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由极致的吵闹骤降成一片死寂。
一口酒而已。
她不明白楚霜涟有什么好气的,猎物的占有欲?妖魔之间的胜负欲?
总不会是喜欢吧。
那可真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她总归是个活人,在前几条命中,她也有过几个自以为是的瞬间。
直到上条命。
她起身准备离开。
但禁锢在她身上的魔气仍未消失。
“这就是你答应的自由?”
是的 ,楚霜涟答应了。
所以前两天任由她与那鸟人勾肩搭背,结果就是又出现一条鱼。
楚霜涟是个魔,心胸宽广这种东西不会长在他身上,这几天的压抑,让他自己都惊讶了。
他的忍耐力何时这么好了。
她与那条鱼肌肤接触时、因那条鱼泛红的眼眶。。
现在那鸟人还想与她共用杯子?
但浔奕递给她的酒杯只不过是压断楚霜涟最后一丝耐心的石子,她的眼里总装着很多人。楚霜涟不需要她的怜悯与同情,但她不能给别人。
‘她是我的。’这是楚霜涟见她第一眼脑海里跳出来的。
那么她的情绪也只能由他牵动,就像楚霜涟的情绪一样。
按楚霜涟以往的行事作风,直接将她抢过来就行,但他对她动不了手。
他竟然会下不了手。。。
“咚咚咚,大人们还需要添些菜吗?”
这间厢房在二楼,曾出现过为了逃酒钱从窗户爬走的客人,再加上房内过于安静,小厮担心又是吃白食的。
“不用了,算钱吧。”
回客栈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为了避免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汐歌,确认对方无恙后她就回楼下了。
那荒诞的床加软榻组合仍是原样。
她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爬上床就歇了。
楚霜涟的视线从她进门起就未离开过,她侧身将后背对着软榻。
她还能怎样呢?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
楚霜涟歇在榻上,虽然很想将她揽入怀中,想看着她的脸,想她看着他。
第二天按约定是去郊外。
玉蔚虽酒品不好,但定好的事情不会忘。
“这是你昨天丢给我的,好好收起。”她将玉牌还给玉蔚。
“我就说怎么不见了!”
这是被临时喊走的玉青留给玉蔚的录简,这小小一块玉牌可以说是大有来头,也可以说是百无一用。
“你留着吧,既然到你手上了,那就是缘分。”玉蔚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这录简本身受天道法则庇护,刀剑劈砍不留痕,烈焰焚烧不损分毫,即便是大能者的全力一击,亦如蜉蝣撼树。
但就这么小小一块,肯定当不上护甲,其唯一的功能是记录文字,除了录简主人,谁也看不到。
玉青从卢氏回来后得赶回太清宗汇报,不能陪玉蔚继续晃荡,因此他让玉蔚将洛宁这几天的游玩经历记入录简,到时候分享给玉青。
这更加不能收了,这不妥妥的法器版情书吗?
“赶紧收着!咱们太清宗讲的就是一个随缘,这录简既然到你手上,那就是你的缘,你不喜欢可以立刻送人,我绝对不会介意。”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再推脱就显得小气了。
“那人呢?”玉蔚始终对汐歌抱有敌意。
今日汐歌没有一起出来,尾巴上的伤口在愈合了,不方便化腿。
“你说呢?”她将现有的道具举在玉蔚面前。
光滑的玉面印着一张臭脸。
“对了,将你的血录进去。”玉蔚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她就是不喜欢氐人。“我的血抹不掉,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偷回来看的。”
玉蔚从她指尖刺出一滴血珠,右手捏诀,血珠慢慢渗入录简直至消失。
“好了!这下录简内的信息,整个世间就你我两人可以看了。”玉蔚言毕阴恻恻地一笑。
‘就你我两人’
多么美好的连接啊~她这次任务是快乐打工人,
一旁的楚霜涟突然消失。
她往楚霜涟消失的方向瞅了瞅,随即跟上已走远的玉蔚。
“叩见魔尊!这是右将让属下呈给魔尊的信件。”
“嗯。”
今日洛宁郊区有赶集,三人赶到现场时,险些被冲散。
和城镇内的集市不同,郊区的赶集大多都是由周边的山户聚集而成。
官道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如蚂蚁蠕动。无法力加持的她被浔奕紧紧拉住,往日的看守身份此时互换。
“我先去前面看看啦。”玉蔚朝浔奕使了个眼色。
“你想看什么,我带你去。”即便是蚂蚁,也分长短腿。
“我闻到了辛辣的味道,你看看是什么?”
“不是吃的,是下菜的佐料。”
“那有什么辣的吃吗?”
