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离之前跟她交代过那家客栈在哪,蔺惘然也不做耽搁,直接几个闪身去了那家客栈。
夜已经很深了,只有打更的人和巡城守卫在街上走,蔺惘然偏了个身子,躲开了城里的那些侍卫。客栈也早就打烊了,木门紧紧的合上,两边挂了两只红灯笼,在黑夜之中留下几个小小的倒影。打更人的锣鼓声在她耳边一下下的传来,竟有些阴森恐怖的感觉。
这家客栈不在闹市区,偏偏的落在城角里。周围都是些寻常的民房,屋子都很矮,显得高出一截的客栈十分突兀。偏右的廊上有一点点细微的灯火,那是周千离同她约好给她留的。蔺惘然四处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隐隐的发毛。她点了下地,从留的窗户翻进了客栈。一落地,便看见周千离负手而立,眼带笑意的看着她,也不见人入深夜的困倦。
“姑娘,安否可有什么发现”
这客栈内部的构造更是奇怪,二楼一条长廊贯穿,其他的房门就落在长廊之上,每个小门之外都留着两个小红灯笼。灯笼下还摆着两只香烛,火星燃着,飘着淡淡的烛火的烟火味。周千离声音平和温厚,可在这静悄悄红彤彤的客栈,总有些怪异的感觉。
蔺惘然微不可察的缩了缩脖子,立身起来,“船舵受埙,一流高手。我要吃东西。”
周千离被她的直白搞得有些愣,但也就一小会儿,他很快又恢复那副温和的样子,笑道:“是我考虑不周,那我先带姑娘去房间,里面应该有客栈每日备的糕点点心,姑娘先垫垫肚子,我们在详论运河之事。”
蔺惘然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显色,端着高深莫测的高人样。周千离他定的客房在客栈的三层,整个三层只有三间客房。应当就是客栈的上房了……蔺惘然四处观察了下,三层的客房外也都挂着火红的灯笼,只是灯笼下焚的东西不一样。不是寻常的火烛,而是一种独特的香油,带着淡香,萦绕在这个流程,有点安神定心的效果。其中两个客房灯笼暗着,另一间则点着红灯,在三楼的转角微微发亮。
周千离领着蔺惘然来到一个房前,抽出门栓上挂着一柄长杆,将门外的灯笼点燃,这才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蔺惘然进去。
“这间是我家公子的客房,如今他不见踪影,姑娘放心住下便是。这间客栈名为香烛,规矩有些特殊,被定下的屋子门外烛火长燃,若是屋中有人必须点灯以示。姑娘不必介怀。”
说着他略一抬手,替她推开了这扇门。谁知屋内外窗大开,徐徐的风声从窗外涌入。一道黑影僵在窗边,有些手忙脚乱的与他们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蔺惘然只觉得一股山间清风拂过,卷上树木青草的浅香微微散开,压住了客栈香油的浓郁香味。从窗外拂来的风隐隐撩开她始终戴在头上的斗笠,薄纱浮动,模糊间她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身着偏偏蓝衫,立于窗前。青年手里握着把白玉骨的扇子,握在他纤长好看的指骨上,竟有些风雅坚韧的感觉。
“二……二公子”
周千离的脸上全是惊疑,声音都有些抬高,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青年脸上也是一顿,有些狭长的桃花眼眯了眯,脸色很白,仔细看的话有些许的久病之态。只是那青年身姿挺拔,风度不凡,又实在不像一个病人。他眯着眼笑了笑,声音里伴着点点尴尬。
“哈哈,我以为你走了呢怎么还领了个姑娘,那我不打扰,先走了!”
说完,一阵清风拂过,蓝色的衣衫轻轻摆动,青年轻巧的越过窗框,溜了出去。蔺惘然想都没想就一下子窜出了那窗框,紧跟着那青年追了出去。那少年轻功卓绝,轻巧几步落于屋檐上没有半分声响,瓦片更无丝毫偏移。身法轻盈,几个起落竟是完完全全避开了守卫的眼睛。三年,蔺惘然苦练自己,无论是她自小擅长的武功,还是不愿意长练的寒冰诀灵力,她都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磨炼,为的就是不想再像三年前一样,能力不足行事只靠蛮劲。她练了三年,冰术早就不是轻飘飘的冰霜,融术于武更是早已熟练,连“落叶”也更上了一层。可饶是这样,追眼前这个青年依旧落后了几步。仿佛那青年生来就是微风,寻不着更追不上。
她咬了咬舌尖,把自己注意力收拢回来。手握紧剑柄,如今她剑鞘震碎,只有银白的长剑置露于外。她半点不含糊直接长剑转出,凌空一刺,一道冰凌瞬间滑出,直接刺到前面青年的脚边。青年因这变故一瞬顿住了脚步,他微一回头只见身后银白剑光直冲他而来,他下意识偏身去躲。可闷在青色薄纱斗笠里的姑娘没有半点收手,长剑向上一挑,在空中换了个方向逼向青年的腹部。青年疑惑的闪了闪眼睛,发梢因为风动而微微起伏,他没有选择立即还手,而是就着两人僵持的姿势向后退。最后退无可退,眼看就要掉下屋檐,青年眼光微微闪动滑过一丝笑意,他脚尖点地 ,旋身而起稳当当的立在了蔺惘然的剑上!谁知他这得意一招非但没唬住这个青衣姑娘,那长剑竟是瞬间暴起灵光寒气骤起,同时姑娘一下松力,长剑下滑,他也因平衡不稳要向后倒去!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一下跌在地上时,一只手蓦地抓住他的手腕,一股力量瞬时传来,他被拽的往前一扑,竟然直接扑在了人家姑娘的身上!
