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过了三个月。
赵家镖行在赵长月的手里又扩大了些规模,不出几年两万两银子便能赚回来了,而且这是长久的生意,只赚不亏,赵长月十分高兴。她也派人去打听了,京中并没有什么大事,眼下生意运转如旧。
徐子熠进门便气鼓鼓坐在塌上,喝了一口茶重重的放下茶杯。赵长月正在翻看账本,撇了他一眼又继续翻看着,道:“堂兄还不让你回家啊?”
徐子熠道:“堂姊你说我跟徐子虞到底是不是亲兄弟啊?你看我这脑门。”
赵长月又抬头看了一眼,脑门确实有些红肿,大概是想进门的时候徐子虞嘭的把门关上了,撞的。
赵长月道:“是有些奇怪,从前再大的事也没见他这么生气过,不然这样吧,过几日正好有趟京城的镖要走,你便跟着去吧,正好也去看看京城最近都有什么时兴的东西,这来回便要一个多月,你不去烦他,久见不到,等你回来他也就该消气了。”
徐子熠道:“是啊,我长兄刀子嘴豆腐心,那就听堂姊的。”徐子熠裂开嘴笑了笑。
齐愿初的大伯齐鸿为廷尉卿,责掌王宫廷尉,年逾半百,头戴漆纱笼冠,一身朱玄官服,身量清瘦,上台阶时步伐略显沉重,面目并不威严也并不柔和,带着初来王宫的齐愿初在廷尉府里四处看着。
齐愿初身着裲裆,头戴平巾帻,一路走一路记着大伯的话,途中遇到宫婢行礼皆颔首回礼,略有笑意,还是如同在家那副模样。
齐鸿还以为他这个庶出的侄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初来京中必会紧张,没想到他处事倒还从容。转念一想,以他嫡母那个性子,这孩子在她手下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怕是早就磨炼出来了,这样也好,倒是便于自己调教。
那些都是常在王宫之中走动的,也见过不少风流俊逸的世家子弟,尤其当今太子萧鸾更是面如敷粉、眉目如画的美男子,可这人更是如玉之灵附妖之容,美艳又柔情。
被他看上一眼,当即红了脸,拉着其他姊妹羞涩的快步离开。
齐鸿道:“廷尉府的事情你慢慢着手了解便是,其中不免涉及京中各世家子弟、朝中官员等等,关系复杂,一不留神便会招来祸事,你如今任少卿一职,平日里不免会有世家子弟约你同游,瞧着他们的身份适当交好,对你日后接任我的官职也有好处,一应用度不必去管,别叫人说我们齐家小家子气。”
“是,廷尉。”
齐愿初已经任职一月有余,他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了解了当今朝廷实际权职,如他所想,所有重要职位皆有崔氏之人,或是崔氏门生任职,崔氏家主崔长万更是任当朝丞相一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原本金氏可与之抗衡,可如今金氏大房已倒,陈王萧权幽禁,以往金氏所占据朝廷中的重要官职皆被崔氏与其他家族吞并。
现今虽不能说崔氏在朝廷中一家独大,却也差不远了。
齐愿初今日与世家子弟吟诗颂词,直至深夜才乘马车返回齐府,他正坐在车辇中,忽然听得顶棚响动,昏黄的宫灯下,薄薄的唇角微微勾了上去。
那人很快掀开车帘,快速闪至他身后,一手如抓扣住了他的脖颈。
齐愿初微微仰着头闷哼了一声,哑着嗓子撇身后那人,“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动手吧——长兄。”
齐司暮从喉咙里笑了笑,松开了手。眼下已是冬日,再有半个多月便是年关了,他伸手抚平了齐愿初的灰兔毛大氅,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齐愿初哼道:“我才来王都一个多月,又是任少卿这种小职,大伯都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没事闲的对我动手?再说我这般风流俊逸,现下全王都谁不知道我齐郎的名号?那些郎君女郎爱慕我还来不及,连王宫中的宫婢都说我比当今第一美男子太子萧鸾还要俊美些呢,怎么忍心杀我?”
提起萧鸾的名字,齐司暮神色微变,在昏暗的宫灯下一晃而过,齐愿初很快问道:“长兄,你如今住在哪啊?我有问过一些靠得住的世家子弟,他们却说都没有听过你的名字,你有没有向崔子楚提官职的事情?”
齐司暮神色微暗,道:“提了,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太子坐稳了位置,他便会许我官职。”
齐愿初道:“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齐司暮道:“我跟了他那么多年,我是清楚他的为人的,我愿意相信他。”
“好吧,”齐愿初便不再提,又道:“过些日子我便要与大伯回信阳老家过年了,你到时一起回去吗?你已经几年都没有回过家与我们一同过年了。”
齐司暮道:“是啊,若无什么事情我便告假跟你们一起回去。”
马车快到齐府,齐司暮并不准备进府,临下马车之前同齐愿初道:“我如今住在崔府,你若有要事可去崔府找我,就说找齐宁,我用了这个名字。”
“知道了。”齐宁,齐愿初想来这个名字应该是崔子楚怕人发现长兄的身份叫他另起的,他真是越来越好奇长兄到底在为崔子楚做什么事情?既然住在崔府,想来是崔子楚身边极为要紧之人,可却多年来没有官位,他一直觉得奇怪,但长兄至今却从未向他透露半个字。
当晚王都中便下起了雪,鹅毛大雪,很快便将整个王都笼罩在一层银霜之下。
徐子熠在王都玩的尽兴,且又谈成了好几庄生意,又近年关,采买的不亦乐乎,甚至比镖行来时运送的东西还要多。原本他是吩咐明日便启程的,可今晚雪下的太大,怕是路上不好走,他便出了客栈的房间,去大车房里告诉镖行的人和车夫过两日再走。
他走到门前,刚要敲门,却听得里面的人正吩咐着什么事情,不由得侧耳去听。“趁着今夜大雪,从王宫西北门直接攻入廷尉府,先劫出萧权,之后就地格杀,不必担心我们的家人,崔氏已将他们转移到了西北安全之地,是谁——”门被猛的踢开。
领头那人见一个黑影匆忙逃走,忙点了四个人道:“切不能走漏消息,不然崔氏不会放过我们的家人,快追,一定要杀了他!”
