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町缓缓抬头,心底尽是委屈和烦躁,而当看到游朝和温柔的笑意,心里瞬间舒畅许多,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沉默不说话。
其实他想说,我没事,但浑身没什么力气,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会干巴巴地望着。
今天他的状态很不好,他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身体像是被绳子紧紧捆住一样,挣扎不了。
他心里没来由的产生烦躁怒气。
游朝和知道他每到周一都会寡言少语,动作小心翼翼的。
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把笔墨纸砚轻轻地摆放在他面前。
不多久,于新暮推门而入。
游朝和转身,讶然问:“今天有空了?”
“嗯。”于新暮把电脑包放在办公桌上,眼神无意瞟了一眼王町。
“王町,回去以后可以和你妈妈商量一下住院的事情,这样会好得更快!”
她从办公桌上拿了自己的毛笔,刚转身却听到一阵咆哮声,“不准提她!!”
随即,王町猛地站起来,怒目睁圆,脖子涨红,他抓狂地喘着粗气,发泄式的吼叫,随后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乱扔,吼声中伴随着哭腔,“不准提她!我讨厌她!我恨她!……”
于新暮走上前,把游朝和护在身后,镇定地说:“冷静。”
游朝和惊恐未定,不知哪句话触痛到了他,上前试图安抚他,对面却突然甩来一个沉甸甸地镇纸尺,“不要过来!”
于新暮转身拥住她,把她的头往怀里带,游朝和听见“砰”一声,镇纸尺硬生生地砸在他的后背,“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痛地闷哼一声,身体不由得颤抖。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游朝和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长睫颤抖地仰头看他,“你怎么样?”
他紧闭双眼,额头青筋暴起,白皙的脸憋得通红,精致的脸皱成一团,牙缝间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游朝和抓着他的胳膊想要察看后背,却被他坚决拦住,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别看。”
转瞬,于新暮忍痛弓背转身,冷眼看向王町,厉声道:“她平时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伤害她的?”
“王町你自己好好反思。”
王町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双手不停颤抖,一脸懊悔地说不出话。
“不说了,送你去医院。”游朝和安抚道,试图想拉他往外走。
她不放心地回头看王町,“王町,姐姐会负责的,你别担心,注意休息。”
走到门口,撞见于洛主任,在主任的帮助下,把于新暮送到急诊。
*
“你怎么又把我哥弄伤了?上次是胸口,这次是后背,下次你打算伤我哥身体哪个部位?”在一楼ct室门口,徐铭大声呵斥。
游朝和垂着脑袋站在他对面,小脸皱成一团,不停地说“对不起。”
于洛主任把于新暮送到医院后,为了回去解决王町的事,先行离开。
她联系不到于新暮的父母,只好打电话给徐铭。
徐铭生气是人之常情,她没打算逃避责任,直接陈述当时的情况,承认错误。
“实在是对不起,你哥的医药费,后续休养费用我都会赔偿的。”
“你当然要赔偿,难不成你还想跑?”徐铭叉着腰,一脸烦躁。
游朝和一直垂着头,被他吼的没吭声。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徐铭没听到她声音,站在那一动不动,以为自己把她给吓哭了,皱眉挠着头。
良久,他态度缓和些,耐下心说一大串话,“行了,我不是故意要吼你,我哥身体不好,经不起这样三番五次的折腾,他那焦虑症好不容易痊愈,长胖一点,现在又出这档子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
“嗯我明白。”游朝和抬眼,眸子清明。
他见她没啥事,放心地点头。
徐铭不知被刺激到哪根敏感神经,竟有些伤感,眼尾开始泛红。
他们坐在对面的蓝色椅子上,徐铭有的没的说着心里话。
“自高中开始,我哥一直在抚养我,我父母离婚没人要我,只有他愿意把我带回家。”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最亲的人,我不希望他有事。”
游朝和静静地聆听,这样的事她在新闻上见过很多,生活中却很少碰到。
原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兄弟情深,却没想到背后的原因这么复杂。
她抿着唇,心里不是滋味,片刻,抬起头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于新暮检查完出来,徐铭上前扶着他,察觉到他神色不对,扯出一丝笑安慰,“我没事,别担心。”
徐铭低头嗯一声,嗓音差点哽咽,“哥我知道。”
经医生诊断,于新暮的后背没有伤到骨头,破了表皮,白色T恤上染上一大片血红,游朝和想要过去看,再次被于新暮捏住手腕。
“别看,血腥。”
游朝和心口一震。
她清眸微动,垂头看着男人,白T恤后面被医生掀开,腰间露出白皙的皮肤,他确实胖了些,隐约能看见胸前勒出的几块胸肌。
他的脸颊很苍白,即使在空调房里,额头依旧冒着微汗,黑长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像黑色羽毛,鼻梁高挺笔直,延伸到苍白的唇色,看起来很不好受。
他在忍着痛。
若不是于新暮,此刻坐在这的是她自己。
他应该是担心血肉模糊的后背会吓到她。
游朝和心里滋生出感动,朝后退一步。
“嗯,我不看。”
医生给伤口清洗消毒,随即上药,临走前,特意叮嘱夏天出汗容易滋生细菌,尽量在空调房里休养。
片刻,他们下电梯坐上徐铭的车,本想直接回家,于新暮说他们的包落在诊疗室,要回去拿。
他的背不能靠,游朝和往他那边靠近,温声说:“你靠我肩膀吧?”
