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姑娘你究竟为什么来洛陵城啊”
他们三人逃也似的飞奔回客栈,算是结束了晚上的一场闹剧。公孙琰的客房莫名奇妙的被蔺惘然占了,他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坐在木椅上,不怎么像样的翘着腿。
蔺惘然看了他们一眼,一个坐的不像样,一个站的太像样,她只觉得脑仁疼的厉害,吃饱了撑的跟他们混在一起。她抱着长剑立在门旁,面上一副大侠之风,心里估计早就把他们打包揍成一坨了。
她撇了眼吊儿郎当的公孙琰,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里总想蹦出“找你”,蔺惘然真觉得自己疯了,干嘛咬咬舌尖把话吞下去。
“帮我师兄寻药。”
公孙琰愣了一下,似是有些不解,“陈兄生病了”
蔺惘然眼神闪了闪,很快又暗了下去,那双漂亮的眼睛都没什么神采了,“你还记得那只九尾狐狸吗”
公孙琰心下一顿,好像一瞬间又被拉回了那个生死不论的战场,觉得肩胛骨上又传来火辣辣的疼,他面上不露,仍旧是笑眯眯的,不怎么正经,“记得啊我不省人事,后来才听闻陈兄召出毕方火才终是降服了那九尾妖狐。”
蔺惘然换了个手抱剑,冷冷的勾了勾嘴角,“那日齐斩九尾狐后,你和赵锋不知所踪,我跟师兄昏迷良久,醒后我才知道毕方火火毒甚重,以致脊柱受损,又有毒素侵入心脉。我此次下山是去龙王谷寻药。”
公孙琰的表情有一丝空白,他有些歉疚的看了眼眼前的姑娘,不自在的轻轻“咳”了两声,生硬的转了话题。
他笑了笑,道:“那你们两个怎么会混在一起啊惘然,你不会是对这个木头男一见倾心,忘记了我们的生死相依吧!!”
他笑眯眯的看看周千离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站在那的蔺惘然,满眼都是调笑的意味。还有些无辜的闪了闪眼睛,倒真像是个被抛弃的可怜人。
蔺惘然直接没说出话来,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想揍他。到是周千离面上还是温温和和的,他一直站在离公孙琰一步远的地方,貌似认真的听他们二人闲扯。被突然扣上“奸夫”的帽子也不怎么在意,轻飘飘的往前跨了一步。他双手叠在身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惊得公孙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期间十分不自然的看向蔺惘然的方向,似是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
周千离是故意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他却未见得意之色。端庄雅正的收了手,语调平静温和没有半丝波澜,“回二公子的话,我与蔺姑娘与城郊马棚相遇,因缘际会迷路于城外竹林。路过一片野河是时,蔺姑娘发现河水中有些不自然的灵力动向,由此我们担心有人对城中运河有所企图,这才返回来查看。”
他顿了顿,又不徐不疾的道,“方才蔺姑娘同我约定去浅舟商船上查看,若有所发现,也要进一步行动。”
他和蔺惘然对视了一眼,蔺惘然冷冷的点了点下巴,接上了他的话头,把刚才她在浅舟商船上所发现的一切都又复述了一遍。
公孙琰皱了皱眉,那双一直带着笑意的眼睛陡然没了暖意,一双有些狭长的桃花眼也在瞬间失了花意,只留了那淡色瞳孔永远散不去的清冷。他看了一眼周千离,似是带了点责备之意,“你就这么使唤一个姑娘”
周千离无辜的耸了耸肩,眼神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下,反正公孙琰没品出什么好的意味。
公孙琰轻叹了口气,“其实我突然出走,一是因为实在是受不了你看着我,其二也是因为我初来这洛陵就觉得城中有些异样。”
这倒是叫蔺惘然和周千离一愣,运河有恙他们是看见城外的野河才发现端倪,可公孙琰一开口就说,他起初来洛陵就发现不对,这算是大大的意外了。
公孙琰没把他们的表情放在心上,轻巧的展开了随身带着的扇子,风雅的前后扇着,好不潇洒,“不是河水的问题,你说你发现外面的河水不动,里面还带着一层淡淡的灵气。我起初发现有恙也只是觉得这洛陵城的风不太对劲。”
蔺惘然:“风?”
公孙琰对她笑了笑,有耐心的解释了一番,“洛陵是南边的大城,水路交错,又有运河通过。一般有大水道通过或者滨海的城池,那里的风都会带有水汽。但是洛陵的风却没什么水汽,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就算是一片不动的死河,风拂水而过,怎么样都会带上水汽。可这里的风半点没有?为什么,只有一种可能。”
蔺惘然眨了眨眼睛,接了他的话,“没有水?”
