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窗前愁断肠 第9章 卜算子

竹里一枝斜，映带林逾静。

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

吹彻小单于，心事思重省。

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才进了腊月，便是胡府铨老爷寿日，不巧一连十来日管夫人身上不痛快，偏生宁氏又病了，便只剩朱小姐一人照管家事，兼为胡老爷做寿。

胡府连请了三日的酒，第一日是各衙门同僚，第二日各府诰命、夫人，第三日亲朋故友。正日子这一天，胡老爷一早拜了祖先供桌，然后端端正正坐在中堂接受晚辈磕头上寿，先是男眷有次子胡澥、三子胡浃、长子胡泳的儿子胡槻，又有外头任上的大爷，长子胡泳送来的寿礼并家书。女眷有长媳宁氏、次媳朱小姐淑真、长女莲儿、庶女蓉儿。次又接受府中奴仆磕头拜寿，黑压压在堂外院子里跪了一地。府里除了胡老爷的寿宴外，另又有知府大人府上太夫人的寿，要送贺礼，通判大人升迁的贺礼，又要预备各府的节礼、进京打点的年礼等等。没想到一通忙乱下来，朱小姐终于支撑不住，赶不到过年便小月了。

本来自从两年前胡老爷被贬之后，复职之事毫无音讯，两年来送进京各衙门处的礼，除了勾龙大人外并无半点动静，胡大人正郁闷不乐，以为娶了朱府小姐后，能通过亲家从秦相那边疏通关节，复职回京，没承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再加上朱小姐小月，这个年过的并不如意。

除夕夜祭了祖宗香火，胡府照例大排夜宴。这边管夫人领着两个小姐并宁氏一桌，那边胡老爷领着儿孙一桌，中间隔着屏风，侍候的丫头婆子围了一圈，外头除了一班歌姬小戏，另有杂耍、说书等。虽在异乡，倒也一家团圆。只是大爷胡泳在外头任上不曾回来，朱小姐在屋里静养也未入席。

屋里屋外明灯蜡烛，吃过晚饭蕊馨和小杏两个守在朱小姐屋里骰色子抹骨牌，朱小姐倚在榻上看她两个玩笑。

一时过了三更，外头爆竹声声，又是烟花闪闪映在天上，隔着窗子瞧不真切，小杏偏吵着要去看。蕊馨笑对她道：“屋里不能没人，我得留下侍候奶奶，你去看吧。”

小杏就等着这一句，一溜烟跑了。蕊馨放下骨牌，出去给朱小姐倒茶，另拿了一些点心进来，见朱小姐正歪着身子瞧窗外房檐上的烟花，却哪里看得见呢，只有烟花炸开时映在天上的亮光。

忽听小杏登登登跑进来说道：“二他喝醉了，正被小厮扶着进来。”

蕊馨听她说得不清，忙跑出去看，原来两个小厮送至院门，秋果正扶着要往里走，那胡澥嘴里仍含混不清的嚷着划拳的语句。秋果见蕊馨出来了，便叫道：“快过来扶一把，我一个人扶不住。”

蕊馨忙上前和秋果二人一左一右将胡澥架东里间，服侍他洗脸更衣。秋果故意拿了凉水浸的手巾往他脸一上搭，瞬间一个激灵清醒了些，刚要骂，睁眼看见秋果，便说了一句：“死丫头，想□□了是不是？今儿就让你爷我好好疼你。”说完便扯她衣服。

蕊馨看这情形，羞得忙向外走，却被胡澥一把抓了裙子道：“哪去？你奶奶不能服侍，你还不快上来替她？小蹄子还想跑不成。乖乖给爷回来，今晚好好服侍，你奶奶没本事，谁给爷生了儿子，就封谁做姨娘。”

秋果乐在其中，巴不得上位争宠，其他一切完全不顾。蕊馨却没见过这阵势，羞得不知所措，又可恨被胡澥挟制了不得脱身，怕被他打骂，又怕朱小姐受他言语刻薄，只得百般愤恨的任他摆布，做下这等下流之事。

这边西里间朱小姐听见动静，也不敢分辩，况又在病中，无可奈何，只得暗暗垂泪。自从自己小月后，婆婆管夫人和夫君胡澥言语间多有怪嫌，待她冷淡了许多。如今这般，她也只能当作看不见，任由胡澥发泄。

整个年下，胡澥日日喝得大醉，回来后不是调戏秋果，便是折磨蕊馨，更是冷言冷语给朱小姐气受，不上半个月，蕊馨被他折磨的如残花败柳般，日日寡欢，面容憔悴，朱小姐也不得调养，管夫人更是一次也没有遣人问候，吃食也大不如前。没人时，主仆二人相对无语，各自滴泪。

对比那个秋果丫头，倒是日渐欢脱精神起来，有时竟也不把朱小姐放在眼里，嘴里尽是些阴阳怪话。只剩蕊馨一个还能悄悄安慰朱小姐几句好话，不与她争执，也不吩咐她做事。

忽一日，蕊馨不知想起什么，问了秋果一句话，那秋果丫头便酸溜溜的吵嚷起来，不顾朱小姐听见气恼，说什么“你们的事别来问我，我自从就是只管服侍爷的。你算什么东西，仗着陪嫁的身份，也敢来指使我。”

