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窗前愁断肠 第8章 菩萨蛮?梧桐落

秋声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萧索。

欹枕背灯眠，月和残梦圆。

起来钩翠箔，何处寒砧作？

独倚小栏干，逼人风露寒。

中秋过后，便入深秋。

朱小姐渐渐身上懒待动弹，不思饮食。胡澥忙回明母亲，请了郎中来看。

婆子领着郎中入至朱小姐卧房，只见床外撂着帐子，便转身回避了。婆子上前拿出朱小姐手来，盖上手帕，又在旁边放了一张坐凳，请郎中坐了把脉。那郎中瞧了一回，便被婆子请至外间见了胡澥，说道：“恭喜大人，奶奶这是喜脉。”

胡澥脸上略见喜色，命郎中道：“先生请细说详情。”

郎中说道：“奶奶的胎气还不足两月，所以胎气未稳。另据这脉相看，略显细弱，乃是气血不足、阴阳两虚之症，再加上忧思劳神，不能滋养，所以不思饮食，因饮食不调更加虚弱。长此以往，恐胎气不保。”

胡澥听了，忙问道：“可有良方？”

郎中说道：“大人莫急，现胎气刚结，奶奶之病症也不甚要紧，吃上几剂药，好好保养，定无大碍。先调养气血，气血足了，自然精神，胃口也会渐开。再过一两个月，胎气成形，自然就稳固了。只是莫要奶奶忧思气恼，保养精神为要。”

胡澥这才略舒颜色，喜欢起来，一面命郎中开方子抓药，一面命婆子去上房报告太太管夫人。

一时婆回来说：“太太说了，奶奶大喜，叫奶奶不必日日过那边去了，保养身子要紧，爱吃什么，吩咐厨房做去。另外太太叫二爷一会儿过去，老爷太太另有话说。”说着递了一封银子，说道：“这是太太赏的，请郎中裁度着开些好药。”便将银子放下。

郎中起身听了，千恩万谢的收了，才开了方子去了。

这里胡澥才叫过蕊馨来吩咐道：“你奶奶如今有喜，好生服侍。医生说你奶奶忧思劳神，胎气不稳，叫你奶奶好生保养，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厨房做去。另外太太说了，这几日你奶奶病着，不必日日上去了。”说完这才出去了。

蕊馨听了，喜形于色，忙进去看视朱小姐，说道：“二奶奶有喜，二爷高兴，想必老爷太太也正高兴呢，才吩咐了不叫日日上去，还叫厨房做些二奶奶爱吃的来。奶奶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叫他们做去。”

朱小姐听了，心情倒舒缓了些，心下想到，如今有了胡家的骨肉，算是在这里立下根了。对蕊馨说道：“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来，先倒杯茶来吧。”

蕊馨命小杏端了茶来，扶起朱小姐喝了茶，又将大靠枕放在身后给她靠了，说道：“奶奶，还是放宽心些吧。如今我们都是这里的人了，以前的事，多思无益。如今又有了胎，还是好生保养身子要紧。想咱们朱家的家世，虽说他们也不敢怠慢了咱们，但若是生下一男半女，才在这里有立足之地。”

朱小姐略点一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是。如今只能把从前的事搁下，想着怎么一心一计在这里过下去了。如今又有了这意外之喜，为了它，我也得养好身子。”

主仆二人说了许多话，天将至晚，胡澥回来说道：“为你养病，母亲叫我先暂搬出去外书房住几个月。有什么事，叫秋果出去叫我。太太说了，许是你想家才至忧思，叫蕊馨进来陪你，说话解闷。”

朱小姐便命秋果为二爷收拾铺盖，又命两个婆子来抬出去。

这胡澥便不断拿眼觑着秋果，这秋果背地里也斜眼看他，二人眉来眼去，恰被蕊馨看见，也没说什么。

这秋果是早几年便在胡澥屋里服侍的丫头，看这情形，怕是二人早已暗度陈仓，相好上了，只是没过明路。

其实朱小姐也早已看出端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自从胡澥搬出去，三天两头这秋果不在跟前服侍，朱小姐也不去管她。一个月里，倒有四五日夜不归宿，蕊馨实在看不过，才和朱小姐说：“虽说奶奶好性，只是她毕竟还算是这屋里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有了什么好歹，太太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我看，还是提点二爷几句，免叫奶奶担不是。”

朱小姐听她说的有理，便叫了秋果进来，吩咐道：“你可出去看看你二爷在做什么，若得闲，便请进来，说我有话。”

秋果答应着去了，半日才回来，说道：“二爷说了，这几日不得闲，奶奶有什么话，吩咐我们就是，若是等二爷，怕是得过两日。”

直等了三四日，胡澥才进来。这一日才吃了晚饭，朱小姐在里间贵妃榻上歇着。胡澥掀帘子看了一眼，出来外间换了衣裳，复又进来，见了朱小姐问道：“这些日身上可好些？看你面色倒好。”

