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雪站在不远处,神情焦急。见他转回身,匆匆奔上前去,道:“你怎么走这么快,也不等等我,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来这有多危险?怎么这么冲动?下次不要这样了。”
陆为霜张了张口,道:“我……”
沈行雪忽然神情突变,道:“小心!”
他猛地推开陆为霜。
陆为霜转头,只见一道红衣身影如鬼魅般急速冲向沈行雪,呼吸骤停,道:“师尊!”
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搂过沈行雪的腰,挥掌一击,黑色魔息与那红衣身影撞在一起,一溃而散。
只是道幻影。
陆为霜呼吸急促,心有余悸,回头想查看沈行雪有没有事。
“师尊,你怎么……”
却见沈行雪正痴痴地望着他,伸出手来,摸向他的脸。陆为霜浑身一僵。
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缓缓向下,从他凸起的喉结上滑过,一路滑到他胸口,一股力道忽然袭来。
陆为霜被推得倒退几步,一惊之下抬头,只见沈行雪原本痴痴的神情已经变得冷漠疏离,甚至还带着点厌恶。陆为霜浑身的血遽然凉了。
沈行雪道:“你不是说你对我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吗?!”
陆为霜道:“我……”
“我不是说过我不是断袖,不喜欢你吗!为什么你还要纠缠我!”
“我不是……师尊……我没有……”
“你不是什么?”
陆为霜走近一步,道:“我……”
沈行雪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脸色刷地惨白,指着他厉声道:“你别过来!”
陆为霜忙道:“好,我……我不过来。”
沈行雪痛苦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连我死了你都不放过我,阴魂不散!你知不知道,你令我觉得恶心!”
恶心。
觉得他恶心。
大脑一阵嗡嗡作响,陆为霜忽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沈行雪慢慢低下头去,喃喃道:“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你听不懂吗?听不懂吗?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一次逼迫我,接近我……”
陆为霜道:“我……我……我……”
“既然你纠缠不休,阴魂不散,让我不得安宁。我死一次不行,那我……那我就只好再死一次了!”
沈行雪刷然抽出一把雪亮的长剑出来,抬手便往脖子上抹去。
刹那间,陆为霜心胆俱裂,道:“不要!”
他觉得他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的,所幸在那锋利的剑刃即将割破那纤细洁白的脖颈时,被他紧紧握住了。鲜红的血从掌中流了出来,陆为霜双眼赤红,乞求地看着沈行雪的眼睛,颤声道:“师尊……求你……不要。”
一滴泪从他眼眶中滴了下来。
沈行雪手掌一松,陆为霜握着剑刃跪倒在地,竟是声不成声。
“不要,不要,求你。我错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行雪一脸漠然地看着他蜷缩着匍匐在地的身影,沉默片刻,凉凉道:“是吗?那你怎么证明?”
“证明?”
陆为霜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杂草丛生的地面。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急忙抬起头来,道:“我可以把我自己的心挖出来。师尊,你相信我,我再也不会纠缠你,再也不会了!”
说着,他伸出手,猛地插进了自己心脏。
沈行雪瞳孔一缩。
一名弟子匆匆跑过人群,眼中惊惧未散,哆嗦着嘴唇道:“掌门,好多……好多……”
周道全道:“好多什么?”
正在此时,大地忽然震颤起来,正在结阵的修士们转头一看,倏然头皮发麻。
放眼望去,无数黑色的人头从远处显现,如翻涌的海浪般层出不穷,竟似没有尽头一般。
不知是谁颤声道:“尸鬼……是尸鬼!”
慕容明月道:“是被魔息侵染过的尸鬼。”
普通尸鬼想要杀死修士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被魔息侵染过的尸鬼随随便便就能让几十修士死于非命。莫说他们只有几百人,再来几千人都难以抗衡。
魔尊法力无边,他人在他成魔之地取得的一点遗留魔息,竟就能驱策这数以千计的尸鬼!实在可怕!
周道全嘶声道:“快!快!快!起阵!起阵!”
他们结的阵名为缚阴阵,专门对付尸鬼。这种不阴不阳不生不死之物,既没有魂魄,也没有思维,是杀不死的,只有将它们身上的阴气尽数驱除,方可使它们成为一具平常尸首。
然而,驱策这些尸鬼的显然不是阴气,而是魔息!
几百人结成的缚阴阵竟被这些尸鬼生生撕碎了!
周道全惊道:“魔尊呢!魔尊去哪了!”
方问渊暗杀沈行雪时,陆为霜那眼神,仿佛能生生将别人碎尸万段。本以为有魔尊在,他们大可高枕无忧。也并非他们真想抱大腿,实在是有魔尊在,还有他们出手的余地吗?
