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郑妤瞅着杂七杂八的物件堆满院子,疑惑发问。
大至床榻、桌椅、屏风……小至铜镜、花瓶、饰品……整整齐齐,一应俱全。
眼神落在双鸾菱花螺钿镜上,镜中倒映出怔愣的表情。
这面瑶镜,是先前燕王府送来的聘礼之一。
郑妤放眼望去,发现好几件眼熟的物件。
屏风后闪出来个人影,齐晟环抱双手,神气十足往后一靠,眨眼挑眉。
招摇显摆的花孔雀,无时无地不在风流自赏。郑妤上前行一礼,手指在周围指一圈,茫然问:“这些……嗯?”
齐晟长腿微曲,眉飞色舞道:“给你送嫁妆啊。这点小事我本是不愿亲自来的,奈何李……宫里的舅祖母不太想见你,又念在往昔情分不忍对你不管不顾,所以热心如我,代为走这一趟。”
原来不是聘礼,是嫁妆。
郑妤扯扯嘴角,好似有一片羽毛,轻飘飘扫过心尖,又轻飘飘飞走,最后竟是连影儿都寻不见了。
“他让你送来的。”她语气淡淡的,然而内心十分笃定。
齐晟为彰显他说话的可信度,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眼睛上瞟,站得笔直,对天发誓:“真是舅祖母让我送来的。”
“齐明明,你每次说谎,眼睛都会往天上看。”郑妤无情拆穿,冷脸转身道,“拿回去,我不要他的东西。”
齐晟揪揪她衣角:“燕燕,虽然你们做不成夫妻,但也没必要成为仇人吧?这只是他一点心意……”
“我不需要!”郑妤扯走衣袖,同齐晟划出一定距离,“易地而处,若是你喜欢的女子,送礼贺你新婚,你能坦然收下?”
“民女有事急着出门,劳烦齐公子从哪搬来的东西,便还回哪去。”
走出大门,千篇一律的街道,万古不变的铺子,毫无新意。
郑妤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走着走着,突然看见熟悉的身影。她小跑追上,拍他肩膀打招呼:“温寒花。”
温昀回头见是她,和煦回礼:“郑姑娘,好巧。”
“去哪?”
“去吏部,领任职文书。”
看到文书所写,有人欢喜有人忧。
郑妤为他能回乡任职高兴,温昀一为即将远离眼前人伤怀,二为无法留京任职略感失落。
庙堂也好,江湖也罢,都是为百姓做事。因家中母亲无人照料,温昀起初本不想留在宣京,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对宣京产生了眷恋。
据说,榜眼去了礼部,探花去了京兆府,进士及第一十八人,仅八人被指派为地方官,饶是谁也想不到,其中有一人是温昀。
郑妤得知这事,劝温昀找人问问原因。温昀合上文书,苦涩一笑:“算了,虽是地方太守,但不比别人官职低。”
“我让你去问原因,不是让你寻衅滋事。你总要明白,自己因何故被外放,才能从中发现问题。”
最终,温昀返回去寻主事询问,主事打个哈欠:“文书是上边派来的,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如何能听到风声?温大人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得罪了哪位大人物,让人家给你使绊子。”
温昀与之辩驳:“大人此言差矣,摄政王勤于整顿吏治,朝堂一片清明,岂有徇私舞弊之理?”
主事轻蔑一笑,不屑与温昀争执,大摇大摆离开。其他几位主事面面相觑,皆摇摇头专心干自己的活。
为官,不懂逢迎寸步难行。那主事善意提点,温昀不但不领情,反而拿话呛他。
再者,为臣,开口不提皇帝,先言摄政王,其心可诛。
不论这宣朝实际上是谁一手遮天,明面上他们都要忠于坐在皇位上那个人,温昀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他们原本十分看好这位才高八斗的年轻人,总觉着不久的将来,便能与此人同堂共事。
然现下,他们不再这样认为了。过刚易折,此一去,这年轻人恐再无回京之日。
溪暮街,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木棚,迎上来招呼的,却并非郑妤先前认识的妇人。
老叟见她东张西望,解释道:“哦——之前那婆娘不见了,官府把这地收回去,我正好存了点钱,就把这摊位盘下来了。二位客官看看,吃点什么?”
“不见了?”郑妤纳闷,“那俩孩子,也不见了?”
“喏,那呢。”老叟指向木棚外一处角落,压低声音道,”这坊间都在传,那婆娘丢下两个孩子,跟人跑了。”
郑妤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两个小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跪在那,跟前放着破碗,碗里仅有一枚铜板。他们眼中充斥着迷茫与无助,每每有人路过,便一言不发磕头。
世事无常,他们的生活原本只是辛苦拮据,经营这小摊至少能吃饱穿暖,有书可读。而今流离失所,沦为乞儿,该如何适应食不果腹、没有尊严的苦日子?
