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黄色烛火悠悠燃烧起来,烛火跃动,将屋内映照,魏将军摊在地板上,脚屈起搭在椅子上,旁边酒壶或立,或洒,酒水流在地板之上,沾湿了他的衣裳,喝了一壶又一壶酒,借酒消愁,可他却是越喝越愁。
府中见魏将军迟迟不回,遂命人探起沈府的情况,又让人去找豫王殿下,传信于他的侍卫长浩三,但一直未有消息。
焦灼之意,魏府的人来到了沈府,皆打着哈哈被蒙过去了。
魏将军打开房门就被侍卫拦住,“将军,恕卑职冒犯,这是官家的命令,您不能出这间屋子。”
魏明步狠狠甩门,忍不住踢了那椅子,饶是屋内动静如何大,外头守着的侍卫仍就置之不理。“酒水呢,沈府就这般待客之道!”
说完,门开,侍卫将两坛酒放在门边,又快速关上了门。
魏将军越是躁动得厉害,反观周丞相,就越是冷静沉稳,于屋内椅子上坐着,双肩放松,闭目养神,忽而缓缓睁开眼睛,想着豫王殿下不会保住他,也更是知晓了这出戏,最后落了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
他和魏将军就是豫王殿下的弃子,早有准备的要弃了两人,想开了之后,他起身,踱步到了窗户旁边,推开窗户,月色洒进来,他想起前半生科考的历程,也是借着月色,熟读科文,孔孟之道,再叹落了个如今的下场,当真是对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赏月了,日后,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文臣就是文臣,这种杀人不费刀剑的法子就是文臣的拿手好戏,比武将更快意识到这场戏的目的,也很快便坦然接受。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不曾升起。
靖王和靖王妃一早便带着证据入宫,百晓阁将暗查之事告知皇上,魏将军和周丞相这些年确实不够乖巧,暗中谋取私利,游走于律法边缘,但这些尚不能让两人彻底失败。
而如今,这件事,难免是死罪难逃。
太阳升起,一道又一道圣旨将周丞相,柳丞相,魏将军以及靖王殿下,豫王殿下,陈太傅,余琳琅以及昨日在闹事的那些人一一召入了宫中。
这场殿前候审,官家昨日就让人准备了。
众人心知肚明,面上仍装作不知。
直到最后的关键人物郎溪将军携带许家州家人前往宫中,这出好戏才开始正式上演。
弹指一挥间,十二年过去,物是人非,
张冼大人坐在下方角落之中,已经迫不及待的提笔记录在大理寺的卷宗。
宫殿之内,正是当□□宫之日的地点,许鹿竹看着爷爷奶奶的身影愈来愈近,直到站在自己的对面,掐着大腿,极力抑制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其落下。
陈益看着多日不见的老友于光明之中走进来,十二年的友谊不变,眼眶瞬时间湿热,抬起衣袖轻擦眼角。
这场暗中打了十二年的战,终于得以见天日。
但故事中的人由年轻变老,由年弱成为为偏偏少年。
此时不便叙旧,要紧事最重要,拜见官家过后,呈递上卷轴,官家和殿下正看着呈递上来的证据。
许桓余光看着堂上,当日的官家如今已经年老,日落黄昏,身体又抱怨,不免心头泛着酸楚,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既是对官家当年断案的埋怨,又是对今日翻案的期许。
又看向昔日共事的老友,多年未见,胡须早已经变白,两鬓找不同一根黑发了,十二年的未见的情谊都在对视的眼神之中。
昨日闹事的那些人一一跪在堂下,见了天子容颜,纷纷低着头不敢言语一句,请求喊冤之事早已经抛掷脑后。
两旁站着两派人,一派是许家州家以及朗家人,当年谋反的罪臣,而陈太傅,余琳琅作为他们的证人,自是站在一旁。
另一派,则是当年谋反的大功臣,魏将军和周丞相,两人站位隔着一段距离,饶是一晚上,魏明步也想通了这出戏,自己是脱不了身了,大好前途也就走到这了。
更是成为了上面坐着的豫王殿下的弃子,而十二年前豫王殿下年龄尚小,想拉扯他掺入也是无能为力。
豫王不想有把柄拿捏在别人手上,况且还是被靖王殿下拿捏,岂不是误了他的夺位之位。