青衣姑娘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出,仿佛是碰了刺猬倏地闪开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可奇怪的是,她的手始终没松一直拽在青年的手腕上。这倒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了,这姑娘虽说剑招非常之快,但绝不是想取他的命,剑剑都有收力之势,而且这姑娘几乎还很清楚他的拿手好计!青年有些好奇的眨了眨,似乎想透过那层薄薄的轻纱看清楚这青衣姑娘的面容。
谁知下一秒,那姑娘猛的一拽,他立刻被拉着手往前一倾,所幸这次还好,那姑娘明显拿捏准了力道,保持了一个还算正常的距离。青年刚想发问,只感觉耳边剑风闪过,有什么东西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那姑娘竟是以手转剑,将剑柄抵在了他的下巴上!这姿势极为轻挑,剑柄朝上挑着下巴,若是此刻旁边有人,只会觉得这位公子被某个大着胆儿的姑娘给当街调戏了。
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与姑娘素不相识,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姑娘看我俊雅非凡,要拐我回家”
他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蔺惘然耳朵里,竟是让她不觉红了耳朵。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趁着下山找人,也是想感谢感谢那人当年救自己,还有为自己没头没脑蹦出的一句“你是妖怪吗”道歉。可她也没明白,她是不是“青衣客”当久了,女流氓的本性和动作太深入人心了。
蔺惘然咬了咬牙,决心一不做二不休,流氓就流氓到底。她猛的一拉青年的手腕,将两人的距离压到最近,剑柄轻轻搔了搔青年的下巴,青年的脖子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复方才的游刃有余。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一夜可抵债!”
她声音不是那种清亮的女声,有些低沉,配着这种不着调的话,确实有些女土匪的感觉。
那青年只觉得自己是“流年不利”,他江湖浪荡惯了,也不尊那些刻板的礼数,讲话也自有些轻佻。可他再怎么满口胡话,也从来没做过什么登徒子之流,谁知道今天他反而被个姑娘调戏了,而且大有他不跟她回家不罢休的架势!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可偏偏那姑娘手腕捏的死紧,他也不好使力挣开。
“二公子蔺姑娘!你们做什么呢,赶紧下来,守卫官兵绕到这块了!”
周千离没有武功,自然不可能飞一般的追着他们两个。他一路从客栈跑来,跑的气喘吁吁才总算是寻到这两人。他跑的急,束好的发冠都有些乱,漏出几根发丝,额角全是密密的汗。屋顶上的青年听到他的话音,不免一愣,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周千离。
蔺姑娘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角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青年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那层轻纱。
他薄唇微微上扬,山间的清冽之味轻轻拂来,久久不曾萦散。
“蔺姑娘”青年轻笑了一声,“哪个蔺姑娘你不会是小惘然吧”
说完不等回音,公孙琰一瞬抬手,扯掉了蔺惘然头上的草编斗笠。只是下一瞬,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怔住了,面上都有些呆滞。那一瞬,当姑娘一双晶亮的双眸撞入他眼中时,他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蔺惘然还是那样,一双眼睛里仿佛落了星辰,十分有神,那份儿时就有的坚毅,被放大开来十分摄人。长高了得有半个头,从小姑娘的纤细转到了少女的单薄。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跟她修的冰一样不近人。
他想。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会是日日夜夜想我想的难以入寝,这才不远万里来寻我吧”
公孙琰笑眯眯的往前凑了凑,全然不见刚才的局促。
蔺惘然猛的抬眼瞪他,几乎同三年前一模一样,只是通红的脸颊被耳尖的微红而替代。虽说他说的是调笑话吧,但也正好说对了一半,蔺惘然觉面子挂不住,心里的火气又往上窜了几分。她从前不能说话,被他闹了也只能憋着脸红干着急。如今能开口了,她又生了点坏心思了……有道是能动手时莫动口!
蔺惘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接着她又往前跨了一步,这回真的快成胸膛贴胸膛了!她一手拽着公孙琰的手腕,一手收回抵在他脖子上的剑柄,将手换到他的背后,做一个要抱不抱的姿势。而公孙琰眼瞧着蔺惘然要环上他的腰,浑身上下都烫的厉害,很是不自在,干脆飞也似的挣脱蔺惘然的手,往后一退,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等他缓过神来,只见青衫姑娘轻轻跃下,还冲他得意的笑了笑。
……
马失前蹄!这真是马失前蹄啊!
