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接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传出。
等沈行雪回过神,陆为霜已经站在他几丈开外,下巴微抬,神情骄矜,道:“别对本座动手动脚,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沈行雪抬头看了看头顶,只余一片灰蒙蒙的天,方才那光芒万丈的偌大宝塔就这样被陆为霜一剑斩毁。再转头,千百修士无一不是倒地不起,呻吟不绝。
转回头,他匆忙走上前,围着陆为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了个遍,摸了个遍,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又拉起陆为霜那只被长鞭划伤的手掌,道:“疼不疼?”
陆为霜垂眸看着沈行雪微蹙的眉眼,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师尊是在担心他。
从他对沈行雪剖白心意开始,沈行雪对他一直不假辞色。将他逐出师门后,更是无比冷漠,擦肩而过时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陆为霜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过沈行雪这样担心他的眉眼了。以前他大意受了伤,沈行雪总是气急败坏地训斥他一番,过后也是这样替他处理伤口。
一阵剧烈的酸意涌上鼻腔。
陆为霜抽回手,沈行雪抬起一张忧心忡忡的脸,陆为霜袖下的手用力在伤口上掐了下,撇过头去,道:“我没事。”
见沈行雪似乎还是放心不下,抬起手,那狰狞的伤痕已经不见,道:“说了本座没事,不过顺手接一鞭而已。”
对他而言不过是顺手接一鞭,都懒得动用法力,在沈行雪看来却是果真法力有失,方才虽一剑斩毁七宝琉璃塔,又在短短瞬息之中将这千百余众尽数制服,但不知会消耗多少法力?
看着陆为霜苍白的脸色,越看越觉得他在逞强,不由得心焦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经林中一事,沈行雪愈发草木皆兵,当时轻松的太快了。
修界中人将种种祸事加在陆为霜身上,摆明了是有人故意陷害,若是仇家,根据这段日子的所见所闻,沈行雪估计修界没一个和陆为霜不是仇家的。他们忌惮魔尊想要除之,又何必要杀害这么多无辜修士,甚至做出灭门血案。这背后之人定是需要修士的精魄灵力为己所用,又栽赃给陆为霜,用心歹毒。
此人要么在修炼邪术,要么就是在做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沈行雪不知背后之人是谁,顺着这些线索查,总会一点点水落石出。至于其他加诸在陆为霜身上的罪名,一念成魔牵连五大仙门,他是陆为霜的执念,他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其结果,自然也该由他承担。
七宝琉璃塔原本是众人对抗魔尊的底气,却不想就这样被魔尊毁了。
孙念慈被宝塔阵法接连反噬,身受重伤昏迷过去。众人自知今日是无法诛灭魔尊的了,可笑片刻前她们还雄心壮志地说要一起去魔界讨伐魔尊,片刻后就已经被魔尊以一人之力打得倒地不起。该是何等强大的法力,才能在瞬息之间让千百余名修士毫无反抗之力?
现在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流云山修士听令。”姜雪脸色惨白,撑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抬起一双冰冷的眼睛,道:“魔尊屠我们满门,此仇不共戴天。今天我们即便是死,也要战至最后一刻!跟我上!”
流云山所剩的不过几十人,犹如一群困兽般提剑奔来。必死的决心给了她们无比强大的力量,竟然有种势如破竹的威猛在。
陆为霜淡淡一瞥,嗤笑一声,却在这时,一人忽然挡在了他身前,沈行雪道:“等一下!”
陆为霜神色一变,闪身到了沈行雪身前,冷冷看了冲过来的流云山众人一眼,他抬起一手,翻涌的黑色魔息仿佛铁钳般扼住了流云山众人的脖子。
沈行雪没来得及从一个眨眼就到了陆为霜身后的惊变中反应过来,又急忙上前抓住陆为霜抬起的手,道:“冷静,冷静,诸位都冷静,听我一言好吗?”
姜雪脸色已经涨得紫红,艰难道:“你一个魔族奸细的话,有何可听的!”
她初时只当沈行雪一介凡人,听信了他的话,才至不经意掉入圈套。她自小在师门中长大,情意深厚,如今想起师门有可能毁在自己手中,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陆为霜放下手,流云山众人跌倒在地。
沈行雪道:“若是魔尊当真如你们所言,因法力受损,杀害修士,屠你满门,那他又怎么会大摇大摆地来这找死?”
不远处的李怀远捂着胸口叫道:“那是自然,他杀了这么多人,法力早已恢复大半!我儿子……我儿子就是他杀的!”
沈行雪道:“阁主,我理解你爱子心切,不过万一你儿子不是魔尊杀的,你报错了仇,你儿子不是白死了吗?”
