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求明月 第17章 大梦三千

似是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姜泠奇异地感觉不到方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仿佛唯有意识还存在。

可，意识究竟是什么？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醒了。”

正迷惘间，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感觉到，对方嗓音平淡轻和，充满了她的整个世界。

姜泠试探着问：“……你是谁？”

“谁也不是。”

?

好奇怪的回答。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又问。

“什么地方也不是。”

……好吧。

姜泠：“你找到我，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终于问了个聪明的问题。

对方：“是的，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你所处的世界，是一则话本，是话本中的世界。”

“……话本?”

“你可以理解为故事，你在自己世界中看到的话本，你的世界也如它们一样，是话本中的故事。”

……有点绕。

但姜泠基本明白了。

她沉默许久，才问：“所以，我，还有我经历过的种种，这些都只是假的，对吗？”

毕竟话本就是假的。

姜泠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是觉得，自己那么痛那么恨，那么深爱那么眷恋，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只是落在书页上的笔墨，是旁人寥寥几笔勾勒，根本……就没有意义。

可那个声音回答：“何谓真?何谓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又凭什么说书中的故事，便不是真的呢？”

姜泠蓦地一顿。

“既然存在，便不必问原因，无论真假，都是你经历过的生命，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荒芜贫瘠的心像是一下子冒出了新绿，良久，她才终于开口：“能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吗？”

话音落下，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一片画面。

那是在元和五年，林相所犯种种罪行终于被揭露，林家满门抄斩，而林妙芙因两年前谋害皇嗣，令帝后经丧子之痛，亦被赵璟赐死。太皇太后不堪打击，最终于半月后薨逝。

至于姜泠……她始终是皇后，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帝王跪在她面前忏悔赎罪，万分低微。

她听完所有的真相，终是与赵璟尽释前嫌，此后生儿育女，帝后相携，永为佳话。

……佳话。

呵，她几乎克制不住地冷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尽释前嫌？如何能尽释前嫌！？

姜泠觉得不可思议，真的能原谅吗？能……替那些人原谅吗？那些，因她和赵璟而受尽苦楚甚至性命都丢掉的人，王皇后，太子，十七公主，崔嬷嬷，明鹊……还有无数的朝臣与将士，他们呢？他们又算什么！？

突然一阵头痛欲裂，姜泠克制不住低唤出声，脑中仿佛有什么在不停地重重捶击，叫她控制不住地一阵阵颤栗。

猛地睁开眼，再次对上的却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清俊脸庞——赵璟。

姜泠一时间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脑袋短暂地空白了下，亦不知道此时对方眼中的自己有多不对劲，秀眉紧蹙，一张小脸煞白，额角甚至还渗出了不少细密的薄汗。

床边坐着的人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面色一顿，复又舒展开眉眼温声道：“泠儿，你总算醒了，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做噩梦了？”

他说着就要伸过手来往她额头上探，眸中不无担忧，姜泠空涣的目光这才一瞬间聚焦，几乎是本能地就往后一躲。

于是对方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要收不收的，有些许尴尬。

姜泠在身旁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里渐渐回过神，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浑身僵硬，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更自然些，可藏在被褥下的手却无法控制地死死抓着衣袖。

胸口处的心跳怦怦怦的一声接一声，好半晌，她才终于哑声唤了句:“……阿璟。”

赵璟眼眸微眯，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小指微不可察地曲了曲，面上却只是愈发放柔了声音，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看来泠儿当真是做噩梦了。”

说着，温热的手掌落在她发顶，极轻地揉了揉，床上坐着的女子却是瞳孔骤然一缩，拼尽全力才忍住没将人直接掀开。

……赵璟，璟王。

好啊，真是好的很。

姜泠心中止不住地泛起酸涩，从心到身，蔓延至四肢百饚，简直连骨头都开始一寸一寸地生疼。

她轻轻开口：“是啊。”

那可真是……噩梦。

赵璟见她状态不佳，并未多留，只嘱咐宫人好好照顾她便离开了。

待人彻底消失，床上躺着的女子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眸底猩红一片。

进来的明鹊刚好瞧见她这般神情，顿时变了脸色：“姑娘，您怎么哭了？是不是方才璟王欺负您了？奴婢这就去……”

