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绒睁眼时,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医院,只有医院的墙壁才这么白。
但周围的气息却没有那种冷冰冰的消毒水味,反而是一种飘着松香的洗衣粉味道……就和她晕过去之前闻到的那种味道是一样的。
李芷绒愣了下,回过神,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
大概是……男人的卧室?面积还算挺大的,但整体太过粗糙,硬冷。
以大小姐的评判标准来说,和狗窝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芷绒正想着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时,狗窝大门就被推开了。
谢为从外面走进来,迎着小姑娘明晃晃的诧异眼神,半句废话都没有:“你刚刚低血糖,晕了,我就让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
解释肯定是要解释,不然还以为他有什么图谋不轨。
“……哦。”
李芷绒还沉浸在错愕中,愣愣的看着男人不远处那张锋利清隽的脸。
谢为见她这‘傻了吧唧’的模样轻轻蹙了下眉,问:“还难受?”
“还,还行。”李芷绒回神,撑着床头要起身,结果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声。
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是,太、太久没吃,饭了。”李芷绒着急时,说话时那种笨拙感就愈发强烈,闹了个脸颊绯红,可目光却是强撑着的坚定:“我,饿了。”
没人喜欢在别人面前出糗,尤其是李芷绒这种顺风顺水被人捧惯了的大小姐。
可面对眼前这个可以称之为陌生的男人,她却一直在出糗。
被他撞见了人生中最大的破防——跳河,然后又是晕倒又是肚子叫……好丢人哦。
谢为倒是没说什么,只说了句:“坐着等会儿。”
然后他就关门出去了。
他让自己等什么呢?李芷绒想着,也没客气的重新躺下。
自己现在全身都没力气,除了躺着还能干什么?虽然这个床**的,被子也未必干净,但反正她之前躺都躺了,将就着吧。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谢为端着一个海碗回来,放在卧室桌子上。
他言简意赅:“过来吃。”
李芷绒没想到他是去给自己做饭的,扑闪的大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期待,毫不犹豫的下地走到桌前——然后她就失望了。
谈不上任何精致的海碗里盛着做工颇为粗糙的……打卤面?那黑乎乎的好像是肉丁。总之,看着没有任何食欲。
李芷绒对食物的要求是挑剔惯了的,表情不自觉就变丧丧的。
谢为见她磨磨叽叽的不动筷,有些不耐烦:“又不饿了。”
“不是,我……我不想吃,这个。”
谢为皱眉,随口问了句:“那你想吃什么?”
李芷绒:“鹅肝卤肉饭。”
说到吃,她倒是短暂的不口吃了。
谢为被气笑,起身拿起海碗:“不想吃就走。”
“……”这人脾气怎么这么糟糕啊!
李芷绒愣了下,一下子就委屈的要命:“你,你怎么,这样!”
她口齿没恢复,也要不甘示弱的控诉着。
谢为:“我怎么你了?”
给她做饭还做出错来了?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我来找你,开了,一小时,车。”李芷绒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虽然从这个月开始世界观慢慢塌陷,但十九年来的养尊处优早就养成了一副任性的脾气。
虽然还算不上跋扈,但娇气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今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这么‘辛苦’来找谢为道谢,结果对方却这么凶。
“没,吃饭,还这么热,才晕的。”自认为受了天大委屈的李芷绒,磕磕巴巴的指控:“结果你,这么过分!”
……
谢为真不知道自己哪里过分了,但他知道和这种小屁孩儿讲道理讲不清,生气吧,又没必要。
于是他干脆问:“那你想怎么着?”
