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烬 第1章 第 1 章

“我不认识你……”男人不停喊着这句话，双腿用力踹动，轻盈的羽绒被因为他的剧烈动作垂落到床下。

男人大喊一声从睡梦中惊醒，皮肤上渗出的汗水让他在这个温度极低的房间内不停地颤抖着。

等他终于从噩梦中回过神，才发现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屋子的冷的不正常。

男人伸手精确找到床头位置的控制器，关闭的空调重新启动，温暖的风包裹住整个房间。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被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侧空着，他摁了一下床头的一个按钮：“小湖？”

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小湖推开房门轻声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男人不答，他倚在柔软的床头问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干什么去了？”

“我在厨房熬药啊，医生说了这个药需要熬四个小时，不能离开人。我晚上就熬上，等你醒了正好喝，不耽误你工作。”小湖带着一股药香坐在床沿上，伸手揉着男人的额头，关切地问，“怎么这么多汗。”

说话间她拿纸巾轻压去男人额头上的汗。

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动作让男人放松下来，他的语气也柔和了很多：“这种事情让王姨做就行了。”

小湖见他放松了，也开起了玩笑：“还不是你安排的，突然让王姨只在白天来，这种颠倒作息熬药的苦只能我一个人受着了。”

“我忘了，你看我这记性。”男人拉过小湖的手，抚摸着妻子中指上的婚戒，“辛苦你了。”

这是一枚和周围华丽装修格格不入的纯银素戒，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但是因为一直带着，原本光滑的戒面上已经有了一些划痕。

“这有什么辛苦的。”小湖笑着问，“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男人看了看床头的时钟，现在才凌晨三点多，他确实有点困，但刚才噩梦中的场景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不睡了，我跟你一起去厨房吧。”

“行。”

可能是怕吵醒睡眠不好的男人，小湖没开油烟机，厨房比卧室和客厅中的湿度高一些，男人因为干燥有些难受的鼻腔感觉舒服了很多。

闻着药罐子中溢出苦涩的药味，男人在离药罐子最远的位子上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看向被暖光包围的妻子。

“你觉得这个药吃着怎么样？”小湖边轻轻搅动药汁边问。

随着小湖的动作，药味一下子变浓郁了，男人不喜欢这种味道，他轻轻用手在鼻子前摆动。

“就那样吧。”男人随口答到，“没什么效果。”

“要是不行，咱就换家医院看看，我打听了很多擅长治疗惊梦的医生。”小湖往药壶中又加了点水后坐在了男人对面的位子上。

“睡不好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男人倒了一杯，试了试温度后推到小湖面前。

“话不能这么说，人有一半的时间都用在睡觉上，睡觉自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小湖自然是不认同男人的话，“更何况你这做噩梦的毛病也不是一直都有的。”

灶上的药罐子不停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带着药味的水蒸气在厨房中弥漫开来，闻得男人口中发苦。

他给自己也倒一杯水，仰头一口气喝光。

小湖移动自己的椅子做到男人边上，她抓着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她握着男人没有戒指的手说道：“你生病，我比你更难受。”

男人轻叹一声：“我对自己有数，我会注意的。”

小湖原本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微微偏移，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开口：“你说你这种突然做噩梦，会不会不是生病了，而是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就像王姨……”

小湖没说完的话被掐断在男人拍桌子的声音中。

男人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能容忍的话：“我说过了，咱们家里不要讲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以前不能提，现在以后也不能。”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小湖连忙解释，她在男人剧烈起伏的胸口上轻抚，“别生气了老于，我以后再也不会提了。”

男人吝啬地收回刚才的温情，他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女人手指上的戒指的边框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在他的手上蹭出一小道轻微的划痕，一点血珠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小湖连忙递给他一张纸巾。

男人随手将带着血滴的纸巾丢向远处的垃圾桶，他踹开身后的椅子，丢下一句“我再去睡一会儿”大步离开了厨房。

还没走到卧室，男人的头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停下脚步倚在墙上紧紧捂着自己的头。

“儿子……”一个女人苍老沉重的声音突然钻入男人的耳中。

这个声音跟男人梦中的声音重合，让男人刚退去的冷汗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他一边对抗着头痛，一边瞪大眼睛紧张地打量周围。

客厅中并没有开灯，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灯反射着厨房和窗外的黄色光线，周围非常安静，甚至他能听到厨房中妻子煮药的声音。

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声音是从哪冒出来的？

“儿子……”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在哪啊？”

男人感觉声音离自己更近了，这个想法令男人顾不上发痛的头，他的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两只手像是试图驱散什么一样在身前疯狂摆动。

