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窗前愁断肠 第2章 春园小宴

春园得对赏芳菲，步草黏鞋絮点衣。

万木初阴莺百啭，千花乍拆蝶双飞。

牵情自觉诗豪健，痛饮惟忧酒力微。

穷日追欢欢不足，恨无为计锁斜晖。

犹记得去年仲春，杏花飞舞的时节，朱小姐同魏碧瑶还有长嫂赵氏一起出游，乘船吃酒，醉饮竹林桃溪小湖，至晚尽兴而归。

那日朱小姐午睡刚醒，还在迷离，轻展腰肢，微闭睡眼，因梦见春雨来急，梨花满地，便卧在榻上，悠悠念道：

“一阵挫花雨，

高低飞落红。

榆钱空万叠，

买不住春风。”

丫头蕊馨正在外头理线，听见小姐动静，知是醒了，便放下手中活计，忙命小丫头春杏去取茶来，一同进来伺候。

朱小姐起身漱了口，又略净了面，来至窗口书桌坐下，因想着梦中情境，心中无限忧思，手托香腮，望向窗外生发的牡丹。

朱小姐因喜牡丹花开动人，雍容华贵，命人值了几株在自己书窗外，每年春盛牡丹竞放，朱小姐都于窗外流连忘返，欣赏它的芳姿。今年此时，窗外牡丹生的格外健壮，只是未到时节，才只刚刚结了一两个花苞，黄豆大小，若待怒放，还须些时日。

朱小姐回首桌前，看见书上放着一个花笺，因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蕊馨正在收拾床帐，回头看朱小姐手里拿的花笺，笑回道：“我倒忘了。刚才姑娘午歇时，宋婆子拿进来的。说是魏府姑娘约小姐清明出游，我就放在了书桌上。”

朱小姐一边问道：“魏姐姐可还有什么话捎来不曾？”一边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桃溪竹林，春色已浓，红杏梢头，绿阴掩映，邀妹同嬉，休却盛情。姊魏碧瑶恭请乞盼”。

朱小姐看了此信，喜笑颜开，早将梦中之事抛却脑后。遂移至妆台前，揭开镜袱，薄施脂粉，轻理云鬓，又拿篦子沾了头油往鬓角松了的头发上抿了两抿子，对镜照了照，见自己两弯秀丽远山雾眉，一双多情桃花醉眼，嘴角含笑，顾盼流波，这才合上妆奁，换了衣服匆匆往上房里去了。

来至王氏夫人房中，却见嫂子赵氏在那陪着王氏说笑，见她来了，又都笑道：“想是心都飞出去了吧。”

朱小姐还未明白她二人话中之意，也未及细想，腻在王氏怀里，撒娇道：“妈，魏姐姐约我后日春游。”

赵氏笑道：“姑娘来时，可不正是说这事呢？”

朱小姐道：“你们早已知道了？我想也是，魏姐姐怎么会只叫我呢，肯定也请了嫂子。”

王氏道：“难得你们出去散散，又是近便地方，既然是碧瑶作东，你们姑嫂二人就同去乐一日吧。”

二人应允。朱小姐尤其兴奋，且在家闷了一冬，春光大好，又有知己为伴，必定尽兴而归。

王氏又嘱咐道：“多带几个人伺候，叫跟车的媳妇经心留意，多加照管。外再告诉管家秦能，多派几个小子周围一带看好，别叫闲人近前。”

赵氏一一应了，出去吩咐。

朱小姐得了令，犹如得了圣旨一般，当下便和母亲王氏盘算起来，要东要西，又与赵氏商议几时出门，何处集会，如何游乐，作诗吃酒等等。王氏看着女儿年已将笄越发生的娉婷袅娜，又颇负才情，风流不俗，却也不失天真烂漫，自是笑由心生，也在一旁帮着筹谋提醒。王氏夫人上房内笑语嫣然，好一派天伦之乐，直至晚饭后省了安才罢。

第二日乃是寒食节，朱晞老爷带领阖家上下祭扫拜祖，插柳游园，在园中宴饮，因念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朱小姐长兄朱颜问道：“父亲怎么不念下去了？”

朱老爷叹道：“想我朱家，虽受皇恩，忝居行在，然如今二圣未归，权臣当道。可叹！可叹！”

王夫人道：“老爷不必烦忧。虽不屑与其为伍，然老爷深得皇上宠信，才亲命的这临安知府。况且我听说前年才中了进士的本家世弟朱熹，做了漳州知府，这才不上两年，又升了浙东巡府，颇得皇上赏识。我们两家来往向来亲密，又同出一族，他虽年轻，行事倒是稳妥，以后彼此照应，又何惧权臣当道？”

