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僵滞后,青鸾烫手似的撒开了他,尴尬道:“方才情急,属下……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宁晏礼也缓缓松开手,揶揄道:“无妨,也不是第一回冒犯了。”
“……”
青鸾一时语塞,正待说话的功夫,紫衣男子也上了船,她便不再多言,于原地抱膝坐下。
木浆拨开水纹,孤舟如叶轻摇,徐徐向湖心划去。
“大人,画舫已按计划,埋伏了我们的人。”紫衣男子说道:“待拿下细作,大人问完了话,咱们仍从方才走的后门出去即可。”
宁晏礼颔首,余光却一直落在蜷缩在脚边的青鸾身上。
“画舫往来之人,除了这云舫的下人,就是舞姬和恩客——”紫衣男子顿了顿,委婉道:“待会就委屈大人和女郎了。”
宁晏礼垂眸,见青鸾仍抱膝坐着,额角渗着汗珠,似有晕船的征兆。
他想了想,旋即脱下外袍,展开,从身边人头顶罩下。
青鸾只觉视线骤然一黑,幽幽沉香便从鼻息进入肺腑,顿时安抚住了翻江倒海的胃,以及惶然不安的神经。
眩晕中,青鸾顾不得太多,蜷缩着伸手将云锦外袍拉紧,试图让那沉静的气息把自己包裹得再紧一些。
过了好一阵,木舟终于在画舫边停靠。
青鸾脚下发虚,刚晕晕乎乎想要起身,就突然被人架住了胳膊,用力一带,跨上了浮台。
未等她反应,双肩又陡然一紧。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已被宁晏礼揽在了怀里。
青鸾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大人你——”
宁晏礼却是神色如常,望着画舫上来往的男女,淡淡道:“怎么了?”
青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即想起方才紫衣男子的嘱咐。
其间恩客舞姬,皆是浓情缠绵,此时他们二人若不显得亲密些,实在与周围格格不入。
青鸾旋即作出配合姿态,依偎在宁晏礼身上,仿着舞姬的口吻,低声道:“没怎么,只是奴从前不知,大人竟也很会做戏。”
宁晏礼微微垂下眼帘,看向附在腰间的柔荑,冷然勾唇:“我会的多了。”
正待此时,前方一男一女迎面而来,虽只有一刹,但青鸾已认出其中一个,是她曾在华光殿宫宴见过的,云骑将军褚冉。
未及反应,她便被宁晏礼揽着双肩,背过身去。
“奴今晚再为褚将军舞上一曲,如何?”
那一男一女越来越近,舞姬柔媚的声音清晰可闻,接着,便是男人粗犷豪爽的大笑。
青鸾抬眸,只见随着这阵笑声,宁晏礼蹙起了眉。
他虽料到在此处,极有可能遇到朝中同僚,但却万没想到,第一个遇上的,偏偏是平素舌头最长的褚冉。
若是叫褚冉认出,怕是不用等到明日早朝,他来云舫的事就会在朝中传遍。
宁晏礼迅速向紫衣男子使了个眼色,打算先带青鸾避开。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褚冉笑声突然停住,口中竟喃喃念道:“那舞姬披的衣裳怎像是……”
紫衣男子飞快上前,用身体挡住褚冉的视线,笑道:“小的已为褚将军在上房备好酒菜,将军这边请——”
“那衣裳的纹饰怎的看着像是莲纹?”褚冉伸头望向渐渐走远的,一双依偎在一起的背影,“那人身形竟也与宁侍中极为相似……”
紫衣男子笑容一僵:“怎么会呢?”
“本将军这双眼能百步穿杨,怎会认错?你别挡着——”
宦官进青楼本就是个笑料,宁晏礼平日又惯是一副冷脸,若能确认方才搂着舞姬的人当真是他,那朝中往后一年,就不缺谈资了。
为此,褚冉不依不饶地拨开紫衣男子,一边大步追上去,一边道:“待本将军前去看看!”