公孙琰拿空出的手打了个响,“对,没有水,只有当周围的水系都无水可动的时候才有可能导致这风中无水的情景。”
“不可能啊,洛陵水系遍布,怎么可能就河中无水了呢?再说,我们刚还查过运河河道。”周千离皱了下眉,向前不徐不淡的走了一步,“无论是我百日所见的河道,还是蔺姑娘夜探所见的河道都是流水盈盈,完全没有半点干涸的迹象。二......”他说到这儿,像是被什么拌了一下,有些磕巴,“二公子,你这话虽有理,却是缺少实证。”
公孙琰晃了两下他那双差点塞不进桌子的腿,笑得一脸不负责任的样子,“就这么两三天,你指望我给你什么证据?诶诶,惘然,桂花羹吃不吃?”
蔺惘然一时失语,只觉得这人无论过了多久都不能好好讲话。可那“桂花羹”三个字像是砸进了她的脑子里,女侠蔺姑娘的眼睛不自觉的亮了亮。她有些僵硬的侧了身子,刚好对上公孙琰那双笑眯眯的眼睛。蔺惘然只觉得一时嗓子有些痒,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客观~您的桂花羹来咯~”
说着,外门被一下推开,一股燃着的烛香铺面而来。来人是个着着轻纱粉裙的女子,手里盈盈拎着个小食盒,凤眼轻飘飘的看了眼公孙琰,白皙的脸颊泛上一点点淡红。女子偏了偏身子,恰巧看见旁边靠着墙的蔺惘然,顿时脸色有些不好,但也是转瞬即逝。
“公子,您要的桂花羹,用的都是琼玉桂花的香蜜,保证是最最上成的。”
蔺惘然轻轻的皱了下眉头,她微微垂着眼帘,从下到上的打量这个女人。不知为什么,蔺惘然总觉得这家客栈有些奇怪,古怪的规矩,古怪的香烛气味,阴森森的氛围,好像每一处都昭示着这是家不详的客店,没事不要进来。
她抬手捂着鼻子,算是把那股脑仁的香烛气全部驱散出去。
“掌柜姐姐”公孙琰眯了眯眼睛,上身向前压了些许,他顺手接过女子手上的食盒,眼睛没偏,轻巧的将桂花羹放在蔺惘然的方向,继续对前面的女子道,“你可知道最近浅舟的动向我们想问问三日后下龙王的船还带人吗”
女子顿了顿,后又盈盈的笑起来,朱红打在脸颊上,在昏黄的灯光映射下,有些朦胧的美感,“你们来不久大概也不知道,浅舟帮镖局运重货,结果出事了。船动不了了,你们要下龙门的话,去城西的黑瞎铺问问,有没有人头票。”
她这话说的蔺惘然不明白,她一手还搅着桂花羹,询问似的看了眼公孙琰,结果只得到了一不太正经的单眨眼,蔺惘然顿时语塞,干脆闷头吃她的桂花羹。
“掌柜姐姐,人头票这洛陵还有发人头票的”
公孙琰微微眯着眼睛,低压着声音,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淡淡的危险感。
女掌柜被他瞧的一愣,面色微微泛红,“天子脚下,涟梁都有人头票的,洛陵怎的没有公子,你也别装着了,你们躲开浅舟和陆沙的客店住我这儿不就是为了避免被采人头吗”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不是寻不到住处了吗”
粉衫女子掩面笑了一会儿,扭着腰转身出了房间,临走还面色阴郁的看了眼蔺惘然,嘴角轻轻一勾,“清风过境,霜雪铺地,玄衣高门。到底是繁花被撵,还是花毒满溢,可真真是,猜不透,猜不透。”
女人轻飘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弄的蔺惘然一个激灵。她脸埋在碗里面,一双眼睛微微向上,就看见公孙琰和周千离一脸严肃的在旁边,不知道正想些什么。
她把嘴里有些黏糊的桂花羹咽下去,一只手举起,眼睛亮的有些烫人,“你们谁可以给我解释下人头票是什么吗”
周千离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蔺姑娘不是知道江湖帮派的事情怎会不知人头票”
公孙琰笑了笑,一把抢过蔺惘然没喝完的桂花羹,半点不嫌弃的全吞了下去,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话,“你真当她勇闯江湖啦估计那点微薄的认识是下山之前死命啃了几本书才知道的,像人头票这种暗地里的事儿,她能知道才怪”
蔺惘然被他笑的一噎,只觉得耳尖又有点微微泛红。
“人头票是江湖上一个帮派,对就是黑烛山,开出来的人票。大路上的走镖或者水路上的船队他们都会插一脚,留那么一两个空票。当然,人头票不止有行路,江湖上很多空档他们都钻,就算是龙王谷的盛会,你要是寻了他们的人头票,也可以进龙王谷的买卖船。当然,这是题外话。他们的人头票讲的是等价交换,像这种简单的行路票,换个东西,药材,玉石,但像龙王谷的票,非王孙商贾不得入内,那就要用真的人命换了。”
蔺惘然盯着公孙琰愣愣的点了点头,完全没刚才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那那掌柜说你们也是躲人头票的,是什么意思”
周千离笑了笑,往她的方向跨了一步,“这家客栈的烛火规矩就是黑烛山的,点了灯那就说明你是客栈的人,要有什么人杀你,黑烛山会给你庇佑。这城中势力交错,浅舟啊,各大帮派都有自己的附属客栈。但这些客栈里的人员冗杂,生死不论,你要是死在里面,谁都不知道你的信息是哪泄出去的。可能是店里的伙计,也可能是外面的乞人。”
