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闪过,驺吾化身人形,背脊上一处剑伤还渗着血,伤口附近的血肉外翻,他半眯着眼,疼得龇牙咧嘴。
“让我看看。”季筠丢下手里的剑,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小跑了过去。
他随手从衣摆处撕下一绺布条,用牙咬开瓷瓶上的玉塞,将药粉倒了上去,见驺吾表情有些痛苦,他低声劝道:“忍忍。”
这药粉止血速度极快,趁着粉末缓缓化入伤口,他快速用布条缠了上去,绕了两圈随后打了个结。
“抱歉。”季筠盖上瓶塞,将其收入怀中,后退几步坐在石凳上,半敛眉目。
“退出万兽宗之时,我断了剑,右手筋络受损,纵然愈合,却无法再握起重剑。”
季筠摊开右掌,目光一寸寸扫过手指的细纹脉向,神情落寞,“我一直尽力隐藏,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
“傻阿筠。”驺吾迈出几步,站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他抬手勾上季筠的背,轻轻揽入怀中。
“你忘了吗?你驯服了我。”他手掌轻轻摩挲着平滑的布料,能感受到季筠温热的肌肤。
太瘦了…他的阿筠应该多吃点东西,胖胖的才好。
容止渊收回长剑,余光扫过身旁的时聿白,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
他好似整个人被暗潭包围,缭绕迷雾将他笼在其中,明明触手可及,却又远至飘渺天外。
长睫微颤,掩下半眸,他抿了抿唇,最终轻叹一声,含着无限落寞。
“时聿白。”容止渊出声唤他,在他偏头的一瞬间,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朝自己拉了过来。
他轻轻拥其入怀,嗅着他发间淡淡的冷松清香,拍了拍他的背,再稍稍后退开来,眉眼带笑,轻声道:“年纪轻轻不要总是皱着眉,要多笑笑。”
时聿白眼中满是错愕,眉头微微蹙起,他呆愣的看着面前笑的肆意的少年。
“瞧,刚说完又来了。”
容止渊抬起右手,食指指腹点在他的眉心,轻轻晕染一番,笑着道:“我们时仙师,光风霁月少年郎,玉骨横秋第一流。”
话音方落,他便愣住了,这句话是前世的容止渊送给前世的时聿白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时聿白身为九重灵台大弟子,带领门下弟子前往第一仙宗参加玄门会武。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袭白衣翩然而立,杏花微雨,落至肩头,宛若神境。
那时的时聿白,清冷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微微仰头,长睫微颤,探出两指捏住落在眼前的白色花瓣,放在鼻下轻嗅。
似是察觉有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他忽而偏头,视线回望,两人目光相对,皆是一滞。
他夺得魁首,在离开之时,二人曾有过短暂独处,他诚心赞叹,颂出这一句来。
可时聿白却面上泛起薄红,怒而拔剑横在他颈上,骂了他一句:“放肆!”
当时年少不知,还以为是因为玄门会武败了自己,因而动怒。两人不欢而散,最终时聿白愤而收剑离开。
如今再回味一番,这番话倒是带了几分轻佻意味。时聿白也不过舞象之年,难得下山,却被人如此轻浮调侃,能忍住直接劈死他已经是他多年素养克制了。
余光瞧瞧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见他有些呆愣住,生怕又触及霉头,赶忙扯开话题。
“哈,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容止渊收回手,缓缓移开目光,落在即将破晓的明暗分界线上,声音缥缈:“若是没有路,我便给你闯出一条路来。”
时聿白抿着唇,眉心还留有残余的触感,他敛下眉目,隐在发间的耳尖泛上一抹薄红。
浓郁的血腥味随着风飘了进来,驺吾猛然起身,快步跑了出去。
容止渊跟时聿白对视一眼,二人紧跟着追了出去。刚踏出巢穴,天上便有一物极速坠了下来。
驺吾微微仰头,脚下发力,整个人朝上跃起腾空数米,再落下时,单臂勾着浑身染血的鹤尾。
白色的长羽被血色染得猩红,身上贯穿着几尾羽箭,她奋力挣扎一番,却无法化出人形,轻吟一声便头一歪垂了下去。
“带她回去,我为她治伤。”季筠眉头紧蹙,催促道。
驺吾“嗯”了一声,跟在季筠身后,快步踏入巢穴之中。
“瞧这力度,可不像是普通猎户。”容止渊瞧着地上的一片血迹,低声吟道。
时聿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沉声道:“应该不是昨天夜里那波人的手笔。”
“他们身上未有灵力,相比于普通人来说,他们身体强健,是长年习武之人。”
时聿白抬手抵着下巴,继续道:“鹤尾修炼至化形,即使打不过,也不至于被伤成这般。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宗门之人出的手。”
“万兽宗。”容止渊侧头看他,两人目光对视,皆从中看出对方的猜测来。
一个时辰后,季筠脸色苍白,额上沁着薄汗,伸手抵在壁上,脚步虚浮缓缓走出洞府。
这里条件简陋不说,鹤尾无法化形,要替她拔出箭矢,就更得小心翼翼,尽力避免造成二次伤害。