他们这一来二去耗费了不少时间,也很是惹眼,所幸这群人还是知道分寸的,在官兵发现之前自觉从屋檐上飞了下来。只见刚刚还眼露锋芒的周千离,满脸的无奈,老奶奶似的围了过来,一个劲儿的在公孙琰耳边念叨,双手还有些失控的上下摆动,就差给公孙琰当街一拳了。
“二少爷,你下次出去能不能跟我讲一声啊我差点以为你出城了,就要出城找你了。”
公孙琰心思不在他身上,只是懒懒散散的看了他一眼,嘀嘀咕咕的,“我本来就是为了把你甩开。”
这话不说到还好,一说,这周千离似是更气了,满脸无奈,语气都急了几分,全然不见平时温厚平和的气度,“跟着你是那位的意思,你已经甩掉那些护卫了,就行行好,别跑了行吗!”
公孙琰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没型每款的把胳膊搭在周千离身上。他比周千离略高些,这么一来,没正形和君子风度对比太过明显,活像是当街流氓拐了个“良家公子”。公孙琰微微勾着嘴角,那一抹浅浅的弧度一下子冲散了他身上那股清冷出尘的气质,只让人一瞧就觉得欢喜。
公孙琰拍了拍周千离的肩膀,给他递了一个“兄弟你要有自知之明”的眼神,便脚下溜风,几步窜了出去。
……
周千离面上没什么,心底早就一片狰狞,只是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家人跟着这个纨绔子弟!
虽然蔺惘然在前头走的很快,跟他们拉开了稍远的距离,但还是留心听了下他们的对话。心底的疑惑又胀大了些。她曾经觉得周千离外表谈吐学识皆是不凡,那身有内而外散出的风度,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养出来的。穷苦人家出身的读书人,或许会有一种不为五斗米折腰,漠视金钱的风骨,但周千离这种,悠悠站在那儿,只觉胸有成竹,什么也入不了他眼,却又绝不可称其傲慢的风度,定是什么都不缺的世家才养的出来。可这样一位世家公子,会为了什么掩饰锋芒,去跟着另一个人除非……除非另一个也是王孙贵胄。这样想来她不由偏头看了眼公孙琰,这人还是一身轻飘飘的蓝衫,手里拿着一柄扇子,腰间挂了许多玉佩香囊类的事物,是个偏偏公子样。衣服是好绸子,那些繁复的坠子也不是俗物。但说到王孙贵胄吗似是有些怪异。公孙琰这一身清冷出尘,宛如谪仙的仙气虽与他自己的性格也很不相合,但还能从那行事风度上窥得一二,可若是联想到那些王孙贵胄,天天泡在酒肉里的富贵家,那就是大大的违和了!
蔺惘然摇了摇头,把自己乱七八糟的思想收了回来。
“惘然,你怎么下山了许久没见,都成大姑娘了。”
公孙琰跨了几步挨着蔺惘然走,他一动,那股清风过境的味道又开始慢慢弥散开来。仿佛他们不是在洛陵城,而是在某个高山之上。
他脸上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随口问了句,还特地将手掌摊开,毫不在意的放到蔺惘然的面前。
蔺惘然望着那个手掌有些微愣,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薄唇微扬,有些狭长的桃花眼含着笑意,但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笑意。她心里有些发怔,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原来这个人已经忘了她曾经开口说话的事情了。
那句有些伤人的胡话,原来他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下意识的动作往往最戳人心,公孙琰不记得蔺惘然早已开口说话也许没什么,可他始终记得蔺惘然的习惯。她会在长街闹事之中,单纯的拽着他的衣袖,想说什么就写在他手掌,全然不懂路人的异样目光。
蔺惘然不知为什么微微放松了肩膀,脸上的表情也不那么冷硬,泄出了一点点温柔的笑,她轻轻捧起那双依旧比她大了许多的手掌,也将三年前的回忆一点点拾起。青年的手掌宽大,指骨修长,掌心有点淡淡的茧,是习武之人的常茧。光是这修长的手,似乎早已没有半点掩藏的昭示了,它的拥有者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突然想到那个说书先生讲的——光风霁月。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一笔一划的在那个手掌上写字,一如三年前。
我能说话了。
公孙琰顿了片刻,瞬间眉眼微弯,晚风吹过他散在后面的一部分头发,带出阵阵凉意,“恭喜。”
他轻轻道。
然而正经不过一秒,公孙琰立马笑眼眯眯的往前凑了些许,不怀好意的看着她,“我想起来了,你能说话了。你刚才说了。什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唔!!!”
蔺惘然只觉得如临大敌,刚才她没过脑子干的流氓事一下子窜回了她的大脑里!几年神色不上脸的蔺女侠又“噌”的一下,落成了个红苹果。她毫不掩饰的以亲身展示一次,如何正确无误的恼羞成怒。只见她一手高抬一把捂住公孙琰的嘴,一手拽住他伸来的手掌,不由分说的拖着他就走。
公孙琰长得高,被她这样拉着还捂嘴,只能变扭的弯着腰由她拽着,一路上很是憋屈,就差把腰拧断了!
之前停更好久了,是因为期中考试,要背的书太多了。以后一定会提前说的。以后更新照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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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此树是我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