她说着话音戛然而止，姜泠忽然扑到了她身上将人用力抱住，闷闷地哭，哭到最后竟是连声音都一抽一抽的，听着不知有多委屈。

眼前的明鹊还是生动不谙世事的模样，可姜泠永远记得，梦境里……她是如何低垂着眉眼，一举一动都规矩而了无生气。

“姑、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明鹊吓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甚至也忍不住想跟着哭，“您别吓奴婢呀，您别吓明鹊，呜呜呜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姜泠才终于止住了声音，眼眶红得吓人，她动了动唇瓣：“……我睡了多久了？”

明鹊忙道：“没多久呢，只是比平常晚了些。方才璟王殿下来寻姑娘，听说您还睡着，就进屋了，奴婢想着，左右您和王爷已经定了亲，亲密些也不妨事的。”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问：“姑娘，当真不是王爷欺负您？”

姜泠便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赵璟的确还未欺负她，不过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梦中的那个世界，赵璟在一年后登临帝位，改年号为元和，而如今——还是嘉盛五十二年。

她本以为自己昏睡了很久，可明鹊却说只是比平常晚了些，这么看来，大梦三千，原来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倒是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对方似乎知晓一切的真相，只是可惜，她未能来得及问对方故事的结局是否能够更改就突然回来了，不过事到如今，她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试一试。

心中思绪万千，梦里经历过的画面在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回放，突然，她好像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一个清晰的点，姜泠眼神一亮，瞬间抬头：“明鹊，那位宋大人现在何处？”

“宋大人？”明鹊满脸疑惑，什么宋大人？

“就是御听司的那位，多次搭救过我们的。”姜泠急急提示。

明鹊反应过来，摇摇头：“奴婢不知，上回他因办事不力险些伤了您，被皇上罚了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不过，听说御听司的差事向来都危险又神秘，想来也是行踪不定的。”

姜泠顿时有些泄气，不过也慢慢冷静下来，她不该这么心急的，赵璟无疑是适合做皇帝的，能忍辱负重亦无情狠绝，若想真的扳倒他，一定得从长计议。

她缓缓舒了口气：“明鹊，帮我送封信出宫吧。”

斟酌半晌，最后一字终于落笔，又凝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在落款处写上了自己真实的名字，并印下独属于清月郡主的印章。

姜泠慢慢收回手，但愿一切能够顺利吧。

**

正是初春时节，风里尚还有去岁冬日余留下的寒意，一阵风吹过来，院中站着的女子不禁身子颤了颤。

“郡主多穿些，可莫要冻着了。”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姜泠竟一下子有些控制不住眼底汹涌的泪意。

感觉到身上被披了一件外裳，她咬着唇开口：“……嬷嬷。”

崔嬷嬷看见自家主子泛红的眼眶，一惊：“郡主这是怎么了？”

姜泠摇头，“只是又梦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妇人便慈爱地笑了笑：“郡主千万别担心，梦都是相反的。”

姜泠不禁愈加难过，明鹊和崔嬷嬷不会明白，她有多庆幸，庆幸还能够再拥有她们，仿佛劫后重生般的庆幸。

承清侯府满门忠烈，她的父兄皆是为国捐躯，她是忠臣之后，是英烈之子，皇族善待她，便是收拢民心最好的方法。这一点，赵璟明白，皇帝和太后也明白，那么多的人都明白，却唯独她自己竟是痴傻至此。

翌日，亥时。

皇宫深处，荒僻凄清的小道上映着月色下随风飘摇的树影，四周寂静一片，不远处站着望风的明鹊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她实在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非要大半夜跑出来，还是来的这种、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

另一边姜泠抬头看着近处的翠霜宫，心底感慨万千，梦境里，是赵璟强行将她带走的，那么现在，她会在这里重新开始，而和赵璟荒谬的一切，则在这里结束。

静谧的夜色中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姜泠蓦地回头，因惊喜而发亮的眼神几乎媲美头顶的月光。

“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