鹤尾趴在石床上,两只彩翅无力垂在床边,三尾箭矢洞穿在她腹部,一尾穿透她的右翅。
鲜血如注,简直触目惊心。
他不敢耽误,从怀中摸出一只青色玉瓶,倒出几颗泛着灵光的丹药,双指将其轻轻捏碎,吹散在鹤尾的伤口周围,这丹药能暂时麻痹伤口带来的疼痛。
他伸手捏起一角内衫放嘴里用牙齿咬住,重重一扯,便扯下一长串布条来。
左手轻轻按在右翅伤口周边,右手微微使劲,拔断箭头部分,随后握上箭尾,眼神微凛,猛然发力将其拔了出来。
拿过放在一边的止血散,快速撒了上去,紧接着将布条缠在翅膀上,鲜血染红了白布,却未再溢出,他才松了口气。
鹤尾腹部的伤口更是严峻,三尾箭矢像挨着刺穿他的身体,每拔一尾,便需要快速撒上止血散将伤口包裹起来。
如法炮制,待彻底完成,他几乎站立不住,双手也颤得不成样子,刚出洞府,便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驺吾眼疾手快几步上前,将他掺了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能勉强站稳身形。
“阿筠,你没事吧?”驺吾皱眉瞧着他,后又瞧了瞧洞府里趴在石床上的鹤尾。
季筠冲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她没事,只是伤得太重,要好好休养些时日。”
他缓缓举起右手,手心握着一尾箭矢,未被鲜血侵染的短羽上能隐约看出其原本的颜色,透着淡淡的蓝。
“万兽宗的箭矢为了确保发出时没有任何阻力,会采用蓝尾鹯的羽毛来做尾羽。”
季筠抿了抿唇,继续道:“而且三尾齐发,发发命中,也是万兽宗弟子所必修的一课。”
容止渊抱着臂倚在树干上,“昨晚在林中监视我们的人能力高深,行动有序,是刻意训练过的。”
“而来袭击我们的那批人,虽能看出来是练家子,却毫无纪律,人心不齐,一看就是群乌合之众。”
他眯着眼睛,“能重伤鹤尾的,我们眼下却能得知,是万兽宗下的毒手。这三波人到底是奉一人之命呢?还是说,他们归属于三方?”
曜灵州并非万兽宗这一派系,若他没记错的话,守着曜灵的除了万兽宗,还有一个什么苏家。
他们招收弟子,不论修为有否,皆收入麾下,其实力相比于某些修真宗派来说,并不比其弱。
昨夜季筠说过隐匿气息是万兽宗弟子所习之术,可还有一个前提,便是妖兽同行,共同作战。
如果把林中的自然之声归结于此也有些勉强,难保不是这个苏家的军队隐在暗中,窥探着他们。
既然他们早已得到了消息,若禀于万兽宗,倘若澜沧真的要趁机除掉他们,派来的人便不是这些乌合之众。
而是万兽宗的亲传弟子们,澜沧本人,也势必会亲自前来。
可是他没有,为什么?
一个可能便是,他没有得到确定消息,不敢贸然前往;一个便是,他得到了消息,故意将消透给了另一方人,想要坐山观虎斗。
不论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还是想试探他们这几人的实力。这个澜沧,果然是个老狐狸。
时聿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过身去,“既然来了这曜灵州,我也是时候去拜访拜访这里的主人了。”
“你们好好照顾那只傻鹤,我们去去便回。”容止渊双手抵在颈后,悠然迈步跟在时聿白的身后。
随着入了曜灵城,再绕过城中心,顺着城北再走一段路,便出了郊外。
正午时分,已经能隐约看到万兽宗那气势恢宏的宫宇,高大巍峨,宛若天地间生出的巨峰,矗立在视野尽头。
屋梁上雕筑着巨大的兽像,每一尊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梁上跃下扑向来人。
还未走进,便看到山门之前有一行人驻足而立。时聿白微微错愕,不动神色打量着为首之人。
身上的衣袍呈暗褐色,布料不似寻常锦布,倒像是一种罕见的灵兽的毛皮编织而成。
长袍的胸前绣着一头巨大的金色兽像,头生鹿角,面若金狮,身似天狗,着实怪异。
兽像的线条流畅生动,那双白色瞳孔看得人不由心悸。
时聿白收回视线,在他面色停下,微微俯身行了礼,敬道:“想必便是擎苍长老了,在下九重灵台时聿白,见过长老。”
澜沧也在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年纪轻轻,却几乎名震九州,纵然没见过他,也知道九重灵台有一少年天才。
不久之后,便会踏上剑道至巅,或许是仙门之中,最有望化神的人。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气质出尘,只是站在这里,却能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让人察觉不出他的能力,却也不敢轻易出手得罪。
他就像一只蛰伏的兽,会在入侵者伸出獠牙的一瞬间,将其瞬间斩杀。
他缓缓收回目光,冲其微微点了点头,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时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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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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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