蕊馨实在气恼不过，便给了她两句，反问道：“自然是二爷吩咐的，我才敢惊动，你不是这屋里的人，我也问不着你。你这话倒说给人听听请大家评理。更何况奶奶才吃了药睡下，二爷也在屋里歇晌，你这样大声吵嚷，就不怕吵了主子获罪么？”

秋果自知理亏，一甩手扭身回她自己屋里去了。

蕊馨强撑着一个道理震慑了她，殊不知这样的小事每日里少说也有三五件，谁又和她一件一件说理去，仗着胡澥不管不问，管夫人又宠她，只怕以后有得闹法，朱小姐和蕊馨平白受了她这么多气，又向谁说去，不免暗自滴下泪来，忧愁这以后漫长岁月，可怎么处法。

才过了十五，胡澥便被派了一趟外差，要出去一个月。打点走他了以后管夫人便以这屋里不必那么多人伺候为由，撤了一个上夜的婆子。又说家里两个男人不在，姑娘们需要人多做伴，况朱小姐有蕊馨和小杏服侍，便又调了两个丫头分给姑娘房里使唤。

如此一来，朱小姐屋里只剩得四人，秋果她是不敢支使的，任由她去自在，还有一个洒扫的粗使丫头小雁儿，上不得屋里来，便唯有蕊馨和小杏还可供朱小姐差遣。

那秋果丫头，自从胡澥离了家，管夫人又不问这边的事，她倒是一个人在屋里拿起大来，常常吩咐小杏干这干那，朱小姐主仆三人不敢多事，只能忍气吞声。还好她倒也不敢太过分些，不过三五日上支使小杏替她洗洗衣服。好秋果丫头针线上倒是好手，凡是活计倒不假手他人，有时还替管夫人做些针线女红。吃喝上颇有些挑嘴，除了朱小姐的饭菜她不敢动外，送了来的下人饭菜，都是她先挑了好的去吃，若是别人先拿了，她必吵嚷一番，言三语四不饶指桑骂槐的不饶人。

朱小姐出月后，身子还是不大好，因药吃完了，蕊馨便去回了管夫人，望再请大夫来瞧瞧，哪知管夫人说道：“坐个小月子，孩子没保住，还坐出妖来了。什么好不好的，哪有的事，就是生生躺懒了的，出来走动走动筋骨松了就好了。”

蕊馨不敢多嘴，就退了出来。回到屋里一看朱小姐，脸色腊黄睡在榻上，全身没一点力气，一个多月来，一日三餐加起来吃不了一碗饭，分明是忧愁气恼伤了身，月子也没调养好。如今管夫人不来看一眼，宁氏不闻不问，又不肯请大夫来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蕊馨便出去找她哥嫂商议。

原来蕊馨早已没了父母，身边亲人只有哥哥常胜夫妻二人同在朱府为仆，当日王夫人为免他们骨肉亲人分离，又见常胜忠厚老实，便让他们兄妹一同陪嫁朱小姐到胡府，也好相互照应。

蕊馨将朱小姐情形及管夫人的话说与哥嫂，她嫂子说道：“我昨儿进去，看奶奶也是不好，虽说是小月子，不好生调养，也会落下病根，需得一气治好了才行。”

常胜说道：“如今二爷不在家，太太又不肯管，奶奶不肯多事，咱们都是和奶奶一体的，不能放任下去。今儿咱们就替奶奶做一回主，你们再进去看看奶奶情形，我去打听个好大夫，不能请了家里来，就把奶奶的情形出去说与大夫，抓几剂好药回来给奶奶吃。”

当下常胜家的就跟了蕊馨进去瞧朱小姐，见朱小姐已醒，常胜家的便试探着问她身上怎么样，又悄悄说了常胜在外面让人荐了好大夫，开上几剂药吃一吃，不与上房里知道，也碍不着什么事。

朱小姐也自知这样病势不是长法，还是身子要紧，便命蕊馨从陪嫁的箱子里取了支金钗交给常胜媳妇，命她拿出去换些钱，除了买药，还须添置些补品。常胜媳妇便拿了去，出去找到她当家的，悄悄置办了东西回来。

自此，蕊馨便在这边每日用茶炉子熬了药，并炖些红参、燕窝等给朱小姐吃，吃了一个月，朱小姐气色渐渐好起来。

其实管夫人早已知晓他们的事，只是既没动公中的钱，她便没吱声，心想也不能刻薄太过，毕竟她父朱大人在京中还算有些势力，若传出去苛待媳妇的罪名，惹了朱家，随便使上个绊子，胡老爷复职回京便无望了。

幸而朱小姐病的不重，略加调养便好了起来。病中之事朱小姐没多说什么，管夫人乐得装作不知道。倒也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