男人的退一步,在李芷绒看来就是‘示弱’了。
大小姐还算满意。
她也知道这里不是继续耍脾气的场合,想了想走下台阶:“……我要,吃面。”
真的好饿,虽然卖相不佳,但就勉强将就吧。
不过皱着小鼻子,勉勉强强吃下第一口,李芷绒就被打脸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立刻把刚刚的故作矜持抛诸脑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架势确实是像很久没吃饭了。
风卷残云的吃的一根面条不剩,她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抚摸自己那本来瘦瘪瘪此刻却微微隆起的小肚子。
谢为见她吃完,扔了瓶矿泉水过去。
“谢谢哦。”李芷绒情绪多云转晴,弯起眼睛笑:“没想到,你,做饭不错。”
准确来说是很好吃,她基本什么馆子都下过,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谢为这一手打卤面是她吃过的排前三的程度。
吃到好吃的东西,心情自然就变好了。
谢为‘嗯’了声,也不怎么在乎她的夸奖,又说了一遍:“吃完就走吧。”
“……你这么,着急,撵我干嘛?”因为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李芷绒又有些不开心了,嘟囔着:“我是来,和你说,谢谢的。”
这才是她一开始的目的,结果来了半天一顿折腾,才说起重点。
谢为把碗捡到厨房,又拿了个抹布出来擦桌子,边忙边说:“我知道,不用谢。”
……
李芷绒又觉得这人有些过分了。
她现在说话这么不灵光,只能三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但谢为居然边干活边跟她说话,态度未免太敷衍了吧?
就算他长着一张哪儿哪儿都很戳中她审美点的帅脸,也不行。
李芷绒吃饱了就恢复一些体力,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为什么,不用谢?”
她这问题让谢为不解,实话实说:“因为我是路过救你的,换成别人也会救。”
所以,完全不用道谢。
真相往往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缱绻隐晦的内情,真实的无趣。
李芷绒瘪了瘪嘴:“反正,我不喜欢,欠别人。”
她说着,把带着的银行卡塞给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像是什么给小情儿发生活费的大金主:“密码xxxxxx,你可以,随便刷。”
……
谢为觉得这姑娘可能是跳河留下了后遗症。
譬如,脑子进水了。
谢为:“你叫什么?”
“李芷,绒,药材白芷,的芷,绒花的绒。”李芷绒慢吞吞地进行着自我介绍,声音不仅有病后的迟钝,而且沙哑,软糯。
“你可以,叫我,虫虫。”她顿了下,解释:“小名。”
她的大名叫起来有些绕口。
谢为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嗯,那天他救了人后把她送到医院,曾简短地看了一眼病历本上的名字。
没看错,果然就是‘李芷绒’这三个字。
“你听好了。”谢为把卡塞还给她,平静地说:“拿着你的卡走,我不需要。”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简单粗暴,李芷绒瞪大眼睛看他:“这是,谢谢,你的。”
“谢谢别人的态度是不是首先要尊重别人的想法?”谢为没从这姑娘的态度中看到半点‘道谢’的意思,更不知道她拿着卡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李芷绒是个有钱人,有钱人最麻烦。
他没时间和精力和她产生什么纠葛,强忍着不耐烦,干脆道:“我接受你的谢谢,但不用物质上的回报,你走吧。”
李芷绒怔愣片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活到这么大,周围的人都是惯着她哄着她捧着她,她还从没受到这么大的‘羞辱’呢。
不,应该就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待她。
谢为不但无视自己顶着大热天亲自开了一个小时车过来,给卡道谢的好意,甚至还把李芷绒第一次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小名的内容都完全忽略。
这个家伙全程冷漠淡泊,态度差劲到就好像有人欠了他几千万一样——
就是谢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修车工。
李芷绒胸口气血翻涌,觉得自己之前真是瞎了,居然会觉得他长得好看。
大概是过了十几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眼神都不好使了,人狗不分。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发麻,紧握成拳,冷冷道:“你不要,就扔了。”
“反正,我不喜欢,欠别人。”
谢为救了她是一个人情,她就要用钱还上,管他接受不接受?
大小姐做事恣意妄为,总之先买了一个自己心安理得就好。
顾虑别人的心情?这是她该操心的事么?