等三人汇合时,皆是满身狼狈。
但手里的吃食安然无恙。
“还得是赶集!这么鲜的炸蘑菇!”玉蔚的选择,品质的保障。
看着大快朵颐的浔奕,她既开心又发愁。。。
这几天下来,浔奕身上初见时的沉重已褪去了大半,但后背的那对羽骨分毫未消。
“和我回瞻诸山。”消失一上午的楚霜涟,出现就语出惊人。
也惊鸟。
浔奕兽瞳骤现。
她和玉蔚则不慌不忙,得亏他们贪凉,找的这个地方四周没什么人。
“少水旁有一融池,连泡七天可消除鸟骨头。”
“真的?!”她瞬间窜起。
‘完了。’
这是玉蔚从浔奕脸上看到的字,也是她浮上心头的话。
她很早就将洛宁之行的目的告诉玉蔚了,玉蔚当时还心想,浔奕有这么对聪明的父母,作为唯一的儿子怎就如此愚笨。
治疗方法万万千,王族级别的妖兽,此等机缘应该不算是难事。
但偏偏选了个最玄乎的心灵治疗。
当局者迷,玉蔚作为旁观者也不好戳破。
这下好了,浔奕唯一的法宝被禁了。
“真的。”为此楚霜涟亲自回了趟瞻诸山。
“事不宜迟,赶紧出发!”
“我。。。”患者本人一脸抗拒。
“等下!”
看她突然停下,浔奕下坠的心脏也跟着停滞。
“汐歌得一起。”
这下是坠入谷底了。
“你确定要带上那氐人?”听到这里玉蔚觉得她很有必要出声了。
“是的。必须。”她不好奇玉蔚讨厌氐人的原因,她的决定也不会被任何因素改变。
“哎~听出你态度了。但那氐人的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全的,瞻诸山应该属魔族地盘。”她态度如此坚决,那玉蔚也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了。
那氐人应该是逃出来的,既然是逃出就肯定不能回卢氏,洛水也不能回。
不光不能回,还得躲着同族和星月阁。
汐歌身上的伤要想好完全就得回水里养着,最佳养伤地洛水不能回,最差也得是相交水系。
光靠她灵力恢复的话,治标不治本,除非汐歌不想回本族。
幻色的鱼尾可不属于普通氐人。
再加那一身的伤。
汐歌如果不想回本族,她当时估计也带不回。
“星月阁与氐人的关系我不便同你详说,总而言之,你救他不仅是救了一条命这么简单的事。”说这段话的玉蔚,脸上是难得的认真与凝重。
“感谢!”她抱拳深鞠躬。“那星月阁的人有什么标志性特征吗?”
“整个太清宗乃至修真界无一人见过星月阁的人。”
这也是玉蔚不想她与那氐人产生纠葛的原因,无处可防。
“但有两点你可以注意。”
阳华山附近与白鹤。
阳华山是星月阁的老巢,星月阁的眼线是白鹤。
尽量远离这两者。
普通白鹤的栖息地是有局限性的,若在明显不适宜的环境中遇见,几乎可以肯定是坏鸟。
开开心心地出门,满脸沉重地回。
“有缘定将再见。”玉蔚拱手离去,背影如她本人一样洒脱。
离别的气息汐歌也感受到了,表面已愈合的鱼尾,发出暗淡的异色。
“我得去趟魔族,顺利的话。。”如果浔奕羽骨顺利消退,她也该执行自己的任务了。“我带你去廆山浔奕的家,那里的交觞水注入洛河,在那休养对你的身体更有帮助,又安全。”
廆山与阳华山一东一西,星月阁的手不一定能伸那么长。加上鸰?一族的守护,对方应该也不敢贸然出手。
“危险吗?”经过几天的休养,汐歌嗓子也恢复得七八,不再破碎。
只剩低哑。
“不危险!”笑意与笃定从弯弯的杏眼溢出。
“那就好。”肉色的嘴唇也微微上扬。
这是她第一次见汐歌笑,她将嘴咧得更大了。
“花儿的美丽是生命本真的绽放,错的是贪婪折断的手。不需要为他人的恶意修剪自己的枝叶,尽管野蛮生长,直到攀上将花儿困住的高墙。”她弯腰认真的注视着眼下这张动人的面庞,眼神炽灼胜焰。
蔚蓝的眼眸瞬间泛起琉璃般光芒,似用窗外的蓝天盛着星空馈赠给她。藏在水下的鱼尾更是流光四溢,异色的鳞片脱离主人的控制,兴奋地颤动。
廆山南麓交觞水。
浔冉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
‘看你出的好主意,奕儿又多一情敌!’
‘早知道就让玖泞直接去瞻诸山了。’
“好好在这里养伤,别担心我。下一次见面和我比比游泳,先透个底,我水下的速度可不一般,你到时候可别输给凡人的我了!”生灵果然还是得待在大自然中,她感觉此刻汐歌的身体都在发光。
“好!”鱼尾在河面扬出一道彩虹。
她离开不到三尺,转身又走回水边蹲下。
“这是信物!你可以输给我,但一定不能失约!”她从胸前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布包。
汐歌不用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在她打开布包的瞬间,汐歌扭头钻入水中。
之所以掉头,是因为她还是不放心。比起仇恨,她更希望汐歌能好好活着。布包里装的是两人初见时,汐歌留下的泪水,那天晚上她悄悄将其收起来了。
她转身离开时,汐歌仍未露出水面。
但空灵的歌声,透过布包里的晶体浸入她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