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深人静,宅院内,深色屋门被扣响。
身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双手托腮,盯着书桌上那枚褪色的骰子不免有些出神。
听到声响,指尖一动,骰子隐入袖中。
“进。”
“大人。”来人身着妖案司统一官服,腰别制式钢刀,恭敬的立在他身前。
“陆大人和花大人同时告假,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同僚也称病。”
“哦?”男子钻出衣袖的指尖间,捻着一根黑羽,漫不经心的拔着上面的羽片:“有点意思。”
“属下打听了一番,前脚慕氏药馆的掌柜来报失踪案,后脚他们就接连告假。”
“看来他们要有动作了。”说罢,想到什么似的,轻呵了声:“也是,最近下手太频繁了。”
“需要与墨老板知会一声吗?”
“管他死活。”
“那位呢?”
揪毛的动作顿了顿,微弱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片刻后带笑的嗓音传出:“说一声,怎么也得表表忠心。”
“是。”
“等等。”男子随意撇下秃毛,快步走入隔间,片刻后递给来人一个木质小盒。
“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属下明白。”
“去吧。”
“是。”来人拱手告退。
翠绿色的身影推开木窗,皎洁的月悬挂于天际,那残破的黑羽以滑稽的姿势落入水塘,掀不起一丝波澜。
时间回到三十日亥时。
打更声一过,两道黑影窜出小巷,直奔肉铺后门。
花宝足尖轻点,跃过围墙轻盈落地,木门从内开启,辑妖使鱼贯而入。
“你们俩在后门把守,我与花大人进去探探。”陆扬手握刀柄,压低声音嘱咐道。
“是。”
说罢陆扬径直走向屠宰房,花宝跟在身后,系上面衣阻隔那令人作恶的腥臊味。
二人伏在窗沿下方。
窗上油纸映出屋内的人影——也可以说是猪影。
影子出卖了主人的神态,猪拱鼻猪耳朵镶在人形态的面庞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四只猪妖围坐在牌桌前,酒盅碰撞声和笑骂声从屋内传出。
两人对视一眼,陆扬悄悄溜至正门,准备踹门而入,肩头被花宝一把按住。
回头望去,猫妖轻轻摇头,反手掏出一根竹管,在窗前的油纸上轻轻戳了个小洞,一缕青烟飘入屋内。
半晌后,牌桌上的酒盅旁,多了四头昏睡的猪妖。
守在木门前的陆扬松开了刀柄上的手:“好家伙,当面下药都行。”
“他们醉成这样,你当面走进去都会认为你是同僚。”
花宝收起竹管,慢条斯理的推门而入。
身后的陆扬上一秒还啧啧称叹呢,下一瞬突然反应过来,冲着花宝的背影低声嚷嚷。
“你骂我是猪妖?!”
“怎么会,仪表堂堂的陆大人怎么配与猪妖相提并论。”
“这还差不多。”
陆扬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毛茸茸的尾巴在眼前肆意摇晃,仿佛能感受她得意的表情。
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还未细想,就被打断。
花宝扭头回望,食指竖于唇前,拇指朝右前方的小门指了指,陆扬会意,放轻脚步,弓腰缓步摸至门前。
“哎,困死了,该轮到你们值守了。”门帘后传出声响,紧接着两名猪妖一前一后走出。
“砰!”
身后传来击打声,前头的猪妖慌忙回头看去,一对幽绿色瞳孔在眼前放大,惊呼声被堵在喉咙,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阿大把它们绑好。”花宝丢下这句话,随着陆扬的脚步进入门帘后方。
走廊尽头的木门虚掩,屋内正中长形木桌上血迹未干,顶上垂落一排铁钩,牛羊悬于半空。
墙角处半靠着一个人影,走进细看,正是这肉铺的掌柜,双手垂落在地面,脑袋无力的耷拉着。
“没气了。”花宝鼻尖微动,得出结论:“没有外伤,服毒自尽。”
陆扬蹲下身,捡起一撮还带有余温的灰烬在指尖轻捻,盯着那残留的小半张信件,咬牙切齿道:“刚死不久,又晚了一步。”
花宝神色一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看向陆扬。
后者恍然,两人冲出屋内,奔向之前与万贯坊相连的暗道。
“该死!”陆扬大骂一声。
拳头与墙体间产生剧烈的碰撞,土渣受不住这蛮横的力道“簌簌”掉落。
她摩挲着那刚封上没多久的土墙,对身侧愤懑的人说道:“找找其它证据吧。”
“只好如此。”
半炷香的功夫,二人在牌桌处汇合,桌上盛满了搜刮而来的破妖丸药罐,桌下靠着六头昏迷的猪妖。
“就这些了。”花宝蹲在凳子上,肘部撑膝双手一摊。
“屋内倒是有不少妖怪被关押的痕迹,证据齐全,可人死了。”陆扬叹了口气唤过阿大阿二。
“先把人带回去,药物封存。”
“是。”
“走吧,还有事情没办完呢。”花宝直起身子跃向地面,长尾在身后竖起。
二人刚走出肉铺,小巷中一道身影扑向花宝。
“喵呜!”
