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江不宜好似看到了多么可怕的洪水猛兽,脸色唰地变白,猛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砰一声撞上墙壁,退无可退。他改坐为蹲,双手撑地,脊背紧绷好似一张拉满的弓,俨然是防备的姿态。
虞淼惊呼一声:“小师姐的眼睛!”
江不宜蛇似的眸子猛地朝她射去,吓得虞淼捂住了嘴。
常少祖起身挡在了她身前:“没事,你先出去。”
虞淼离开后,逼仄的空间便只剩下了二人,江不宜抓着床单的手指更紧了几分。
小畜生现在的状态常少祖再熟悉不过,他刚受完那八十一道**鞭,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时,每每看到他,就会变成这副模样。警惕地缩到墙角,朝他露出锋利的爪牙,好似受伤的小兽虚张声势,企图吓跑天敌。
说到底不过是身体在受到巨大打击时,呈现的一种自我保护状态罢了。
常少祖处理的手法也向来简单粗暴,直接打晕,连废话都懒得说一句。
敢朝他呲牙?
常少祖像先前一样,抬手掐诀,白色荧光渐渐在他掌心凝结,江不宜瞳孔瞬间缩成细线,炸毛般露出獠牙。
常少祖看着他这副模样,脑海中猛然闪过前日夜里,江不宜落汤鸡般推开虞淼房间的画面,掌心的荧光又再次散去。
罢了,打晕他,自己也难免遭罪,不过是废些口舌罢了。
常少祖蹲在床边,尽量让自己视线能比他稍矮一些,然后朝他伸出了手,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看清楚我是谁。”
江不宜似是听懂了,渐渐收起了獠牙,眼睛专注地盯着他。
常少祖见他脊背放松下来,朝他勾了勾手:“乖孩子,过来。”
他琉璃般的眸子里盛着醉人的温柔,让江不宜内心的戒备越来越低,竟真俯下身,朝他缓缓爬了过去,并试探着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手心。
常少祖一动不动,任由他试探,直到他把整个小手都放进了他的掌心,他才轻轻握住,冲他笑了笑:“别怕。”
江不宜紧张了一瞬,看着他笑容又愣住了,最终磨蹭着膝盖,爬进了常少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缩成小小一团。
常少祖抱着他的背,往上托了托,好让他看清他的背后,彻底放下戒心,却不料左肩猝然一阵钻心的疼,疼得他脖颈暴起了青筋,差点儿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出去……畜生!
不知过了多久,小畜生似终于确定眼前人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慢慢松开了獠牙,嗅着他脖颈间好闻的香气,讨好地用鼻尖蹭了蹭。
江不宜獠牙内含有腾蛇毒素,哪怕是头老虎被咬了,不出半个时辰也得被撂倒在地。
常少祖很快便感到左肩的疼痛被麻木替代,但他依旧一动未动,直到怀里小人儿重新睁开眼,轻抖了一下,受惊般抬起头。
“师,师尊?”
“滚。”
常少祖脸上好似结了层冰霜,左肩处逐渐晕染开刺目的红。
江不宜嘴里血腥味儿尚未散去,目光凝在师尊的左肩,瞳孔好似被刺了一下,小脸瞬间煞白如纸。
他手忙脚乱退出师尊怀中,小手想替师尊捂住那伤口,又怕下手太重,最终尴尬地停在半空,眼底水光破碎,磕磕巴巴道:“师尊,我,我不知道,我没想咬您,怎么,怎么流这么多血……”
“我,我牙里有毒,师尊快躺下……别走,师尊别走。”
江不宜从床上跳下,迅速整理被褥,一抬头却发现常少祖拂袖欲走,连忙拉住他,现在走动只会加剧血液流动,让毒素蔓延得更快。
常少祖:“不走等本尊昏过去,再让你咬一口?”
江不宜眼眶泛红,嗓音哽咽,连连摇头:“不咬,不咬,断不会再咬了。”
“滚。”
常少祖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拂袖,再次将他甩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不宜追着他出去,却听到门外虞淼的惊呼。
“师尊!您怎么伤成这样!?”
愧疚好似一只大手死死捏住他的心脏,江不宜最终止住了脚步,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江不宜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哭得嗓子都哑了的时候,一阵轻快的脚步悄悄推门进来,凑到他旁边,好奇问道:“小师姐,你是妖哦?真的是妖哦?”
一下子被戳到痛处,江不宜艰难地点了点头,刚止住的泪水,又哗一下流出来,他又趴回床上大哭起来。
虞淼戳了戳他的肩膀:“那你会化形吗?”
江不宜边哭边说:“不,不会。”
“那你吃过人吗?”
“没有……”
“那你……”
“你能不能别问了,没看到,我在哭吗?”
虞淼撇了撇嘴:“咬都咬了,哭有什么用?”
江不宜:“你说,什么有用?”