可没想到,魔尊一到这竟就不见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之前在流云山震慑他们之时,只刹那间便差点让他们化为虚无,怎地现在消失不见了?
慕容明月道:“先别管魔尊了!千万不能放它们进去,否则左掌门她们,我们,就都危险了!”
外面震天动地的动静,左蝉衣等人自然也察觉了。
她们小心翼翼进密林,这里头阴气森森,魔息勃勃,却什么人都没有。
流云山等人不见了,魔尊也踪影不见。
魔息所覆盖的这片密林起码有一座城池那么大,想在其中找人,实在不是易事。
此时此刻,轩辕雨正在这座密林的最深处。
柳若真自从得知方问渊死后,就开始心慌意乱。
原本还担心他们的计划会失败,可谁知恰逢月圆之夜,魔尊要回魔界修养,还以为是天助我也,却没想到,魔尊那么快就回来了!
还恰恰好就在方问渊动手的时候!
事情败露,魔尊大发雷霆,连方问渊的魂魄都不放过。
他怎么可能打得过魔尊?但又怎么可能活活等死?
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让轩辕雨尽力杀死魔尊。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轩辕雨已经习惯了听从他的号令。更何况,他说只要这次的事情她能办成,就告诉她妹妹的下落。
柳若真太了解她了,只要是和妹妹有关的事情,即便不能办到,她都一定会去办。
她的尸鬼大军对上修士还可一战,对上魔尊就会不堪一击。
传闻魔尊能窥破世间万相,幻术能否迷住他,轩辕雨也不确定。可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此时此刻的魔尊,根本无暇他顾,被困在她的幻境中,根本不用她动手,就能自己杀了自己。
轩辕雨不敢轻举妄动,她的幻术能迷住魔尊,却伤不了他。一旦她自己出手摄取魔尊的魂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魔尊势必会察觉。
一阵风吹过,轩辕雨偏过头,红艳的嘴唇扬起一抹微笑,道:“被你找到了呀。”
姜雪长剑指向她,冷冷瞪视。
轩辕雨道:“你打不过我的。”
姜雪道:“打不打得过,要试试才知道!”
说罢,挺剑直刺。
轩辕雨微微侧身,轻飘飘地避过,道:“何必送死?”
姜雪道:“你们屠我满门,还与魔尊为敌,究竟是谁送死?”
又是一剑横劈。
轩辕雨转身避过,道:“我看你长得不错,兴许可以放你一马。”
姜雪道:“谁要你放我一马!说!是谁指使你做这些的?那个带白面具的白袍人是谁!你老实交代,说不定我可以留你全尸!”
轩辕雨笑了起来,道:“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五指成爪,鲜红如血,竟无视姜雪刺过来的一剑,擦着剑刃直往姜雪脸上而去。
姜雪一惊,险险避过。将剑一抛,手中快速施诀,长剑化为数十道剑光,围城一圈,直指轩辕雨头顶。
然而,上一瞬还在她面前的轩辕雨,眨眼便不见了。
姜雪急忙收剑,全神戒备。
身后风声呼啸,姜雪猛地转身,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红色身影,脸颊上紧接着传来剧痛。
等她转回身,那红衣女人已经不见了。
快,太快了!
左边草丛一阵抖动,姜雪未及转身便剑气一扫。
轩辕雨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她,姜雪心头一跳,腾空跃起,鲜红五指从她方才所站之地穿过。
那女人又不见了。
一会出现在她前方,一会出现在她后方。笑嘻嘻道:“你想报你师门之仇吗?你想报你师门之仇吗?你想报你师门之仇吗?”
诡修素来极擅扰乱人的心神,姜雪眼前一会是那红衣女人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一会是师门血流成河的惨状。只觉一股怒火在心里升腾,头痛欲裂,道:“闭嘴!闭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报仇!”
她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要被这女人给蛊惑了。抬起赤红的双目,眼前层层叠叠全是那红衣女人,笑着问她:“你想报仇吗?”
她自小流落在外,被师门养大,那是她的家。姜雪持剑直刺,无视那围在她身边不断笑着问她问题的女人。终于,长剑刺进了那女人的胸口。
那女人脸上的笑一僵,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低头看着刺穿自己心口的一剑,嘴角流下血来,张张嘴,道:“你……”
姜雪道:“你死有余……”
忽然,她神情一顿。
面前的女人却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姜雪低下头,看着刺穿自己心脏的那只手。
轩辕雨看着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死不瞑目的人。漠然地舔了舔手上的鲜血,道:“还挺甜的。”
话落,她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倏然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