李怀远抽噎道:“怎么可能,我儿子体内有魔息,你一个凡人懂什么。魔界中人,平常魔族只有魔气,只有魔尊才有魔息。就是他杀了我儿子!”
说完,嚎啕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在地上捶胸顿足道:“我,我反正也活不了了,孩儿啊,爹爹这就来陪你!”
说着,竟要往台阶旁的石狮上撞去,被周围剑阁中的人七手八脚拦住才没一头撞死。
沈行雪重生之前的书中世界没有魔族,也不知晓关于魔族的点滴。被李怀远一说,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人非说陆为霜就是杀人凶手,原来竟还有这一茬。
他看了陆为霜一眼,陆为霜一怔,移开眼神,沈行雪刚要说什么,就听陆为霜抬着下巴负手道:“是本座杀的又怎样?你儿子有你这么个哭哭啼啼的爹,闹都要被你闹死了吧?”
李怀远一顿,随即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沈行雪叹了口气,他和陆为霜早已断绝师徒关系,不能再以师尊的身份训斥。如今同陆为霜只是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即便陆为霜知道他是谁,也未必还会如从前般。只能好言相劝道:“魔尊,我知道你法力高强,无所畏惧,但没必要事事都抢工。”
陆为霜一愣。
事事都抢工?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这是相信他的意思吗?
他开始以为沈行雪必然认为他是无恶不作的魔头,要亲手除掉他这个祸害。却不想沈行雪竟担忧他,甚至扑上来保护他,还为他开脱。方才李怀远说魔息一事,沈行雪看他那一眼,他还以为沈行雪改变了心意,不信他了。
他不在乎他人如何看他,魔头也好,圣贤也好,事情是不是他做的他也不屑辩驳,白白浪费自己精力,反正又没人奈何得了他。
却不想,到如此地步,沈行雪竟还信他!
一阵狂喜在胸间激荡,不过很快,他又感到鼻头一酸。
师尊向来待他极好,只是他从前过于执着,迫得沈行雪不得不与他一刀两断,可心里却一直牵挂着他。沈行雪一直是这样,他知道的。可他却为了一己之私欲,伤害了师尊的感情。
他想,五百年前,死在祟神涅天手下的,该是他,而不该是沈行雪。
心中百转千回,听到沈行雪问道:“魔尊,你到底有没有杀害剑阁少主?”
陆为霜闭了闭眼,再一睁开,眸底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道:“他以为他是谁,本座杀他作甚?”
沈行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心性虽受魔道影响,但终究还能好好听人说话。
道:“听到了吧,他没杀。当然,我知道你不会信。不过如果真是魔尊做的,他为什么现在还不对你们下手?”
李怀远哭喊道:“那自然是因为他法力还未复原!”
沈行雪道:“可你们已经倒地不起,他就算无法一时杀掉你们,一个一个来总行吧?”
陆为霜嗤笑道:“本座法力还没复原就能将你们打的落花流水,可见你们修界中人,都是一群……”
沈行雪:“魔尊……”
陆为霜硬生生转口道:“一群蠢货,真以为月圆之夜会对本座有什么影响。是不是要本座现在血洗修界给你们看看,你们才会信本座身体好着呢?”
对这话沈行雪将信将疑,不过陆为霜肯配合让他大感欣慰,就是措辞比较血腥,道:“魔尊,我觉得,还是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比较好。”
陆为霜于是缄口不言了。
周道全虽是三大仙门中的掌门之一,年纪最大,修为却最低,此时好不容易缓过口气来,指着陆为霜目眦欲裂道:“奸细,你妖言惑众!魔尊,如今我们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修界不是你的敌手,可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陆为霜冷冷一笑,道:“你土都埋到嘴边的人自然是不怕死,也不必拉着别人给你陪葬吧?”
他素来觉得修界中人愚不可及,说破嘴皮子都不可能让这些人脑袋开窍,何况他雄踞魔界罪业滔天又法力高强,修界中人本就忌惮他,只恨找不到机会除掉。如今修士接连惨死,魔息在身,他更是脱不了嫌疑。若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那是断然不会臣服的。
何况这摆明了是有人想往他身上扣一顶大黑锅,他原本兴趣寥寥,如今却当真好奇到底是谁布下棋局。不知为的是他的命,还是修士们的命呢?
沈行雪只见陆为霜嘴边噙着抹闲适的冷笑,左手结了无名指结了个简单的印。再睁眼时,漆黑的眼眸化为赤红。整个流云山上寂静下来。陆为霜刻意避开了他,因此他对这铺天盖地的魔威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