青鸾与宁晏礼迈上画舫,穿行在来往人流之间。
纵然见他佳人在怀,路过的舞姬们瞧见宁晏礼的脸,仍纷纷投来暧昧的目光,走远后也忍不住扭回头再过看一眼。
那些视线让青鸾感觉很不自在,她便从肩上扯下云锦外袍,随手团成一团。
宁晏礼看了一眼外袍上的褶皱,唇边漫出冷笑:“利用完了就弃如敝履,惯是你行事的作风。”
“方才确是要多谢大人。”青鸾一把将成团的外袍按在他怀里:“然这外袍上的莲纹实在惹眼,属下披在身上,如芒在背,还望大人体谅。”
宁晏礼神情一顿,缓缓把外袍抓在了手中。
二人拐过一道转角,青鸾余光瞥见了褚冉竟丢下舞姬,独自追了上来。
“看来大人平日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她笑着嘲讽道。
这一整日,青鸾在宁晏礼手下屡次吃瘪,好不容易寻得噎他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
宁晏礼显然也看到了褚冉,“此人头脑平直,今晚若不给他个结果,怕是要一直纠缠下去。”
青鸾笑了笑,“也不尽然。”
“你要做甚?”宁晏礼垂眼看她。
只见她弯翘的睫羽下,一双明眸正如水光潋滟,表面含着盈盈笑意,眼底却分明是心机暗涌。
“大人先去房中。”青鸾道:“属下这就去将褚将军引开。”
说着,她便将肩上的衣料向下拽了拽,露出一片雪肤,转身就要朝褚冉迎去。
宁晏礼脸色登时一黑。
几乎在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她所谓的“引开”是指何意。
他飞快抓住青鸾的手腕,把她拉回到面前。
青鸾踉跄着勉强站稳,疑惑地抬起头,却对上他愠怒的黑眸。
“你疯了?”宁晏礼周身迸发着冷意。
“大人若被在此缠住,就无暇顾忌淮南王府的细作。此时由属下引开褚将军,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
由于情势紧迫,青鸾的语速极快,然而她此刻的冷静,却愈发挑起宁晏礼的怒火。
“你就不想后果?”
“属下自有办法脱身。”
“他是武将!你若不得脱身,又该当如何!”
宁晏礼只觉周身的气血都在逆涌,说这话时,他差点就吼了出来。
可青鸾却仍平静地看着他:“大人把属下带到这里,不就是为了用在此时?”
宁晏礼闻言一怔,攥在她腕上的手不禁微微锁紧。
“褚将军!”远处,紫衣男子追着褚冉喊道。
褚冉不断拨开缠上来的舞姬,伸头望向舫柱后的一对侧影。
宁晏礼眼角划过寒芒,瞧准青鸾身后的厢房半晌没有响动,抬脚便将门扇踹开,把她拉入房中。
雕花门“咚”地一声合上,将褚冉的视线瞬间隔绝,他打算推门而入,手上却感受到极大的阻力,房门内侧有人抵着。
青鸾此时终于能够理解“此人头脑平直”的含义。
她死死靠在门上,背后不时传来极大的推力,以及门外褚冉反复的疑问“怀谦?里面的是你不是?”,大有得不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架势。
身子被门撞得一颤一颤,青鸾欲哭无泪。
房中灯盏未燃,只有门外透进来的微薄光线,宁晏礼撑在她面前,虽不知他是否能够看清,但青鸾仍摆着口型道:“快把门闩插上!”
宁晏礼低头看她,视线掠过白皙的肩颈,之后飞快腾出一只手,将她衣裳拢好,盖住一片春色。
青鸾垂睫,耳根微微发热,刚要再开口,就听身后磕嗒一声,宁晏礼插上了门闩。
虽能短暂松一口气,但叫门声仍不绝于耳,不管紫衣男子如何劝阻,褚冉却像是认准了宁晏礼就藏在房中,愈发地执着。
“本将军看得分明,那莲纹袍除了他宁怀谦,大梁上下还有何人敢用?”
“将军,莲纹与云纹本就相近,一时认错也是有的。”
“可若不是怀谦,他为何躲着不敢见本将军?”
……
听着门外的争辩,青鸾既觉可笑又深感无奈,只能比着口型向宁晏礼问道:“眼下该当如何?”
难不成他们要与这憨子僵持一夜?
宁晏礼眸光落在她唇上,其间情绪幽暗难辨,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青鸾以为他也没辙,遂静心思考起来。
她对宁晏礼方才的一句极为认同,面对褚冉这种一根筋的脑袋,不给他个结果,定是会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可是要如何才能让他相信,房中之人并非宁晏礼呢?
此时,房外紫衣男子似乎被逼得没招,山穷水尽之下,终于道:“将军,侍中大人乃是宦官……好端端的,怎会来云舫呢……”
房内静得瘆人,青鸾闻声看向宁晏礼的脸,不禁冷得打了个哆嗦。
但这一个哆嗦,却忽而让她脑海中划过一道灵光。
她似乎想到能让褚冉相信房中之人不是宁晏礼的法子了……
青鸾看向宁晏礼,脸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而宁晏礼察觉她瞳中的闪躲,顿时也猜出她应是想到了那个办法。
四目相对的一瞬,似有火花相撞,两人同时错开了视线。
这么下去很可能错过擒住淮南王府细作的时机,半晌,青鸾反复思量,终于从嗓子眼里囔道:“大人,要不我们试试……”
不料,很快就被宁晏礼哑声打断:“不行!”
“可是……”
青鸾料到他会拒绝,毕竟宦官对那事向来敏感。可即便如此,面对眼下境况,她却仍想尝试。
反正都是做戏,只要让褚冉闻得些“非礼勿听”的声音,相信房中人不是宦官,或许就能成功摆脱纠缠,他们才好顺利办今晚的正事。
宁晏礼见青鸾红着脸,双眼却执拗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呼吸一窒。
她眸中散发的灼灼逼人的温度,几乎在刹那间,就将他体内的血液彻底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