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求明月 第14章 书中·梦靥（九）

日子一天天过去，流水般的赏赐也随之送进昭宁宫，姜泠原本平坦的小腹渐渐隆起，慢慢地她也就不再去别处走动了，只每日在自己宫中由明鹊他们陪着散散步。

但姜泠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数不清的暗卫正时刻紧盯着她所住的宫室，以防出现任何变故。

赵璟实在太清楚自己那位贵妃的为人了，她断不会忍得下这个孩子，所以必须严防死守，做好万全的准备。

只是千防万防，终究有挡不住的时候。

正是初春时节，这日寒风料峭，林妙芙亲自带着人来了昭宁宫。

赵璟安排的人能阻拦甚至直接杀了她派出的搞小动作的宫女太监，却绝不敢动堂堂贵妃，便是赵璟本人在，亦没有理由强阻。所以他们只能立刻寻了人先前去通知皇帝。

林妙芙看着一众宫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泠儿，你看看你身边的人，这种表情是做什么？都吓到我了。”

姜泠始终神色淡淡，闻言也只是让其余人都先退下，留了明鹊和崔嬷嬷在身旁。

她近来终于渐渐觉出意味，林妙芙待她的确不同了，那是一种真正的敌意，虽然她并不明白这种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按照赵璟所说，他纳林妙芙，林妙芙进宫，不过是各取所需，既然一切都只是他们之间的事情，那又缘何把她牵扯进来？

如今事态失衡，要么，是林妙芙改变了心意，要么……就是赵璟对她有所隐瞒。

姜泠凝神细想着，这模样落在林妙芙眼中，就是走神发愣，她不禁嗤笑：“泠儿，旁人说一孕傻三年，我原本不信，如今瞧着你，才知此言非虚。”

“你……！”明鹊眉心一簇，当即就要上前，姜泠抬手拦住她，微笑，“妙芙，我们也许久未见了，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对方便吹了吹指尖：“说起要事，倒还真有一件，不过，事关重大——”

她抬眸看了眼姜泠身旁目光警惕的两人，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娘娘！”明鹊顿时皱眉看向姜泠，崔嬷嬷亦是满脸焦急和担忧。

姜泠却往后靠了靠，道：“好啊。”

林妙芙顿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仿佛一个胜利者，她起身走到姜泠身边，俯下.身贴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低语，宛若最后的宣判。

——

“皇后娘娘？”

宫中的一处偏殿，侍卫看见走过来的熟悉身影，眉心立马狠狠一跳，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上前几步将人拦下，“娘娘，抱歉……您不能进去。”

“放肆！你也知这是皇后娘娘，还敢阻拦？让开！”明鹊当即护在姜泠身前，出声斥道。

侍卫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愈发恭敬，但脚步并未挪动分毫。

姜泠沉默地看着他们，半晌，竟是直接就扶着肚子朝前走去，众人大惊，连忙后退，惊慌开口：“皇后娘娘？！”

端庄尊贵的女子冷冷抬眼：“本宫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侍卫们被她一时所展现出的气势镇住，顿时都定在了原地，姜泠不再犹豫，抬步急急闯了进去，刚走几步，赵璟身边的大公公就迎了出来，恭敬地行礼：“老奴见过皇后娘娘，娘娘……怎么寻到这样的偏僻地方来了？”

姜泠不欲与他浪费时间：“本宫来找皇上。”

对方便笑得讨好：“娘娘，皇上正处理紧急的事呢，您看……”

“公公，这是我与皇上之间的事。”姜泠言简意赅，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寒意。

大公公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惶恐地垂下头，姜泠越过他继续往里走去。

隐隐的叫喊声渐渐传出来，姜泠心中愈发焦急，忍不住加快脚步，终于到达内室，抬眼望见的却是手起刀落，和瞬间喷薄而出的鲜血，以及……满地残尸。

明鹊强忍着没叫出声来，上前一步想要挡住姜泠的视线，身怀六甲的女子却推开她，缓缓走向那个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的，矜贵又满身戾气，她从未见过的赵璟。

“……阿璟，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轻声问，语气仿佛只是一个天真的孩童。

立在阴影中的帝王终于回过神来，眼中尚未散尽的杀意和震惊惶恐都没来得及掩饰好，他脚步微晃，正想伸手拉住她，一旁被缚住双手跪于地上的中年男子就突然起身，血红着一双眼看向姜泠，话语间是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

