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凰 第1章 第 1 章

燕都露月，寒雨沾落银杏，销金遍洒鸾台。

黄昏西风漫卷，狭长宫道上，婢子们三三两两行色匆匆，尽皆领了冬衣。

落于燕宫中轴的明德殿内，跃动的烛火暖晕映衬在洁白半透的海月窗上，光霰柔和。

饶是历经二十载风雨洗礼，平滑壳片嵌制的窗子仍明媚非常，不同于满宫暗沉的窗纱，昭示着此处主人的非凡身份。

入殿，绕过低垂的云锦幔，里间雕花紫檀**屏风后，摄政太后云澜安坐妆台前，点染蔻丹的修长指甲划过怀中雪奴儿的光洁毛发，等候近侍吴斐尚宫为她卸去沉重的钗环。

“雪貂绒毛渐厚，为寒冬筹措的时节已到。”云澜话音沉缓又慵懒：“她可有送消息来？”

“回太后，暂无。”

吴斐归置凤钗的手稍顿，眼底流露出一瞬忧心神色，悄然侧身去取梳子来遮掩。

云澜的薄唇抿得无悲无喜，泠眸渐寒，沉寂几息才淡声吩咐：“明早传她来见吾。”

“是。”

话音方落，内侍监卢达引着一排小黄门，恭谨躬身入殿。

温润牛奶，鲜嫩花瓣，满摞雪白丝帛，数桶沸腾沐汤，是太后一年四季不变的沐浴用度。

云澜揉着酸胀的太阳穴，阖眸恹语：“吾今日疲乏，沐汤热些。近来选入的新人毛手毛脚，你去盯着。”

吴斐快步出去，于验看沐汤的间隙，指尖游走给一内侍袖间塞去纸条，气音飞快：“速给掌司。”

阴雨天黑得仓促，不出半刻，夜幕已笼罩燕都。

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内，飘渺烛光依稀穿透了雨雾弥漫的回廊。

正堂内，慕容歆正围着铜炉打温锅，拎起煮好的软羊肉过一圈麻油，再蘸取少许窖藏的青菜碎，卖相可谓上佳。她方抬筷拾起粉肉靠近唇边，蒸腾而上的热气顷刻模糊了眼睫。

“咚咚，咚咚咚，咚咚”

簌簌夜雨间，一便衣内侍匆匆赶来，叩门七声。

七声密信，五声急报

是昭靖司不为外人道的报信规矩。

她转眸望向身侧的随侍碧烟，那人会意，撑开油纸伞，小跑去开门。

折返时，碧烟展开纸条一字一顿：“主欲嫁汝入凉，魏事急切，线报从速…头儿，怎么办？”

孟冬的羊肉最是肥美，可此语入耳，慕容歆顿觉食不知味。

她搁下筷子，自嘲苦笑了声，招手示意碧烟近前，与人耳语：“通知司里人，今晚弄出些动静，给太后表态。你与汀萝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出发。”

“出发？您去何处？太后不准您出京。”

“多嘴。”慕容歆笑嗔一句，解下腰间兰花玉佩给她：“唤百人先往南境边城，乔装混去南魏。”

碧烟神色好似要哭：“头儿？您疯了？”

她不解，慕容歆即便不想留京任凭太后摆布，但天下何其大，何苦非去南魏呢？

自打先帝离世，燕国由太后云澜摄政掌权。

云澜痛恨生母魏太后偏疼孪生胞姐云漪，却将她送嫁北燕。因此，这些年燕魏之间关系冷硬，常有摩擦。

“我是疯了，她逼的。去做。”

慕容歆无心解释，起身直奔内室。线报毁了食欲，晚餐只吃了半口纤薄的羊肉片。

碧烟熟谙小主子的性情，心知无有转圜余地，只得依言办差。

慕容歆十五岁执掌燕国人人闻风丧胆的昭靖司，于暗处纠察百官，亦汇总各国间的往来情报，手眼通天，杀伐果决，昭靖司上下无人敢违拗她分毫。

别国忌惮昭靖司，据说悬赏刺杀掌司的人头费高达黄金五千两，慕容歆听罢笑得格外欢畅：

“我还挺值钱的…”