豫王殿下和靖王殿下两人端坐在皇上两旁,三人脸色沉稳,神情让人捉摸不透,许鹿竹余探着,只觉得背后冷汗沁出,真不愧是皇家父子沉稳如泰山,睥睨天下,威严不可侵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独此一家的气质无人可任何一世家可及。
皇上看完了呈递而上的证据,将其合上,豫王坐在一旁准备好了看戏的模样。
空荡荡的殿内。
皇上率先开口,如古老的钟声,敲打在人人心中,“贾求,丹红,你们说要朕彻查当年之事,如今怎闭口不谈了。”
跪在下面的人,其身世背景一概查了个清楚,这是大理寺效率最高的一次,张冼早已经交递了官家,作为今日的审判官,他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以保在适宜的时候开口,免得人头落地。
被点名的两人头越发低了。
张冼适宜开口,“丹红,你既说你是辰王的贴身丫鬟?为何要捏造此谎言。”
丹红低着的头抬起,余光看向一旁的周丞相,狠下心来,“回官家,奴婢不是辰王殿下的贴身丫鬟,这都是周丞相让我做的。”
官家看向周丞相,发觉他一脸淡定。
张冼又点名贾求,贾求的回答和丹红似有相似,“是魏将军让我做的。”只这一句不同。
而在一旁的百姓,不用严刑拷打,天子的威严只堪堪一问,加上他们的主子周丞相占下风,不到两下,就道出了背后的凶手是周丞相的手笔。
张冼起初记录得十分顺利,寥寥几页纸而已,不在话下。
可到了郎溪将军,张冼手开始泛酸。
郎溪将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恍然出现,“官家,京城之中,皆是周丞相和魏将军的势力,我拿着周丞相和魏将军往来的密信,密信之上皆是谋反的策划,字体龙飞凤舞,字句清晰有逻辑,特别是最后一封信,道了逼宫不成,沈家救驾之后的下策,便是将此罪名张冠李戴,转移至我郎家以及奉命去抓反贼的许州两家,这等功名也生生被夺了去,我自是要赶回京城之中,将此证据移交官家,谁料,被魏将军发现,也深得他重视,竟派了众多士兵追杀我,若不是苏维安大人和陈太傅,恐怕尸骨要埋在京城的某个角落了,我逃亡聿朝边境,还是被魏将军派兵追杀,若不是被西疆商队救下,命早已绝。”
“蛰伏十二年,就为着有一日能将证据奉上,还我朗家,还许家和州家一个清白,不至于下了地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魏将军跪在地上,听闻此,被官家一问,就即刻招认。
“回官家,逼宫的人也是魏将军的人,假冒我许家人,我许家一门衷心辅佐天子,从未有过谋反的心思,更不曾有谋害皇子的想法。若非余丞相救下了皇子,又派人留了证据,若非沈家派兵赶到,今日便不会有平冤的可能。”
许老年迈,谈起此事,为了许家也是当仁不让,话语落至整个殿内。“再者,私制五石散,更是一派胡言,”说着,仇恨伴着嘲讽的斜睨一眼周丞相,“周丞相好手段,那配方从何得来?将这顶帽子扣我许家头上,这十二年来,你又从中捞取了不少好处,连我所避难的偏远地区幽州桃幽县也被你盯上了,闹得百姓惶恐不安,破财妻离子散。”
待许老和郎溪道完,一旁的魏将军神情愤怒,当着皇上的面压制在心中,反观跪在旁边的周丞相,早已经是心如死灰,从来的那一刻,他便知,无论是他还是魏将军,都逃不过成为豫王弃棋的命运,就如同那王家的后果一样。
想他一辈子纵横老道,却入了豫王的道。
那道沉稳如龙钟的声音再次响起,“魏将军,周丞相有何言语?可认这罪?”
周丞相跪下,一句辩解的话语都无,磕头便道,“臣知罪,十二年前,臣和魏将军谋划着谋反一事,知晓当日许家州家朗家定会被官家委任去剿灭我们,于是,又商量着逼宫一出,将罪名嫁祸于许家,谁知,余丞相和沈家救下了官家和靖王殿下,当听到沈家将宫中控制之时,便知晓这出谋反的戏终究是不行,于是将计就计,这才让人诬陷许家私制五石散,就待着官家彻查许家时,臣让人将那五石散的罪名一同嫁祸于许家。”
魏将军精神早已经疯颠,昨夜饮酒也多,这出让他糟心的事情闹得他头疼,跟着周丞相的话语胡言乱语,“知晓那次的逼宫事件失败,于是出此下策,反客为主,只当那日的谋反是一个圈套,只是为了自保。”
“哦,那十二年间,为何不继续谋反了?”
周丞相启唇:“十二年间,我既已是朝中重臣,魏将军更是武将之首,无任何忌惮,加上那日的谋反已然损失过重,无力在谋反了。”
“策划得如此精密,只是那谋反的钱财所为何来?”