于新暮眸光微动,视线落在她瘦弱的肩膀,泄出一丝笑,“不用,我抓着把手。”
刚到精神科院区门口,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楼下,一个穿着紫色上衣的妇人在大吵大闹。
徐铭把车停在不远处,让他们先不要下车。
“这是什么情况?”徐铭问。
“那是王町妈妈……”游朝和盯着前方,不可置信。
站在一旁的王町看到他们,一脸愧疚地小跑来到车窗前,游朝和不由自主打开车窗,却见王町毕恭毕敬地弯腰向他们道歉:“游姐姐,新暮哥哥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这时,王町的妈妈发疯似的跑过来,揪住王町的衣领往回拉,吐沫横飞地骂道:“谁让你道歉了?你看看他们把你治成什么样了?!!”
将王町拉远后,她又恶狠狠地指着车里的游朝和,语气蛮横不讲理,“一个兼职医生把我儿子的病越治越差!这高考还怎么考?我找谁要说法去?……”
于新暮冷着脸,脸色难看至极,让徐铭把车窗关上,外面的声音逐渐减弱。
游朝和眉头紧锁,心情复杂地看着王町妈妈,她难以将那张卑微哀求的脸同眼前面目扭曲的脸重叠起来,在她心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是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
见那妇人对王町丝毫不留情的样子。
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王町身上那些伤是他妈妈打的。
她难以置信看着车外混乱的场面。
在游朝和单纯的世界里,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残酷的事实。
一直沉默不语的于新暮,眸色阴沉地盯着瘦弱的王町,痛苦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懒倦地垂头。
后来不知是谁报的警,警车过来带走了王町和他妈妈。
因为王町的妈妈是冲着游朝和来的,他们跟着一起去警察局。
妇人一听要坐牢,吓得腿一软跪在警察面前,和第一次去医院一样的表情,可怜兮兮地说她做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游朝和没忍住白她一眼,一气之下走到王町面前,一贯笑盈盈的脸顿时冷下来,“王町,你身上的伤是不是你妈妈打的,是的话你就说出来,你妈妈是在犯罪你知道吗?”
警察听此,纷纷一脸严肃地看向王町。
王町只垂着头,满脸泪痕地不说话。
妇人却在地上撒泼打滚,嘴硬地说:“我教育我儿子怎么犯法了,他考大学考不上我教训他还不行啦?我看你们是没有王法!”
“你儿子是未成年,你家暴未成年就是犯法!”
“还有你在医院寻衅滋事也是犯法!”
于新暮声音冷冰冰的,没什么力气,但有极强的穿透力。
妇人吓得不敢说话,看了看警察,拽着身上的衣服,颤巍巍地站起来。
倏然,王町将衣服掀至胸口,长袖撸到胳膊,手臂和胸膛的密集伤痕触目惊心,新伤加旧伤已经看不出皮肤原本的颜色,他走到警察面前,求助道:“叔叔,这些伤都是我妈妈打的,我有心理问题也是因为我妈妈长期家暴我,跟游姐姐没有关系。”
游朝和惊愕,她不敢想象王町这么多年是怎么生活的。
于新暮见状,宽大的掌心挡住她的视线,嗓音低沉,“别看,很残忍”
她侧身仰头,男人的表情很复杂,明明忍着痛,还注意到她的情绪。
心里涌现一股暖流,她勾起笑推开他的手掌。
“没关系,我没那么脆弱。”
一系列举动被徐铭看在眼里,狐疑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游移,心里的猜想越来越明确,哥不会真的喜欢游大小姐吧?