徐子熠转身跑进黑暗的巷子里,出来时他披了一件厚重的大氅也被他解开扔在了雪地里,玩了命的逃跑。他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却听到了王宫和杀人,那显然正在密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还未想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混在镖行和车夫里,他边跑边回头,那四个人一人手里提了一把一下子便能削掉脑袋的锃亮的大刀。
他一个公子哥哪里跑得过这些练武之人,那几个人很快追了上来。
才过丑时,黑夜里齐府上下忽然慌乱起来,齐愿初一向睡眠清浅,听到了动静立马睁开了眼睛下榻穿衣服。
刚打开门正见齐鸿一脸惶然的要出门。齐愿初还从未见大伯这样惊惶过,想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他立刻跟上道:“大伯,出了什么事情?”
齐鸿边上马边道:“金氏余党逼杀入宫,企图救出陈王萧权篡位谋反,余党现已被皇卫全部诛杀,陛下大怒,传我们立刻入宫。”
齐府离王宫骑马不到半个时辰,齐鸿和齐愿初赶到之时萧晃已经协同三公以及萧氏皇族做审,判陈王萧权贬为庶人,终身监禁于廷尉。
齐愿初和齐鸿候在大殿之外也能感受到萧晃的震怒,虽然陈王萧权一直在喊冤枉,可那些刺客身上全部刺有金氏一族的火鸟图腾刺青,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当今陛下萧晃原也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后因先皇无子嗣被选为太子,大皇子萧权便是他与第一位正式夫人所出的儿子。萧晃先夫人金氏多年来陪他南征北战,伉俪情深,可惜早早因病故去,他念及先夫人旧情,只是罢黜金氏族人及门生在朝中所有官职,收回封地以及所有财产。
萧权很快便被拉了出来,齐愿初这才第一次看见这位也曾权倾一时的宁国大皇子殿下。
寒冷的飞雪中,他只穿了单薄的棉布衣衫,身姿却仍旧英挺,他发丝散乱,面容憔悴,双目赤红的喊着冤枉,四五个皇家侍卫压着他,可齐愿初却觉得他那宽阔背脊爆发出的蓬勃力量可以随时将那几个人掀翻,听闻这位大皇子少年起便随陛下征战沙场,守卫边关十几年间击退残暴狨人无数,执掌整个宁国的兵权,甚至于现在的宁国大将军崔子楚亦是由他一手培养起来的。
这天下没有男人会不敬佩这样的一位枭雄,齐愿初也不例外。
他紧紧皱着眉头,他在心里辩驳。或许没有见到这样一个人时他或许会怀疑,可当他这样的真实的看着萧权在雪地里被拖行,他明明可以反抗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时!他绝不相信这样一个为国为民,心甘情愿交出兵权的人会逼宫造反,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齐愿初追了上去。
齐鸿瞪起双眼,看着齐愿初边跑边解下他披风披在了萧权的身上,并向他行了一礼。齐鸿立刻跑了上去,让皇卫赶快把萧权拉走,说着朝齐愿初抬起巴掌,可想起还身在皇宫之中,硬生生忍下怒火,刚放下手便看见丞相崔长万及尚书省几位大人和大将军崔子楚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快行礼。”齐鸿说了一声之后已是汗流浃背,朝这位崔氏一族的掌权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崔长万行礼。
崔长万身量瘦高,亦是半百之龄,脸颊消瘦内凹,额头上有三道皱纹,眉眼极为精明锐利。他身边的人身着武将银甲,甲胄上还溅着几点未来得及擦拭掉的细小血点,眉目上扬的样子不大看得起人,与崔长万有三分相似,他是崔长万的第六位庶子,他的母亲是一个胡人舞姬,他容貌是上有七分随了他的母亲,样貌与中原之人有着明显的差别。
崔长万走到齐鸿身边,他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并没有追究刚刚看到的一幕,道:“齐廷尉这位接班人选的着实不错,老夫见此子负气含灵,来日必大有可为。”
齐鸿拱起的掌心里已全是冷汗,他的品级与崔长万的品级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他这样的人平日若无要是没资格与丞相说话的,他强做镇定的笑道:“小侄初来王都,资龄尚欠,能得丞相此评是莫大的福气,下官必会悉心教导他,来日若能为丞相分得一二忧事,更是我齐家的之幸。”
崔长万微微笑道:“齐廷尉这些年的勤恳我是看在眼里的,也信你能当好廷尉一职。”
“是,”齐鸿道:“下官定不负丞相所望。”
崔长万说完便离开了,崔子楚以及一些官员跟在他的身后,边行边讨论着处理金家的事情。
齐鸿回身便指着齐愿初的鼻子道:“谨言慎行!那萧权是你爹呀你就往上凑,你是有几条命活腻了敢惹现在的崔氏......”
齐鸿还在骂着,齐愿初的眼睛却定在了从大殿中出来的那个人的脸上,目光还未来得及迷茫便听宫人称呼他为太子。
他的眉头当即便拧了起来,呼吸都被冻住了,太子萧鸾?太子萧鸾?太子萧鸾——
他竟然和长兄长着一样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