玲的笑。
她将祝禾的字拿过来看了看,又放下,眼睛扫到桌子上几本卷了角、烂了皮的书。
“祝公子不擅文墨,可有一手治病救人的手艺,闲暇时知学上进,若你平日贪玩看曲儿的时间也分些到书本上,说不定将来也能做些文墨工夫。”
晓玲被说的有些羞,扯着张若宁的袖子喊道:“小姐,我跟祝公子说笑呢。”
“不碍事!不碍事!晓玲姑娘说的也没错。”祝禾忙摆手解释道。
接着便问道:“表小姐可是来找二爷的?他今早出去了,您有事不如吩咐我,若不便说便写到纸上,等二爷回来了我递给他。”说罢铺平了信纸,将笔墨递了过去。
可张若宁却未接笔,只盯着伸到眼前的那双手转身坐下。
“祝公子抄这些书要做什么?”她问道。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祝禾扯了扯头巾,有些尴尬地回答。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没钱买书,抄这些书是打算日后离开春府了也能看。
“这些书的封皮都破了。”张若宁拿起本书,抚着烂掉的书皮说道。
这些书是她母亲留下的,原是有许多,眼下只剩几本了,学医时,她翻,难过伤心时,她也翻。虽她仔细着用,翻多了,这书页还是卷了角,烂了皮。
只是她没钱补……
“若公子不介意,我便拿去修补一番,只当作往日羹汤的回礼。”
“啊?不必了,等我攒些钱,拿去书局修补。”她怎么好意思让张若宁帮她修书呢。
“诶!我可是听陶远说,二爷因你救命的恩情,给你开不少工钱呢,这修书画不了几个钱,你这般节俭莫不是要留着钱讨老婆生娃。”
晓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当面嬉笑打趣祝禾。
“哪里的话,只是有了银子也是不得空……”
“祝公子莫推辞了,只是若修的不好,还望祝公子莫生气。”张若宁说着便让晓玲将书收拾了带走。
张若宁来这一趟,是要做也没说清楚,只跟祝禾闲聊几句收了书便走了。
没过几日书,晓玲便将书送了回来。
书仿佛穿了筋骨,变的展平,书皮全换了新纸,纸上是楷书写的书名,书皮上还有暗纹描画的草药植株,白光下是看不到的,要对着月光或是拿到烛火下,光线透过纸张的画笔才能看见。
祝禾谢过后又觉得不够,煮了萝卜羹要晓玲带走。
“祝公子。”
晓玲和她一起蹲坐在木桩上,守在灶台边,柴火映的她的脸蛋儿红红的,她若有所思地喊了她一声。
“嗯?”
“若祝公子有空了也去我们院里逛逛吧,只当是去找我玩的。”
祝禾扭过头去,晓玲说这话时却没有看她,只默默地盯着炉灶里的火苗跳跃,噼里啪啦。
“……”
祝禾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要拒绝,可喉咙仿佛哽住般,她扯了扯头巾,回道:“ 好啊。”
她是不是又骗人了。
她知道说谎不好,可她似乎没有资格坦诚,如果没有这些虚假和伪装她怎么活下来呢?
得到她的回答,晓玲歪着头笑道:“那可说好了,你来,我定准备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好啊。”她扯着嘴角笑道。
送走了晓玲,祝禾心中烦躁不安,便将晓玲送回的书拿出来翻看,书翻了好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便将门窗全都打开,凉意瞬间涌满整个房间。
她趴在桌子上盯着烛台内的火苗随着不可捉摸、踪迹难觅的风跳动,几次欲被覆灭,可蛰伏后又燃烧跳动。
凉风和月色透过门窗洒进房间,笼罩、轻拂在她的脸上,似乎这样能使她内心的躁郁归于平静。
“你醒了。”春明也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盯着她。
见她醒了,他轻声笑道。
窗户和门还是大开着的,烛火已经燃尽,只月亮透出些光亮。
她是被冻醒的,虽身上不知何时披了毯子。
春明一只手撑着脑袋,盯着她吟吟笑道:“ 怎么看着书便睡了呢,这样还能学成一手医术,你师父该是费了大心思的。”
她本想反驳说自己是学累了,可回想那日晓玲笑她的字,便没说什么。
春明将摆在书案的书拿起看了看:“ 这书装的倒是素雅,可是特地请人做的?”
他手上拿的是白天晓玲送回来的张若宁装的书,她觉得张若宁的手艺是极好的,那些书局修书只是将破了的补好,怎么也不会仔细描画一番。
她心中赞赏张小姐的本事,千言万语的想夸赞她一番。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下去了。
张小姐是春明的未婚妻,而她虽是个仆人,可也是个男人。
万事只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阿啾!”话还没说出去,她先打了个喷嚏。
“这些是我母亲的书,原本就是这样的。”她解释道。
说罢站起身去关门窗。
她说春明怪,是真的怪。
这么冷的天,见她睡在这里,有些良心的人若不愿动手关门窗也该叫醒她。
怎么会有人呆呆看着。
只是她关了门窗,没了月光,屋内的月色淡了,陷入一片黑暗。
她想将窗户打开借着月色点燃烛火。
转身却陷进一堵怀抱,春明隔着毯子将她圈住。
“这样会不会暖和些?”