而且自己上赶着给别人送钱道谢,又不用他付出什么,他有什么好顾虑的,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瞎矫情。
李芷绒忿忿的想着,把卡扔到桌上,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她顶着烈日头来,出门时才发现太阳都快下山了。
这是过了多久?
李芷绒回到车里拿过手机看了眼,才发现居然已经过去了四小时!
她刚刚从吃面到和谢为发生争执能用多久?也就一个小时吧,这说明她低血糖晕过去之后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自己居然能在那么差劲的环境睡三个小时,李芷绒真觉得见了鬼了。
她冷笑一声,启动车子。
等开车回到家时,走时还冷冷清清的别墅已经‘热闹’非凡。
李芷绒还没走进院子就看到等在外面的宁楚宸——大半个月不见,他同样瘦了许多,清俊的面容瘦削,苍白,仿佛弥漫着一股病气。
见到她,他急忙凑了上来,声音讨好:“虫虫,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李芷绒看他这样动了点恻隐之心,勉强忍着直接走人的冲动,甩开他的手,淡淡道:“那你,怎么,明知故问?”
宁楚宸嘴唇嗫嚅了片刻,声音轻颤:“虫虫,你嗓子怎么了?”
“和你,无关。”
宁楚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长篇大论:“虫虫,你不能这么冲动,什么都不管不顾就给我判了死刑,在微信里就说分手……”
“我没,冲动。”李芷绒打断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认真:“我,深思熟虑。”
相反,很相反,她是深思熟虑才会和他说分手的。
宁楚宸眼神震动,看起来仿佛要碎掉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想要碰她,却看到李芷绒警惕的后退——
“虫虫,你到底怎么了!”因为她潜意识的躲避,宁楚宸一下子就破防了:“这都快一个月了你还没闹够么?这么多人被你折腾你还想怎么样?你……”
话没说完,看到李芷绒讽刺的目光,宁楚宸狼狈的闭了嘴。
他知道自己是没按捺住情绪,说错话了。
“抱歉,虫虫,我太累了。”宁楚宸揉了揉太阳穴,演独角戏似的落寞叹息:“我不是有意说这些的,刚刚那些话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突然提分手,我一时间接受不了……”
“不,你就是,那个意思。”李芷绒看着他,眼睛很冷:“你觉得,我是,无理取闹。”
“你和我,一起,撞见,我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第一反应,让我装作,不知道。”
“宁楚宸,我可不会,这么,窝囊。”
李芷绒说不了大段大段的话,僵硬的唇舌只会更加暴露她此刻在生理机能上的笨拙。
但是,她依旧是那个牙尖嘴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姑娘。
二十一天前,是一个艳阳高照天气颇好的周末。
李芷绒被宁楚宸带着去大今商场逛街,在扶梯旁,就那么一个转身的时机,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陈彦芝正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在后面的高奢男装店里。
甚至,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长得很漂亮,梳着两个羊角辫,像是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然后,李芷绒听见小女孩儿叫陈彦芝‘妈妈’,她美艳绝伦的脸上言笑晏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然后蹲下身来亲了亲她的脸。
一旁的陌生男人抱起小女孩儿,又揽过陈彦芝的肩头,一起向前走。
多么温馨和睦的‘一家三口’。
如果陈彦芝不是自己的母亲,不是前天晚上还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嘘寒问暖的好妈妈,李芷绒也会为这个赏心悦目的画面感到动容。
可现在这不就是出轨么?
她大脑近乎一片空白,脚下却向前,下意识想过去问个清楚。
可一旁拉着她的宁楚宸却拦住她,要她别冲动,等弄明白一切再问不迟。
后来李芷绒弄明白了,她原来一直活在别人为她精心编织的象牙塔里。
愚蠢,可笑,像个小丑。
弄明白了,她也不要他了——她不会要一个以‘保全大局’为由叫她忍气吞声,还美名其曰是‘为了她好’的男朋友。
虫虫就是这么自我且不会大改……给接受不了的继续排个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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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处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