正谋划着找一户好人家收养他们,背后忽一沉,鹅黄色广袖垂落胸前。郑妤偏头,何络趴在她背后,笑嘻嘻凑到她眼前。
“郡……”
“不对——要叫我络络。”何络手指点在她唇上,转个圈在她身边坐下,亲昵靠在她肩上。郑妤见她这鬼鬼祟祟的模样,问:“您偷偷跑出来的?”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和小舅舅一起来的。”
小舅舅……李殊延。
喧嚣吵闹的街道,俶尔鸦雀无声,故何络在她耳边喊出那声“小舅舅”,如雷贯耳。
郑妤回首对上凤眸,李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转瞬即逝。
阴影笼罩头顶,李致在她身后站定,后脊蓦然一凉,郑妤不由自主垂首躬身。
李致在她和温昀之间匆匆扫一眼,对何络道:“坐这边。”
“不嘛!郑姐姐也在吃杨梅丸子,我们跟她一起,就不用等啦。”何络抬头望着李致,嘟嘴撒娇。
也?
“没看到有外人在?你再胡闹便立刻回府。”
何络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温昀,梗着脖子犟嘴:“郑姐姐自然是同我更亲近,我又不介意外人在场,他介意让他先走好了。”
说完,何络叉起腰睨着温昀,语带威胁问:“你介意么?”
面对咄咄逼人的刁蛮郡主,温昀为难看她一眼。郑妤莞尔,温昀会意道:“臣不敢。殿下、郡主请便。”
四边方桌,温昀坐在她左边,何络靠在她右边,跟她挤在同边长凳上。李致往温昀对面位置去,何络莫名其妙绕到左边去,生生隔开她和温昀,一个劲把她往凳子右边挤。
场面一度尴尬,温昀低头不言,李致端坐不语,何络旁若无人咀嚼杨梅丸子。
“郑姐姐,你给小舅舅拿双筷子嘛。”何络撞她手肘,囫囵道。
郑妤应和,从竹筒里拿出两根筷子并好,双手呈给李致:“殿下请。”
余光瞥见那俩乞儿,郑妤侧身请何络帮忙,给他们寻一户无子无女的人家。何络面露难色:“这要是在丹阳,我必定帮你把事情办妥。可我进京不久,除去幼时玩伴,没认识几个人。”
“但我可以暂时留下他们,往后有遇到合适的人家,我再把他们送过去。”何络调皮眨眼,“当然,我自己还寄人篱下呢,这事得小舅舅点头。”
“……”
“你收留他们很困难?”李致放下筷子,凝视她问。
郑妤未与他对视,摇头回答:“不难,只是我不日便要随朋友一起去丹阳,没法带上他们。”
凤眸中浪卷狂澜,旋即云销雨霁。鸦睫低垂,掩去所有情绪。
丹阳的朋友,只有身边这一位。
李致似笑非笑重复:“丹阳?”
“对,丹阳。”郑妤直视李致双眼,颔首笑道:“准确来说,是想离开宣京。”
离开这片伤心地,离开他,去见见外面的天地。她之前便有这个想法,知晓温昀回乡任职,便无需再犹豫了。
郑妤拎起茶壶,为李致添茶:“殿下通情达理,定不忍见蓬头稚子曝尸市井。请殿下开恩。”
李致抬手挡开,冷漠回绝:“本王府中不养废物。”
终归是她太天真了。有价值的人才值得李致多看一眼,她却盼着他打破壁垒,对普通人多一丝温情。
“给本王一个收留他们的理由。”李致收手,茶壶嘴磕到杯沿,发出清脆声响。
茶水倒入杯中,迅速将半满茶水添满,郑妤及时提起,不抱任何期望道:“他们年纪小,除了端茶送水,大概也做不成什么。”
他将茶杯捏在手里,端详好半晌,直至茶凉,才浅浅呡一口。
粗茶入喉,苦涩不可名状。他望向棚外稚童,眼底浮现一抹悲凉,痴喃道:“足矣。”
条件是离京前,他们烹出的茶必须能让李致满意。
此后每一日,郑妤都待在府里,亲手教这两个小孩煮茶。
他们悟性高又认真,短短几日,煮出来的茶与她的茶已有八分像。
但她知道,八分像还不够。
茶具、茶叶、火候、技巧、注意事项……能教的她全都教了,可有些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奥妙,只能寄希望于运气。
解霜进屋呈上一份请柬:“小姐,长公主府送来的。”
小李,承认吧,你比杨梅丸子还酸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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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