“我不认识你！”男人大喊，他脚步凌乱地蹭着墙面往旁边移动，跌跌撞撞中不小心撞到一旁的展示柜。

“怎么了这是？”听到声音的小湖焦急地从厨房中跑过来，伸手扶住站不稳的男人。

她刚上手就感到男人的汗水已经湿透睡衣了：“老于，老于？”

“我不认识你！”老于歇斯底里地大喊。

原本小湖就架不住比她高大很多的老于，眼看着因为老于剧烈挣扎的动作两人都要摔倒在地上。

“是我啊，老于，我是小湖啊。”小湖一边呼喊他一边尽量托着他让他坐在地上，“你别吓我啊。”

老于一下子推开了扶着自己的小湖，他又踉跄着往前奔了几步，头不停转动着寻找着什么。

小湖顾不上拖鞋已经掉了，她伸手：“老于？”

“嘘！”老于制止了她，“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讲话？”

小湖被老于脸上神经质的表情吓坏了，她喉咙发紧，沉默了数秒才颤抖着回答：“没有啊。”

“不对，有人在讲话，就在我们旁边。”老于从展示柜上拿起一个金属的烛台，他高举着烛台在客厅中不停寻找，“滚出来，别想吓唬我！”

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淡定从容，整齐的客厅被他翻找地凌乱不堪。老于年轻时候也是做过体力活的，只不过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身体不再强壮，短短几分钟内的剧烈动作让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小湖轻声说：“真的没有人……”

老于马上打断了她：“她又说话了！她就在这里！”

他俩都喜欢安静，当初特意挑选的这个与邻居离得很远的小区。这会儿还是凌晨，低垂的天空中仿佛翻滚着浓烈的漆黑，这黑暗几乎将外面的路灯光线淹没。

小湖被老于的话吓到汗毛竖起，她原本是不害怕的，现在也觉得角落中躲着不知名的危险，她摁动墙上的报警装置，这个装置跟保安亭连着，三分钟内安保人员就能赶到这边，但她们这边不会有任何声响。

“老于，你离我近一点，我害怕。”小湖慢慢朝他移动过去。

“别过来！”老于突然将烛台上的尖刺对准小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别想躲在这副皮囊中靠近我。”

小湖已经完全听不懂自己丈夫在讲什么了，她又急又怕。她认为老于的病情加重了，现在看起来是醒着，其实更像是梦游。

小湖怕自己刺激到梦游的丈夫，手从灯的开关上收了回来。她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希望能镇定一点。

“咚咚咚。”大门处响起了非常轻的敲门声。

小湖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安保来了，他们会检查房子周围，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小湖在去开门前先安慰自己失控的丈夫：“是我叫来的安保。”

老于的语气中带着无法遮掩的惊惧：“那不是安保。”

像是在验证老于的话，屋外骤然刮起一阵大风，窗户用来遮挡**的一排高高的冬青被风吹得拍打在窗户玻璃上，张牙舞爪的枝条在时有时无的灯光下像扭动着身体想要破窗而入的怪物。

“咚咚咚。”敲门声似乎不受外面狂风的影响，依然保持着缓慢的节奏。

小湖被吓坏了，她失去了去查看门外的勇气。

“儿子……”与此同时，女人的声音又出现在老于耳边，“妈妈在这儿呢，你跑到哪里去了？”

门外的敲击声和女人的声声呼唤如同两把尖刀一样戳进老于两侧的太阳穴，他额头上的汗越发汹涌，整个人像是带着衣服冲过澡一样湿漉漉的。

他用力抹去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却在放下手的时候发现手背上有一摊黑色的痕迹。

他举着带着痕迹的手问旁边的妻子：“这是什么？”

这一转头，他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场景，原本倚着墙壁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具一动不动的纸人，纸人身上还穿着跟小湖一样的纸扎衣服，她脸上用非常精湛的画技画着栩栩如生的害怕的表情，那双漆黑的没有眼白的黑色眸子，正好对上转过视线的老于。

老于举着手中的烛台后退。

“呼”的一声，纸人自燃起来，纸人的半边身体烧塌，无数纸折的元宝和纸钱带着火苗从纸人身体中掉落出来，洋洋洒洒一大片，客厅中开始像下雪一样飘散着数不清的指甲盖大小的灰烬，空气中纸钱焚烧的味道越发浓郁。

这场景，跟他的噩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老于死死盯着那双还没烧到的黑色眼睛，灼热的火焰让老于又后退了几步，他完全没发现自己离身后的窗户越来越近。

“啊！”胸膛被穿透的剧痛令老于头脑发空，他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旋转起来，他看见几条漆黑的枝条穿过了他的躯体，血从枝条的顶端流淌而出。

“儿子，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女人苍老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出现。

他只能用极低的声音呢喃出一句话：“我不是你儿子，我不认识你……”

他混沌的大脑中冒出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但他已经完全没时间思考，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