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祸天渊靠近西荒之极,路途遥远,修士们白天御剑赶路,夜晚或寻客栈歇息,或在林中歇宿。
初次出发时,陆为霜还曾嘲笑过这些修士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赶到遗祸天渊。修士们不敢发一言,他们虽是修士,比凡人强了那么一点,但高强度御剑还是需要休息的。
陆为霜在时沈行雪是跟着共乘魔驾的,修士们在旁御剑,陆为霜就在他黑色的大轿子里睡大觉。如今陆为霜不在旁边,沈行雪只能硬着头皮跟了左蝉衣的剑座。
左蝉衣对他缩坐在一团脸色惨白的模样很是新奇,奇道:“魔尊师尊,你不会是恐高吧?”
沈行雪从前便恐高,准确地说是从穿书以后便开始恐高。仗剑离地几万里实在不怪他恐!以前他有一身修为都不敢这么御剑,出行能乘马车则乘马车。如今成了一介凡人,倒能体会这酸爽的滋味了。
所幸沈行雪心中忧虑重重,那点恐高反倒被冲散了不少。
他对左蝉衣印象不错,但正邪毕竟不两立,不敢让她看出他心中忧虑,便点点头,笑道:“好久没上天了,我现在还是个凡人,怎么会不怕。”
左蝉衣在他身边坐下,叹道:“应该让魔尊把他那辆拉风的大轿子留下,我还想体验体验在天上坐轿子的感觉呢。”
陆为霜的飞天大轿由两条魔龙所御,能快则快,能慢则慢,身处其中毫无颠簸,犹如身处房舍。轿身看起来起码能容纳二十个人,全身由玄铁所造,不是一般的拉风。
御剑御得累死累活的修士们这几天别提有多羡慕了。
沈行雪心想,他之前还能舔着脸跟着上轿,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这个脸了!
不由也跟着叹了口气,看向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
今夜,就是月圆之夜。
昨日在林中歇了一宿,今日正好行到一处城镇,找了间客栈落脚。
夜已深,沈行雪全无睡意,在窗边站了片刻,忍不住探头往外张望。视线从周围屋顶上扫过,并没看到什么躲藏的人影,不禁微感焦急。
陆为霜藏在哪了?幕后之人会借此机会下手暗害他一把吗?
月圆之夜,他身体是不是很不舒服?
不经意间转头,忽见原本除他外空无一人的房间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色的人影,正站在桌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沈行雪头皮倏然炸开。
客栈三楼,本应该躲藏在暗处的陆为霜正站在左蝉衣房中,除此之外,蓬莱掌门涟漪,昆仑执剑长老曲风,药宗宗主慕容明月,缥缈峰容音都尽皆聚于此。
房中没点灯,黑暗中,左蝉衣眨眨眼,道:“魔尊,不用叫你师尊来吗?”
陆为霜一怔,道:“他要睡觉,叫他做什么?”
左蝉衣闻言,恍然大悟,也是,任谁都看得出魔尊师尊是个凡人,那自然是需要多多休息的。不禁对魔尊本人又有了一番改观,尊敬师长,细心十足!
慕容明月不禁钦羡道:“魔尊对自己的师尊真好。”
不像她那些经常炸师尊药房的庸徒。
谁知陆为霜听到这句话突然炸了毛,道:“胡说八道什么!本座之所以把你们叫来,只是以防万一今天发生什么事,没人给本座作证!本座是叫你们来当人证的!免得到时候又来诬陷本座!”
容音闻言点点头,看向慕容明月,道:“太师相信魔尊不会做那罪大恶极之事,自然不需要出面。”
慕容明月跟着点头,看向陆为霜的目光中,钦羡不少反多,还多了点赞许。
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一个徒弟?
陆为霜气急败坏,想辩解些什么,对这句话又无可辩驳。心里跳了会墙,终于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非不想辜负沈行雪一番苦心,他才不需要叫这些劳什子人给他证明什么。
静谧中,忽听楼下砰地一声,似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紧接着有人道:“救命啊!”
未等众人反应,陆为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沈行雪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刺来的那一剑迅捷无比,眨眼便至,根本没有喊救命的时间。谁知那一剑在要刺到他心口时,不知被什么挡了一下,竟将那人直接弹倒在了地下。
那人也是一惊,沈行雪一介小小凡人,怎么能抵挡得了他的一剑?不待多想,既决定要下手,便不能半途而废,起身又冲沈行雪刺去。
沈行雪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边在胸口摸,边喊了救命。刚从胸口处摸到了一片树叶,便见原本持剑冲向他的人不知见到了什么,竟不再朝他刺来,转身便要往另一面窗子奔去,竟是打算跳窗而逃。
黑暗中,沈行雪听到一个寒冷刺骨的声音,道:“你打算逃到哪去?”