燕人无论老少皆惧昭靖司，京中百姓吓唬熊孩子，即用“掌司”二字。

一句“再不听话掌司来抓你了”，胜过棍棒相加。

只是三国无人识，这“杀伐无心”的魔头，三国尽皆忌惮的“细作头目”，竟是年方十九的姑娘，还是燕先帝唯一嫡嗣，本该被万民顶礼拥戴的…

碧烟走后，卧房只影寥落。

慕容歆翻出床榻下上锁的木盒，捏着里头的木雕小狗，喃喃自语：“爹爹，此一别归来无期。力有不逮，无奈之举，您别怪我。”

一滴晶莹打落小狗的眼窝，木雕宛若一瞬间活了过来。

迷蒙视线里，慕容歆隐约瞧见玉冠锦衣的爹爹站在光里，回来看她…

两个时辰倏忽，寅正的天仍漆黑一片。

汀萝和碧烟安排好出逃事宜，归来时望着歪歪斜斜倚在床边昏睡的慕容歆，谁都没好意思开口。

“背走吧。”汀萝压着嗓子提议。

碧烟点点头，二人把沉溺美梦、嘴角含笑的主子背上了离京去国的小马车。

连同被她攥在手心的木雕小狗一起。

慕容歆在禁宫九载，十岁先帝驾崩，被太后送出宫养于京中深宅，再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是以一路上，伪造的过所分外好用，她轻而易举离开北燕，以客商身份正大光明深入南魏。

转天，云澜等候半日都没见到慕容歆人影，派人过府才知，这人已消失无踪。

太后在明德殿火冒三丈时，昭靖司内效忠慕容歆的下属，都已被她抢先一步调派出京，免遭云澜迁怒清算的飞来横祸。

一月倏忽，司内残存的酒囊饭袋都是慕容歆不肯取信的，根本摸不到她的行踪。

云澜六神无主，慌乱调出千余禁卫秘密追查之际，小姑奶奶已趴在南魏北上边防的必经之地——平陵关的半山腰上了。

“消息准确吗？”

顶着一坨枯草的慕容歆趴在地上听着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与碧烟咬耳朵。

“内线核对无误，是魏襄王的粮草押运路径，襄王亦在。”碧烟话音恳切。

“传令，前方百步滚山石，后方百步箭头引火，射马和货物。速战速决，原路撤退。”