朱小姐道：“多谢二爷惦记，吃了这些日子的药，精神倒好些。”

胡澥问蕊馨道：“你奶奶这些日可吃饭了？”

蕊馨才端了茶进来，递在胡澥手里，说道：“这几日倒是好了，就是二爷许久不回家，奶奶心里惦记。”

胡澥道：“太太不许我进来，我也无法。若是心里烦闷，你多陪着就是了。况外面事多，早出晚归的，出来进去倒惹你们麻烦。过两日父亲还要派我一趟外差，等完了事回来，我便设个法仍搬进来住。怎么不见秋果进来伺候？”

朱小姐道：“又没什么事，都在跟前做什么。我是个省事的，这屋里有蕊馨和小杏就行了。等二爷回来，再让她们都进来吧。”

胡澥听了，不好再问，笑了笑说：“你安排就是了。倒是你前儿叫我什么事？”

蕊馨倒笑说：“奶奶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二爷也该常进来看看。”

趁屋里没人时，朱小姐便说了秋果之事，并说道：“也不是我多事，只是虽说她是这屋里的人，可到底是二爷的人，我也不好多说的，只是怕给二爷添不是。你倒是知道不知道这事呢？”

胡澥笑笑说：“哦，有两次是我叫她出去的，再有许是太太吩咐了也说不定。我深知的，她倒不是那招三惹四的人，夫人尽管放心就是。虽然是我的人，如今你来了，自然尽你使唤，不必管我就是了。”

朱小姐听他如此说，倒不好再多话，便将此事搁过不提。至晚，胡澥仍旧出去。

仲秋时节，院里那株老桂开了，缕缕幽香送入朱小姐卧房，尤其到了夜里，香味越加馥郁。

朱小姐卸了晚妆，忽来了兴致，命蕊馨取了琴来置于窗前，想起以前在家时，与父母兄嫂在桂堂赏月宴饮的情景，便抚起琴来。琴声悠长，伴着窗外的明月，倒越觉秋夜情长。阵阵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旌神荡，朱小姐随着琴声念道：

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君忙。

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

须知天上人间物，同禀秋清在一时。

胡府有个车夫牛老赶，他家的婆娘人称老赶家的，有一门好手艺，能做得各色糕点，尤其擅长用四时花果制糕。管夫人照例命人收采园中的桂花，命老赶家的制成桂花糕，另有制了些菊花酥、玫瑰饼等，凑了五六样精制果品，拿出去送人，仅留了些自家吃，分到各屋里。

管夫人屋里的小丫头捧了一个大果盒，送了来给朱小姐。朱小姐命蕊馨赏了那丫头一把钱，小丫头高高兴兴的去了。

蕊馨将果盒打开给朱小姐瞧，只见盒子里六样点心，异常精制，比之京里御制的点心一点也不差。朱小姐吃了一块桂花糕，只觉香甜可口，唇齿留香，向蕊馨说道：“以前咱们家，都是收了桂花酿酒，从没制过糕点。皇上倒是赏过几次桂花糕，可没这么香甜软糯。”

小杏说道：“奶奶爱吃，不如再去向太太要点。”

朱小姐道：“傻丫头，这些尽够了，又去做什么？”

蕊馨也在一旁笑道：“快去倒茶吧，只管胡说。”

深秋将至，黄叶飘零。早起露重，朱小姐加了一件薄棉褂子，一路扶了蕊馨去管夫人上房问安。出了院门刚拐过一个弯，只听墙角那边有人说话。

“秋果姐姐，这是打哪来呀？把二爷赏你的好酒，赏我喝点吧。”

“滚一边去，你也配？”

“秋果姐姐，疼疼我，好姐姐，我在二爷跟前没少说你的好话呢。”

“放屁，我用得着你说？”

“秋果姐姐，你不知道，在家里，倒是老爷太太管的严，在外边，嘿嘿！”

“在外边怎么着？还不是你们这起猴嵬子挑唆的，小心我回了太太，管叫揭你一层皮。屋里那位天仙似的，二爷哪还有外心思。只是最近她身子不爽，二爷在外头住，难免寂寞些。”

“别呀，秋果姐姐。我向着你，你也得疼我不是。二奶奶好倒是好，只是二爷说，整天悲春伤秋的，谁有功夫搭理。我悄悄告诉你，你知道昨晚谁在二爷屋里？”

“谁？你又给二爷拉了什么臭婆娘？”

“……”

“胡说。刚刚二爷还说，他可想着我呢。你等着，等我做了姨娘，饶不了你。”

朱小姐听了这些话，一时倒怔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愣在那里。一双眉头皱的紧，眼里滴下泪来。直等二人说完了话，秋果转过弯来见了朱小姐，倒是一愣，遂向朱小姐福了一礼，低了头悄悄走了。

蕊馨劝道：“奶奶不必放在心上，都是一些轻薄之人的胡言乱语，不可信他。”拿手帕子替朱小姐抹了泪，扶着朱小姐继续向上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