虞淼眼珠转了转,拉着他到桌案边坐下,将润好的毛笔塞进他手里:“写,师尊在气头上定不会见你,那便把想说的写下来,多说些好话,师尊心一软,便不同你计较了。”
江不宜眨了眨眼:“有用吗?”
“我阿爹每次都是这样哄我阿娘的!”
江不宜写到一半,虞淼凑过头去一看,很快皱起眉头:“哪有人一上来就写这么直白的!没人告诉你,在向别人承认错误时,要先用一个小玩笑做铺垫吗?”
江不宜眼睛一亮:“有道理!”
江不宜刚写到一半,虞淼又摇头:“不行,你在请别人做事前,都不会先客套寒暄一下吗?”
江不宜恍然大悟:“好!”
夜晚戌时。
常少祖昏睡了一下午,现在才刚清醒了些。泡过药浴后,伤口便不再流血了,大玥给他上了药又包上纱布,在他昏睡时一直守在旁边,此刻正一边替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一边汇报他亲手嫁接的那棵小白花的长势。
好在小白花长势喜人,让常少祖一整天像被喂了屎似的心情,得到稍许宽慰。
说着说着,门缝里飘进来一页小纸,吸引了两人注意。
常少祖将头从大玥腿上撑起:“去看看,什么东西。”
大玥走到门口,捡起纸片打开,看完上面字后,先是嗅了嗅纸片,然后露出怪异的表情。
“怎么了?”
“看字迹是小师弟,上面说,这纸沾了一种名为‘万里香’的异香,闻到后心情会变好。”
常少祖眉梢一挑,他还真没听说过这种“异香”,颇感新鲜地朝大玥伸出手:“那小畜生还知道哄本尊开心了,有长进。”
大玥揉了揉鼻子,欲言又止,将纸片递给了常少祖。
常少祖满怀期待接过了纸片,可他左闻右闻,上闻下闻,除了墨汁味儿,没闻到一丝香气,不禁拧起眉:“本尊鼻子坏了?”
大玥刚欲回话,门缝里又飘进来张纸片。
大玥捡起后,眉心拧得能夹死苍蝇。
“说什么了?”
“他说……因为异香名字叫‘万里香’,所以要隔开一万里才香……”
常少祖脸色瞬间比吃了屎还难看,沉声道:“他戏耍本尊?”
一张张纸条被投递进来,大玥捡起纸片,转述道:“他问您开心吗……”
“如果您依旧不开心,那就抬头看看月亮。”
常少祖下意识撇了眼窗外:“月亮?为什么?”
大玥抿了抿唇,艰难道:“他说……因为今晚的月亮有两个尖尖,看上去,像是,像是……在笑着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常少祖气得手指捏的咯吱响,砰地一声砸在床上:“本尊看他是嫌命太长了!”
门外还在不停塞纸条的俩小孩儿听到砸床的动静对视了一眼。
江不宜犹疑道:“师尊看了,真的会开心吗?”
虞淼拍着胸脯打包票:“肯定会!百试百灵!”
她话音刚落,房门吱嘎一声,被从内打开,江不宜闻声望去,心下一喜:“师尊!”
却不料常少祖一把躲过他手中剩余的纸片,两三下撕了个干净,末了随手一撒,冷声道:“哪凉快哪待着去。”
江不宜被他眼神冻得打了个哆嗦,偏头一看,旁边哪还有虞淼的影子?
他见常少祖要走,连忙扒住门板,急道:“师尊别走,别走!”
常少祖怕门挤到他手,回头看着他,江不宜被他看得一紧张,想说的话又说不出来了:“我,我,您,师尊伤,好些了吗?”
常少祖:“如果今天的月亮没有两个尖尖,本尊会更好。”
江不宜一愣,松了手,房门砰地一声再次紧闭。
他垂下头,改坐为跪,一跪便跪了一个时辰。
房门终于再次打开,常少祖身披白色狐裘外衣,眼睫低垂,执拗的小畜生,冷冷道:“你以为在这儿跪上一夜,本尊就会对你说好话吗?”
江不宜摇头,不知是哭得还是冻得,带着浓浓的鼻音:“师尊罚我吧……”
常少祖:“回去。”
江不宜依旧摇头,他抬起脸,眼底泪光闪烁,却沉着一股似有万钧的力量,道:“用我的金丹。”
常少祖袖底的手一紧:“你说什么?”
江不宜道:“我的金丹能起死回生,师尊拿去,治伤,应该管用。”
“……谁告诉你的?”
“梦里,梦里师尊告诉我的,今天的梦。”
难怪会出现自我保护状态。
常少祖又问:“你梦到什么了?”
江不宜右手抚上左臂,似心有余悸:“梦到师尊,引我去山洞,取我的金丹……有用。”
常少祖垂下眼,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在眼底投下斑斑阴影,看不清情绪:“本尊不要你的金丹,你回去吧,本尊原谅你今日之事了。”
江不宜见他转身,急道:“为什么,难道没用吗?”
常少祖笑了声:“梦里的话,你当真?”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写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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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