朱老爷道：“夫人懂什么？妇人之见。且不必说这些，今日过节要紧。”又指朱颜及朱小姐淑真道：“当此节日，可做诗来。”

一家人才饮酒赏花起来，又是论诗，又是酒令谈笑，且过了一日。

这一日，春光正好。这一日，酒兴更浓。

临安城外西湖西畔，一篙溪水从山间缓缓流过，此溪名曰桃溪。此地虽环境清幽，风景优美，因其地处山间，只有临安此地的人才知晓。前一日，朱府管家秦能早早便派人净了山，多多安置人手在上下游把守，不叫一个闲人靠近。

驾娘撑篙划一船舫，逆溪水而上，沿途是赏不尽的春日风光。更出奇的是，上行三四里于转弯处水势渐宽处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掩映间，一带粉垣内却深藏着一株老杏。此时杏花飘红，阵风轻抚，一阵落花飞雨，点点落花飘入溪水，顺势而去。

晴波碧漾接长空，

书馆春寒柳曳风。

隔岸谁家修竹里，

杏花斜映一枝红。

山间溪畔有一劲松，松下一座十里亭，魏家小姐碧瑶早早命人备下十几样果品并一坛好酒，三人游湖赏景，于亭中喝酒对诗。

朱小姐与赵氏停舟上岸，魏小姐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她二人来了，忙起身恭迎，姐妹们多日不见，分外亲热，三人互道安好。

赵氏先迎着魏小姐笑道：“姑娘，听说你大喜了。”

那魏小姐略露羞色，抿嘴一笑，哼了一声道：“父母之命，碧瑶莫敢不从。”

朱小姐与赵氏听他语气，似有不甘，问道：“怎么，那曾家不好么？”

魏小姐道：“好不好也不得知。原是宛陵原籍的旧相识，祖上略有往来，便做了亲。咱们这些人，闺阁女儿，都是等着父母安排婚事，好不好的都是命，是好是歹都有过法。好了时，志趣相投举案齐眉，若不好了……”魏小姐忽停了下来，没再说下去，三个人都暗暗神伤。忽又抬头强颜笑道：“说这些做什么，还不知那曾家的少年是个怎样的人，说不定正是那个同我举案齐眉志趣相投之人呢。且不去想那些，到时候自有道理。今日倒要快活一日方回家去，我们就先共饮一杯。”

山亭之中，顿时欢声笑语，对着这山中美景，正是该痛饮作乐。桌下的两个老婆子，烹茶煮酒，身边的丫环，频频献筹。

朱小姐道：“魏姐姐，只要你还未出阁，我日日同你一处欢笑解闷。咱们就快活的过日子。”

赵氏笑道：“怎么？你就是不出阁的？今年过了生日，也是将笄之年，陆续就该有人来相看了。”

朱小姐嗔道：“嫂子惯会拿我取笑。我就不出阁，一辈子在家里。”

赵氏道：“哪有姑娘一辈子不出阁的道理，你倒是赖在家里，我倒是没什么，不过每日两碗米，咱家还养不起么？只是临安的青年才俊，多慕姑娘之名，不知该有多失望了。”

朱小姐道：“我若出阁时，定寻一个情投意合之人才肯嫁给他。”

魏小姐道：“好个不害羞的丫头，就这么说起来，也不怕臊得慌。”说完同赵氏一阵笑声。

朱小姐听了，追她二人要打，说道：“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引着我说出来，又回来取笑我。看我以后有事再不与你们说知了。”

魏小姐哄她道：“好妹妹，不闹了，真格的倒是问问你，要什么样的才算是与你情投意合呢？”

朱小姐想了想道：“能同我月下对饮，赋诗填词，谈古论今，我说一句《庄子》，他对一句《孟子》，琴瑟和谐，连理花开。”

赵氏笑道：“要求真是不低。这世上恐怕难寻此人了，哪一个男子不望着功名利禄呢，既望着功名利禄，又哪里有闲心同你花前月下。”

魏小姐道：“咱们同饮一杯，望咱们的淑真小妹早日遇到她的意中之人。”

春光大好，也敌不过春水匆匆，转眼一年已过，魏小姐一别再无音信，怎不叫朱小姐伤情满怀。

围坐红炉唱小词，

旋篘新酒赏新诗。

大家莫惜今朝醉，

一别参差又几时。

满眼春光色色新，花红柳绿总关情。春天的美景近在眼前，豪饮的人儿好似娇艳的春花，她自己竟不知，对美好的爱情的向往已悄悄在心底萌芽。面对着知己好友，不知不觉吐露的心声，流露出少女的天真，和一片痴情。闺阁女儿，心事又能对谁诉说，欢乐笑声掩饰下，是更多的无奈和伤情。只是不愿，只是不想，只是不相信，总以为自己，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幻想着有朝一日，那个意中的他，不期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