猫咪张嘴吐舌,肉垫热的发烫,在她怀里直喘。
花宝瞳孔骤缩,放下猫咪,一个闪身跃上了屋顶,黑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出事了,计划有变。”
醉仙居大门敞开,两名小厮横躺在门口。
楼内好似狂风过境一般,桌椅倾倒歪斜,朱漆圆柱被鲜血从新描摹过,除了两名化形妖兽外,楼内空无一人。
陆扬走到妖兽身旁,看着它身上的熊爪印不觉皱了皱眉。
“这边。”
花宝来到那暗门入口,朝身后挥了挥手。
狭窄的暗道,堆满了猛禽的尸体和昏迷的妖兽,让那本就刺鼻的腥臊味更浓重了几分。
气味仿佛有了实体一般在空中显形,涌进面衣下的鼻腔,花宝忍着不适,走向暗道尽头的拐角。
“两位大人还没到啊。”老黑一屁股坐在受伤的狮妖身上,身下传出一声闷哼。
阿搬拽着捆绑青狐的绳头,幽幽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蚯蚓去哪儿了,到现在也没信。”
“找慕大夫去了。”
“你怎么知道?”
“跟你这榆木脑袋说不清。”老黑幽幽的瞥了他一眼,耳朵一抖倏的站起,双眼紧盯大喝一声:“谁在门外?”
“是我。”花宝扯下面衣,长腿一迈,走进屋门四下打量了一番:“做的不错。”
“花大人。”阿搬把手中绳节交给花宝:“你可算来了,这人交给你了。”
“这是?”她看着眼前这一团“包裹”楞是没找到头在哪儿:“谁啊?”
“狐狸啊,小蚯蚓说这人很重要。”
“唔唔唔...”被堵住嘴的青狐一顿挣扎,终于在衣衫中露出一只眼睛。
“哦。”花宝恍然,紧了紧绳节,不顾狐狸的抗议拖着往外走:“先都带上去。”
阿搬跟老黑对视一眼,认命般的扛起狮妖跟着花宝的步调。
“砰!”
狮妖被大力砸在地上,蚂蚁拍了拍六只手上的灰尘道:“都在这儿了。”
陆扬靠在大堂柜台处,微微颔首,随即扯下身侧的令牌抛给花宝:“你回趟妖案司,带人把醉仙居控制起来。”
后者也不应声,揣起令牌,化作原形犹如豹子一般跃出酒楼,把那股子腥臊气甩在身后。
“慕大夫和小蚯蚓呢?”陆扬问。
“小蚯蚓找慕大夫去了,到现在还没回。”老黑伸手指了指二楼空旷的看台。
“至于慕大夫,我们就...”
阿搬话还没说完,自上而下传来木梯响动,一道赤色身影与那朱红色圆柱融为一体:“不好了!慕大夫和小龙都不见了。”
她看着陆扬补充道:“墨羽也消失了。”
后者不禁暗骂一声,一个晚上,熟悉的剧情给他演了两回。
“这可怎么办?会不会出事了?!”丘依依自顾自的说:“花大人在不在,我这儿有慕大夫的帕子,能顺着味道找人吗?”
她四下张望一圈,没看到花宝的身影,散落在脸颊的发掩不住她焦虑的眸子。
“先别急,花宝刚回妖案司。”陆扬又问:“那麻雀呢?不是一直跟着慕大夫吗,问问她。”
老黑接话道:“小灰那丫头神出鬼没的,早不知道飞去哪儿了。”
陆扬看着她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宽慰道:“咱俩顺着南边找找,估摸着墨羽要逃也逃往黑市。慕含秋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出事,放心。”
“好。”话音未落,那赤衣女子便急不可耐的冲出大门。
“老黑阿搬你俩守在这等花宝。”陆扬匆匆丢下一句话,紧跟那方寸大乱的背影。
丘依依刚踏入大街,正要往南方的巷子扎过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猫影。
“喵呜!”
那狸花猫收起舔干净的爪子,仰着头朝着她打了声招呼,转过身去朝着南方奔去。
“陆大人,跟上这甘草小贼。”丘依依大喜,朝后喊了一声,拔腿跟上。
“甘草小贼?”
“总是来药圃偷甘草,定是慕大夫留下带路的!”
“喵呜?!”
前方的狸花猫回头叫唤了一声,似是不满这个外号,速度倒是丝毫未减。
高挂的月亮悄然跟在两人一猫的身后,用那被浓雾稀释的月色,照亮着他们前行的路,直到身影全数被雾色吞没。
小彩蛋:慕氏药馆后院多出了个铺满甘草的猫窝,时常能看到一只狸花躺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