春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蹭了蹭她的脸却只碰到了头巾。
祝禾被他抱的别扭。
他的怀抱一点也不温暖,祝禾挣脱着,碰到他的手,他的手明明冻的僵硬发凉。
他是笑着说的,可声音却很疲惫。
“少爷,我、我去点炉火吧。”
祝禾尴尬地挣脱着,他好像只轻轻地拢着她,可越挣脱,春明却将她抱的更紧,那双冰凉的手抚上她的手,从手指到手腕,摩挲着她的皮肤,他的头垂在她的脖颈,一言不发,只能感受到他气息地喷薄。
被箍紧了,祝禾确实出汗了。
这时,她没力气反抗,大脑一片空白。
春明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次见他,他都这样怪。
她思绪飞到外面。
先前,母亲和养母也常常抱她,她是她们的孩子,高兴了她便扑到她们怀里同她们玩笑,不开心了便扑到她们怀里撒娇,她们便双手拥着她,喃喃细语的哄着她。
阿牛哥也常常抱她,想她时、她受委屈时,她便扑进阿牛哥的怀里眼泪鼻涕的流一通,阿牛哥不善言辞,便轻拍着脊背安抚她。
甚至阿花也会抱她,她仍记得阿花将欺负她的村霸打的屁滚尿流。
又将瑟缩地躲在一旁的她一把揪进怀里,埋在胸脯间:“ 阿禾!你不用怕,以后我保护你!”
她的胸脯肉肉的软软的,仿佛一团棉花。
她们的怀抱都是宽厚、柔软、温暖的,不似春明这样勒的人喘不过气。
春明这样抱她,是把她当什么?
他也会这样抱陶远吗?
或他也会这样抱其他人吗?
抱男人和女人都这样抱吗?
春明的世界,她只在这个小院呆过,没见过,也不明白。
回过神来,春明发觉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地被他抱着,汗津津地,喘息声越来越重,忙松了手。
他糊涂了。
祝禾只觉胸前一松,大口的吸了几口气。
“呼!呼!”
“不好意思……”春明有些失神,愧疚的想帮祝禾擦汗,可手还未碰到她的额头。
祝禾却猛的跳开和他拉开距离,空留春明的手滞在空中。
不对!
这样的怎么能算是拥抱呢?
这双手现在是箍在她的腰间,若是箍在脖子上,她早被掐死了。
虽他爱抱谁抱谁,可若再抱她一次,她会死的。
刚刚是懵了,现在她可清醒的很。
“少爷,您奔波劳碌地是不是累了,我送您回去休息。”
她敞开了门,站在门口笑着示意春明出门。
春明收了滞在半空的手,拢到袖子里攥成了拳头,他的心刺痛般。
他吓到她了。
啪的一个巴掌落到祝禾的脑袋上,使劲的揉了又揉。
“好小子只知道自己冷,我把毯子让给你一句谢也不说!”
说罢又揽过祝禾的肩膀:“ 都是男人,羞什么!我是看你瘦瘦一条被冻的打颤好心给你暖暖,你暖和了我还冷着呢,你现在却要赶我走,回去了被窝那么凉,爷怎么睡?”春明脸上嬉笑着。
“……”
这不是流氓这是什么?
“我看你这儿铺的挺暖和,我跟你挤挤。”说罢便躺进祝禾搭的被子窝。
扯着被子欲盖,却被祝禾一把夺了过去。
她心想自己就不该想这么多,春明这人拉拉扯扯的流氓模样她又不是第一天见了。
若她是女人,他或许会有收敛。
可他说了:“ 都是男人,羞什么!”
“ 少爷,我这窗户漏风、床又硬,您回屋去吧,陶远给您烧着炉子呢……”边说边将春明扯了起来,推搡着把他推到门外去。
门关了,春明站在门外,脸上的嬉笑转换成一瞬的凄苦。
祝禾又拉了门探出头来,见春明还站在原处,头巾裹挟下漏出的两只眼睛眨了眨。
“怎么?回心转意了。”春明嬉皮笑脸地将头凑了过去。
祝禾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地大喊道:“ 陶远,二爷屋的炉火灭了。”
说完又将头缩了回去,严严实实地关上门。
话音刚落,陶远披着衣服,嘴里嘟囔着,哈切连天的从东厢房出来。
却见春明站在祝禾门口,忙小跑着上前。
“爷,大晚上的您怎么在这里站着。”说罢将衣服扒了披到春明身上,帮他搓着胳膊。
春明淡淡一笑,撇了撇嘴,在陶远的左右关切中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