魏将军道,“全部出自私售五石散得到的钱财。”
官家双眼微动,这五石散可真是收割钱财的好利器呀。
反观豫王殿下,见着两人认罪,完完全全顶下了所有罪责,于自己丝毫无害,一脸轻松的看戏状。
魏将军脑袋疼,想着昨夜是饮酒过度,希望快些定罪,反正都是一死,继续吐露:“官家抄许州两家之后,我们查到郎溪将军逃走的踪影,便一路追踪,但还是差一点,十二年期间,我们一直在寻找郎溪将军的身影,但也意识到可能存在许家,州家余孽,于是,一直不断在全国寻找着几人的踪影,期间,也和王家联合私制五石散从中谋取巨额钱财。”
众人听着魏将军和周丞相认罪的态度如此之快,准备好的全套说辞反而用不上了。
文臣在政治上是更为敏感的,两人都是去祈求了豫王殿下,但当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总要有罪犯出来,顶下所有罪责。
魏将军两泪纵横,跪下认错,眼神略过豫王,柳丞相,这一刻才知晓了人性真正的凉薄。
这场无形的战争比上了真正的战场还要难熬,难以攻克。
“朕倒是开了眼,这出唱了十多年的戏,谋反,谋害皇子,这聿朝可不是那么容易拿下,魏明步,周弗攉,倒是比我宫中的戏班子唱得还要好。”
周丞相双手扶着头顶上的官帽,默了两秒,干脆利落的脱下头顶上的官帽放在一旁,朝着官家狠狠嗑了一个头,“臣彻彻底底知罪。”
官家微微坐直身子,“宋居大人的事情是否与你们有关?”
周丞相懒得想太多,这件事与豫王殿下自是脱不了干系,只能认下,“是臣和王家联合,故意设计宋大人的小女,以此引得宋大人入局,我们既知在一个地方私制五石散须得有人相互,于是我们选定了宋大人。”
他们选择宋大人的原因是经过多方衡量的,首先是才华以及他的官位,其次他是官家曾经敬爱的老臣,且他身家清白,全身心唯一的软肋便是他唯一的女儿。
许鹿竹跪下给官家行礼,遂而看向周丞相,启唇,不疾不徐,“请问周丞相,在桃幽县姜原一案中,是否是你们在姜原茶园里窝藏丹砂。”
周丞相不急不缓,“丹砂乃五石散原料,我们找了一户人家,便是姜原,他妻子夏氏精通操蛊之术,他茶院中的蛇既可以保护茶叶又可以保护丹砂。方便我们将那些丹砂运至山上进行五石散的制作。”
“那苏大人只是因为救了郎溪将军,所以就死于你们的手中?”
魏将军猩红的双眼望向许鹿竹,复盘下来,他有些不甘心,“是,正因为他放走了郎溪将军,所以我们才让秋秋去杀了那苏维安。”
众人唏嘘,魏将军的狠毒。
十二年前的事情,损失了多少条人命,已然是不计其数了。
只是到了今日,才得以了结。
一个上午,张冼握笔的右手微微颤抖,总算在日头最盛的午时结束了这场审判。
宫内,一道圣旨告知天下。
传遍整个聿朝。
许家,州家以及郎家成功摘掉了戴了十二年的帽子,周丞相和魏将军被赐死,诛九族,满门抄斩,即刻举行。
短短两天,便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情,百姓在路过周府和魏府前总会停下脚步,看着官兵一批接着一批进去,一批接着一批抬出了无数的金银珠宝,无数的人被发卖,严重者则是入了刑场。
甚至于当年在桃幽县的几起案件,背后掩藏的人真正是被揪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百姓看着这哭天喊地,鬼哭狼嚎的局面更是惶恐不安,但再可怕也阻挡不了他们看结局的好奇心。
加之他们又是让百姓失心疯的罪魁祸首,斩首之日,百姓无一不对他唾骂,游街示众之时从街头扔东西到街尾。
而州南栀,许鹿竹分别被封为楠嘉郡主和玉竹郡主,赐宅子,金银珠宝等,郎溪将军的名声尚留在人间,但郎溪将军也早已经死在了那日,捉拿乱臣贼子的那日,留在了聿朝百姓的心中。
郎溪将军少年成名,镇守边疆之际,西疆无人敢犯,保家卫国少年将军,于十二年前,捉拿反贼死于战场。
留在人们心中始终是大英雄。
官家本想恢复许桓的身份,但他以自己脱离朝廷已久,为官并不适于自己给拒绝了,但求在京城中过自己养老生活。
短短几天,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众人始料不及,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而淡化了这件事。
却也成为了茶楼说书先生的新故事,人们无聊时的饭后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