慕容歆语调正经，晶眸却含笑。

话音散去，枯枝败叶的山林间传出连续的老鸦啼鸣…

百米外，魏襄王宁予一满面警觉，亦难掩疲累，寒鸦哀鸣过耳，她不由得眉头深锁。

这趟苦差，她本避之不及。

一个月前，西凉和北燕就冬季物资供给与粮马交易一事进行洽谈，不料竟谈崩了。

燕太后断绝粟米入凉，凉帝叫停战马供给，两国局势剑拔弩张。

自打大魏江山分崩离析，三国政权鼎立，近百年来，这等摩擦倒是常有，本不足为奇。

可惜燕与凉的冲突偏巧赶在凉帝要送女儿联姻南魏的节骨眼上，颇有西凉要与南魏结盟，共抗北燕的架势。

这俩事撞一起，北燕甭管谁掌权，能坐得住就怪了。

况且魏帝可太清楚燕太后睚眦必报的脾气了，谁让云澜是他同母同父的亲姐呢！

相较于兵强马壮的西凉，不擅征战却格外富庶的南魏就显得特别适合拿捏打劫。

凛冬也是发兵教训人的大好时候。

是以，他揣测云澜定会伺机发难。

为防边军被北燕骁骑打个措手不及，他把倒霉蛋外甥宁予一哄进宫，命人督理押送军需入北境，随时准备应对北燕陈兵挑衅。

军需事大，宁予一本不想接。

都怪黑心的太子表弟把她当眼中钉肉中刺，时时惹是生非，巴不得见她丢了脑袋，磨破嘴皮说服糊涂皇帝，连哄带骗硬塞了差事给她。

正在神思游离，自怨自艾的当口，猝不及防的冷箭裹挟着疾风自身后袭来，打断了宁予一游走的思绪，让她本就憔悴的容颜再添惊惶。

山谷狭窄，避无可避。

破空的箭矢各个拖拽着橙红火苗，似尾尾红狐撒着欢扑向粮队。

押送队伍顷刻乱成团，粮草呼呼燃烧开来，红彤彤的火焰刺得她眼睛疼。

宁予一分外不解，为保万无一失，她几次三番派人探路，故布迷障放出数道假消息，走此山道乃行前决议，怎可能被人设伏？

预判先机么？

前有山石断路，后有箭矢无数。

宁予一心知军需难保，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士们，贼子在山上，军需亡则命亡，誓杀贼子雪恨，给我冲！”

枯草丛里看好戏的慕容歆欢欣勾唇，气定神闲：“撤。”

断了南魏边防军需，即便北燕存心挑衅，那事事求和，无甚气魄的魏帝定然会畏缩，送金银送物资，求着云澜收兵止戈的。

此等拉扯路数，慕容歆从小看到大，打从骨子里瞧不上魏帝这窝囊舅舅。

也正因此，她私自决定偷袭截粮道，免得云澜真动了兴兵的心，两国交战，害苦寒冬中的子民，连个团圆年都别想过了。

没了万家灯火的烟花爆竹声哄睡，她除夕夜的美梦岂非没了着落？绝对不行！

至于山下的襄王，大抵是冤家路窄，谁让这人是云漪的孩子呢？

云漪与云澜姐妹就不和，哪知下一辈竟也要针锋相对。

慕容歆倒是不慌——

说来也巧，二十年前，魏长公主云漪诞下一对龙凤胎。

可惜俩孩子有一人生来体弱，并未长成。

宁府手握军权，历任襄王皆掌兵。

孩子三岁那年，老襄王死在沙场，独留云漪支撑王府，龙凤胎中也病夭一童。

听说魏帝优柔寡断，魏太后又极其宠溺云漪，即便宁予一丢失军粮，魏帝也不会真取下外甥的头，那可是云漪存世的唯一血脉。

宁予一若有个好歹，下一个奔赴黄泉给外甥陪葬的，约莫是被魏太后老母亲痛殴致死的大魏皇帝陛下！

“小王爷，自求多福吧。”

慕容歆沿提前规划好的山路逃离关隘，心底给云漪的独苗“表兄”宁予一求了个上上签。

此刻平陵关外，宁予一率众追杀上山时，慕容歆和百余下属早已无影无踪。

她凝视山上杂乱的脚印，咬牙冷嗔：“兔崽子！”

“王上，怎么办？”随侍南星望着熊熊烈火欲哭无泪。

丢军需要杀头的！

宁予一觑起狭长的狐狸眼瞄着她：“不拉个垫背的赴黄泉，你甘心？”

“不，属下不想死…”

“那还不追？！”

宁予一似笑非笑地眈视一群杵得比柱子都老实的傻呆侍从，巴不得把人丢去火海，看场焰火做消遣。

侍从作鸟兽散，宁予一循着足迹摸索，森然自语：

“兔崽子，若落我手里，非活剐了你！”

慕容歆：我给你求签，你要凌迟我？

宁予一：呵呵，礼尚往来

开文啦，剧情铺垫跑的有点快，闭眼略过就好啦~~

想念宝子们啦，欢迎按爪、留评、收藏哟，比心心~

老规矩日更，不可抗力更新有变会发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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