蔺惘然闻言点了点头,她的眼眸低低的垂着,看不大清情绪,半晌,才听见她闷闷的问了句,“那你们住客栈的人头票的是什么”
她不傻,无论是三年前的公孙琰还是如今的两人,都像裹在迷雾之中,让人看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他们是人还是……如果人头票是等价交换的,那在这个客栈的上房,又得用什么换人命宝物
公孙琰看了眼低垂着眼想事情的蔺惘然,轻轻笑了声,他整个人总有种的温和的能力,能在一瞬间吹散人心底里的疑惑和怅惘。这种力量让她,也许也让更多的人选择无条件相信他的话。
“我的人头票没什么,无非是一块玉佩罢了。”
嗯…玉佩罢了。
公孙琰身子后仰,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气,眼角泛了一点点泪光,他眯着眼睛瞥了眼旁边立着的周千离,嘴角是化不开的笑意,“今天就这样吧。运河的事情也得休息够了才能继续调查。周千离你先去休息吧”
他这话一出直接让剩下两个人一愣,一脸莫名其妙的回看他。蔺惘然眼睛闪着光,她的眼睛太大,以致半点情绪都藏不住,如今圆睁着,仿佛在问“那我怎么办”。公孙琰觉得她这样子好笑,刚想开口逗她几句,就瞧见旁边周千离一脸君子愠怒的看着他,像是无声控诉着他的不要脸行径。
当真是……浑身难受。
“你想什么呢!”他抬手在蔺惘然面前打了个响指,眼角微微上挑,“我有话同你说。”接着他又沉着脸看周千离,“怎么周公子周家管那么宽了本……”他故意顿了顿,嘴角有些坏坏的笑意,“本公子想同哪个姑娘说话都要一一通报了”
他这话里有无声的威压,偏偏对周千离是剂猛药。只见周千离面色有一瞬的空白,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的从屋子里出去了。
……
蔺惘然一脸懵的看着公孙琰,总觉得三年不见这人脑子里的的水又多了些许。谁知道她还坐在木椅上发愣,就感觉前面一阵利风袭来,她几乎是下意识抬剑去挡。距离太近,冰霜剑法施展不开,她长剑失了剑鞘又凌厉无比,所以她难免压了点力,这么一撞,她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蔺惘然真的想暴起揍人,一个抬眼就要去揍那个始作俑者,谁知道那人两指捏住她的剑头,微风从他的指间漏出,把那锋利无比的剑锋生生包住了!
“裂了。”
公孙琰笑了笑,对她道。
这时候她才看见那剑锋上一条小小的裂痕,从剑尖向上蔓延,很浅的一条,但若是与人对时断裂,有够蔺惘然麻烦的。
她盯着那裂痕看了会儿,没多惊讶,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谁知道她话音一落,公孙琰就笑眯眯的手指施力,生生把她的剑头掰了下来!
……
始作俑者没有半点愧疚,还颇为轻快的将那断剑丢在地上,懒洋洋的向后一靠,“你这剑也太次了。实在是不像寒冰阁的手笔。”
蔺惘然只觉得火气蹭蹭上涌,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回的话,“冰力太寒,寻常的剑根本承不住。还不如拿把次的,断了不心疼。”
公孙琰一下从木椅上站起来,嘴角上扬,笑的贼兮兮,只教蔺惘然看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凛然清风的气质好像被眼前这个人掰碎了吞了,半点瞧不见所谓的谪仙一般的仙气。
“我说过要赔你一把剑的。”他笑眯眯的往前凑了凑,眼看着就要压到蔺惘然的鼻尖了。
蔺惘然警铃大作,只觉得耳尖又烫的厉害,只能尴尬的后仰躲他,“赵锋弄断了我的剑,为什么要你赔”
“我喜欢给好看的小妹妹送东西。”
……
蔺惘然猛一抬眼,反手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出其不意向下压,接着她侧身拿自己的肩膀撞他胸口。顿时,公孙琰龇牙咧嘴的就要向后躲,蔺惘然趁他这会儿,瞬间泄力,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就往后压,直叫那人撞上墙壁才作罢。
公孙琰被蔺惘然那一撞,撞得面色有些白,淡淡的咳了几声,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蔺惘然掐他脖子的手没施力气,他根本不会觉得勒,所以他所幸就就着这个姿势依旧满嘴跑火车的跟眼前的姑娘继续聊。
“好好!蔺姑娘,我错了,不闹你了。你看旁边那个盒子,打开看看。”
蔺惘然半信半疑的回头看了眼,就见旁边的大柜子上放着一个木盒。那木盒不短,约摸是一把剑的长度。她眼神立马就放光了,头也不回的把公孙琰丢在墙角,自己跨着几个大步子去寻。
啧,女人就是无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