“皇后！可惜了承清侯一世忠勇，岂料竟会生出你这样背信弃义的女儿！你简直令姜氏蒙羞！”说罢，他竟是毫不犹豫撞向一旁灰白的墙壁。

姜泠瞳孔骤然一缩：“大人！”

但对方只是缓缓倒下，在墙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然后再也没了声息。

“你再不去，你父亲的那些部下和旧友，可就都马上要成为刀下亡魂了……我的皇后娘娘。”

这便是，林妙芙告诉她的话。

姜泠浑身的力气都仿佛一下子被卸去，明鹊紧紧搀扶着她，心中心疼不已。

赵璟慢慢走近，唇瓣动了动，脸上扬起笑，抬手无比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泠儿，他们只是不相干的人，不必为他们难过。”

姜泠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心底汹涌的悲伤和悔恨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些人，都与她的父亲，与姜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是她，是为了赵璟，她才会求他们帮忙，趟了夺储的浑水，可是如今……赵璟竟要杀了他们？

姜泠颤动着眼睫，她还以为，他会有所解释呢，可，他说了什么？

“那我呢？”

一室寂静中，满脸泪水的女子轻声质问：“那我呢，我的父亲呢？我们……也是不相干的人吗？”

姜泠眼中的失望和难过深深刺痛了赵璟，他忍不住开口：“泠儿……”

姜泠却闭眼：“……赵璟，你是要，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啊。”

站着的高大帝王身形猛地一僵，攥紧了五指，他也想解释，可，根本无法解释。

旁人眼中，最终只有皇帝冷下脸吩咐的一句：“送皇后回去。”

而姜泠也没有犹豫，转身便离开了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宫殿。她甚至想，这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还沾过多少人的鲜血？赵璟在这里，还杀过多少的朝臣？

她简直不敢深想。

当日，姜泠便在回宫路上，因动了胎气，提前生产了。

赵璟得知消息，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立刻赶去了昭宁宫，在宫门前被一众宫人拦了下来。

听着屋内种种令人心悸的动静，他从身到心都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整整五个时辰，所有的声音才终于歇止，嬷嬷抱着孩子出来：“恭喜皇上！母子平安，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这个消息瞬间像风一样传扬了开来，转眼便人尽皆知。

晟安殿内，一身官服的男人跪拜在地，“皇上！妙芙自幼在家中被宠坏了，此番竟险些有碍龙嗣，实在是荒唐！她今日犯下此等大错，皆是老臣教女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赵璟看着他，半晌，笑着将人扶了起来：“丞相言重了，妙芙的性子朕清楚，想来只是耍些小女儿脾气罢了，况且现在皇后母子平安，又何来责罚一说？爱卿多虑了。”

闻言，林相眼底划过一抹傲然之色，谢过恩后，复才开口：“皇上，如今已故承清侯的势力已是基本收服了，姜氏也没了用处，臣以为，皇后……是否可以换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赵璟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暗，却是笑道：“丞相所言极是，不过，明面上的用处的确是没了，影响却还是在的，毕竟是忠臣之后，若贸然动作，朕也恐引起不满啊。”

“这……”

“当然了，丞相放心。”年轻的帝王笑容亲和，“许诺过妙芙的朕自然不会食言，你且看着便是。”

林相这才终于露出放心满意的神色，垂首：“那老臣就等着皇上的好消息了。”

等人彻底离开，赵璟一人独自在龙椅上坐了许久，灯也未点，仿佛黑夜里看不见的影子。

他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地去瓦解林氏一族的根基，但还不够，远远不够，林相那个老狐狸，根本不知给自己留了多少后手，他现在绝不能同他们撕破脸皮，绝不能。

“来人。”赵璟突然出声。

伺候的大公公连忙上前，轻声应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去告诉皇后，孩子……便取名珩，赵珩。”他慢慢抬眼，恍然间竟笑得温和纯良。

——

翌日，宫中一纸诏书降下，天下皆知。

皇后姜氏诞下嫡长子，帝赐名珩，然，其子不祥，出生时带有异象，遂令其居于翠霜宫，皇后亦同行，以便照顾幼子。

翠霜宫……据传乃是前朝废妃所居之处，荒僻清幽，与冷宫无异。

众人一时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