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哪个女生如此亲近过。
转瞬,游朝和拔高音量,郑重其事地说:
“王町,如果你需要法律援助,姐姐可以帮你。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于新暮侧眸,她长睫微颤,眼尾泛着红,肩膀随不稳的气息抖动。
他心中一暖,眼角扬起笑意。
明明那么害怕,还逞强往前冲。
他仿佛再次看到那年不顾危险的小女孩横冲直撞的样子。
*
游朝和已经记不清她是怎么走出警察局的。
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帮助了王町,当她去警察局询问的时候,工作人员却说已有匿名人士提前援助。
王町的人身安全至少能保护到高考结束。
经历过这件事,她在医院的工作也保不住了。
于洛主任担心因为她是兼职的身份,再次有人去医院闹,对医院会产生影响,就建议她离职。
其实工作的事情,她并不担心,她更担心的是王町的病情。
于洛主任说,王町会住院到暑期结束,不会影响他的学习。
她本想捐赠一些钱给王町,但他说已经有匿名人士承担了王町的治疗费用。
又是匿名人士。
又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游朝和欣慰一笑,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
回归到不上班的生活,除了每天去看望于新暮,就只剩下练书法拍视频。
由于受伤,担心伤口发炎,于新暮开启居家办公的生活。
徐铭每天要去上班,把照顾于新暮郑重地交给游朝和身上。
她觉得空手过去不太好,但又不知道该再带些什么,倏然想起于新暮家里的那几束粉色牡丹,上次去的时候那几束花已经枯萎,于是,她一早起床去花店买花。
根据老板的建议,她自己搭配了一束。
老板说,这样更有诚意。
八月已至,但气温热度不减,蝉鸣声不休不止。
她撑着太阳伞来到于新暮家门口,按响门铃。
出来的是徐铭,一瞧见是她,咧着嘴欢迎,瞅见她怀里捧着一团粉色,嬉皮笑脸地打趣道:“哟,游大小姐这么有心,特意带我哥喜欢的粉色花。”
他帮忙把太阳伞挂在橱柜里,经过她身边带着坏笑低声问:“你该不会是看上我哥了吧?”
游朝和穿鞋套的动作一顿,头也没抬地反驳,“你别胡说,我说过会负责到底,等你哥痊愈,我就不来了。”
“是是是,游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哥痊愈后,也欢迎你经常来,空着手来白吃白喝都没问题!”
徐铭最近变得格外顺从她,像是良心发现,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知道他一贯没皮没脸的,她没多想。
于新暮刚吃完早餐,在厨房刷碗。
屋内冷气十足,他套着一件长袖白色衬衫,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白色背心。
透着一股清冷淡然的气质,削弱了他硬朗的气场。
她把花瓶里枯萎的花取出来,将新买的花装进去。
于新暮擦净手,目光停留在餐厅桌前,女孩莹白细长的手捡起一束束芍药,插进朦胧透明的花瓶里。
花很粉嫩,和插花的人一样。
徐铭伸头看着于新暮,捂嘴偷偷笑,他故作大声地咳一声,“我去上班了,你们在家好好的哈!”
游朝和头也没回地说拜拜,徐铭则在身后小声地说:“哥,加油。”
于新暮没理他。
她插好花,抓着垃圾回头,撞见于新暮灼热的目光。
也不知他在身后看了多久,游朝和后知后觉地双颊绯红。
她愣了愣,扯嘴角,“我扔垃圾。”
于新暮意识到失态,含糊其辞地嗯一声。
“没想到你会喜欢粉色的花?”听到徐铭说的时候,她有些震惊,很少见男人喜欢粉色的东西。
“你不喜欢?”他低头倒水,不答反问。
“喜欢啊!”
游朝和坐在单人沙发上,整理浅蓝色衣裙。
“我是爱屋及乌。”
他目光定在游朝和身上,把杯子放在她面前。
她拿起杯子,没深想话中之意。
“你喜欢的人也喜欢粉色!”
于新暮不置可否,嘴角勾着笑。
没否认,就是承认了。
游朝和抿嘴一笑,想起提到他为什么学书法的时候,他也是一脸纯情。
和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关乎他的**,她不好多问。
“今天你吃药了吗?”她眉头蹙起,问道。
“没有。”
“我去拿。”
游朝和熟门熟路拿到药箱,取出一粒一粒药,放在纸巾上,递给于新暮。
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来他家,于新暮家的布局和她家相似,对物品摆放已经能自然拿取,没有最初来这的生疏感。
于新暮就着温水,动作缓慢地吃药。
顶着一张冷硬的脸,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爱答不理的样子,这时候还挺乖的。
游朝和慵懒地靠着,含笑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于新暮,阳台的光线在他的脸上反射一道光晕,突出的喉结随喝水动作上下滚动,像画里的男人。
她不自觉吞了一下口水,目光变得沉迷。
直到于新暮放下杯子,她才回过神,慌乱地收回目光,眼神飘忽地喝水。
空气变得稀薄,她感到有些呼吸不畅,脸上微发热。
喝完水,她放好杯子,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那个,中午你叫阿姨过来做饭,记得吃药!”
“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站起身,准备要走。
于新暮起身想要挽留,她转身提醒道,“有事微信联系。”
走之前,她没忘拿伞,啪一声把门关上,游朝和大口呼吸,抚拍着喘不过气来的胸口。
怎么回事,难道是偷看他的时候忘记呼吸了?
她疑惑地走出院子,随手关上黑金铁门。
余光里,瞥到一个人影。
她转头望去,一个身材窈窕,棕色波浪卷,穿着豹纹吊带上衣,超短牛仔裤,脚蹬一双马丁靴的女人正朝这边走来,她撑着黑色太阳伞,遮住了脸。
只看身材就知道是个漂亮女人。
游朝和撑着伞离开,在进家之前,又回头看一眼,却见那女人推开于新暮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