窗牖在翻涌的魔息中轰然碎裂,那人刚跳出窗口,就被一股力量猛然拉了回来,重重拖倒在地。一声闷哼,那人喷出一口血来,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与此同时,接连几人从窗口跳进来,客房中的动静早已惊醒了其他人,门被打开,烛火被点亮,房中一切都尽收众人眼底。
蜷缩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白衣,后背上绣着流云的图案,犹如飘动的云海。
竹清一见地上那人,神色一变,道:“二师兄!”
提剑进房,看看握着自己脖子痛苦呻·吟的方问渊,又看向伸着手,五指魔息如流水般缠在方问渊脖子上的魔尊,禁不住气血上涌,抬剑指向他,喝问:“魔尊,你在做什么?!”
陆为霜平常同她们起冲突,哪怕动手都会带着几分冷笑,现在却不同,他神情冰冷得可怕,眉眼间仿佛有阴云翻滚,道:“你该问问他做了什么。”
说话间,他走近了一步,方问渊嘶叫一声,全身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此时,流云山其余人也纷纷赶到,一个个惊叫着二师兄,将方问渊团团包围了起来。
他们赤红着眼,惊惧悲愤地看着陆为霜。
竹清更是胸口起伏,连日来的煎熬终于让他崩溃了,道:“魔尊,我们流云山同你无冤无仇,你究竟为何要这么残忍,灭我满门!你要是想杀,就痛痛快快地杀!这么折磨人算什么本事!”
沈行雪生怕他们冲动之下对陆为霜动手,他一心念着陆为霜现在定是身体不适在强撑,须得赶紧把这桩事解决了才好!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等等……”刚要走到陆为霜身前,替他挡一挡这些刀剑,陆为霜却蓦地里伸出一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为霜从始至终未看他一眼,沈行雪抬头看着他冷峻的侧颜,忽然之间心脏怦怦而跳。
“哎呀,哎呀,大家先不要冲动。”左蝉衣急忙跳了出来,“这件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匆匆赶到的姜雪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神情痛苦的方问渊,她抬了抬手,示意竹清等人把剑放下。她看着方问渊,心中思绪几经转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厉声问道:“夜半三更,你不好好待在房间睡觉,来这做什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擅自做主!何况事情根本就没有水落石出!”
方问渊忽然嗬嗬嗬地笑了起来,他的脖颈被魔息缚住,只能发出犹如骨头摩擦般的声音,他不答姜雪的质问,反而看向陆为霜,眼神阴毒,仿佛一条毒蛇般,道:“魔尊!你不是回魔界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
原本他们的计划,想杀沈行雪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沈行雪只是一介凡人,魔尊又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何况魔尊回了魔界,就更容易下手了。谁知一击不成,魔尊竟还回来了!
陆为霜道:“是吗,本座原以为你们会趁本座不在继续下手栽赃本座,倒是没想到,你们把主意打在了本座的师尊身上。”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姜雪猛地转头看向方问渊。流云山其余人万万不相信他们的二师兄竟是害诸多修士惨死,甚至让他们惨遭灭门的罪魁祸首,不禁纷纷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然而,他们的二师兄却没否认。道:“一步错,步步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二师兄!”
陆为霜道:“死?你想得倒容易。”
方问渊一张脸已涨得紫红,却笑了起来,嘶哑的声音在寂夜里尤为可怖。然而,没笑几声,一人突然冲了出来,趴在他身上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目眦欲裂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孩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李怀远骤然冲出,谁也没预料。上次被陆为霜恐吓过后,他便对陆为霜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这几日赶路几乎一言不发,状若鹌鹑,再也不敢在陆为霜面前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怕,而是冷静下来细想,也觉得事情蹊跷众多。他死了不要紧,可是谁再给他冤死的孩儿报仇?
然而,李怀远还没说完,方问渊却头一歪,一抹鲜血从嘴角流出,死了。
他咬舌自尽了!
众人都是一惊,然而,不等他们反应,便见一抹灰色的烟雾从方问渊额心飘出,径直去往陆为霜的掌心。
陆为霜垂着眼,静静观赏了下手中挣扎的魂灵,五指一拢,就要将这魂灵生生碾碎,正在这时,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沈行雪忙道:“等等!”
陆为霜动作一顿,众人也都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