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个深情款款的请求,秦桑榆却硬生生从里面听出了胁迫的味道。
她眸光剧烈的晃了晃,睫羽低垂,在下眼睑落下阴影,遮住眸子里的惊诧和怀疑。
她怕宋祁舟和谢九,那是出于草食动物对肉食动物的天性使然,但这里毕竟是假的,所以她还能大着胆子跟他们虚以委蛇,演这出齐人之福的深宅戏码。
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越发觉得这两人不像是假的……
就像是失忆前的魔尊和妖帝耐着性子陪她玩儿一样。
而且,叶青回的考验幻境她也进去了。
这个猜测越往深处想越让秦桑榆心惊肉跳。
“大人,你就让我侍寝嘛。”他更近的凑过来,从外面看,像是要趴伏在她膝盖上,亲昵又缠绵。
侍女和仆从们极有眼色的纷纷低下头。
秦桑榆感觉不到任何暧昧,身体僵硬得快要石化,少年呼吸间的气息轻飘飘的拂过她脖颈,吹得她下巴绒毛竖了起来,像是被蛇舔舐过一口般毛骨悚然。
她一把按住少年的肩膀,阻止他继续靠近,动了动脖子,低下头盯着他那双看不到底的黑眸,羞涩的红爬上脸颊,黑白分明的湿润笑眼眸光忽闪,有些躲避。
“等我准备准备,今夜天色已晚,明晚如何?”少女含羞,看他的目光隐含期待,又觉得不矜持,微微闪避。
谢九笑得温柔又醉人,黑眸里的旖旎暗芒勾得少女脸上绯色更甚。
他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她,清澈干净的少年音染上几分晦暗,微哑。
“好啊。”
……
谢九带着人春风得意的走了。
秦桑榆屏退一众侍女后,腿软的坐在了地上,直到现在,她毛孔里还有那种被冷血动物一寸寸爬到的惊悚感。
这是恢复记忆的妖帝,而不是幻境凭空捏造出来的。
这个猜测,她确认了三分。
另外七分,是因为她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这两位放下身段当她的夫人来讨好她。
在地上坐的腿都快麻了,秦桑榆才调整过来。
她扶着外室的桌子站起来,走到内室的古董架子旁,按下一个机关。
拔步床后面响起一声细小的动静。
秦桑榆轻手轻脚的进入密室。
那人还昏迷着,趴在地上,还是秦桑榆拖他进来时的姿势。
秦桑榆在他面前蹲下,静静的打量着他的脸。
这人究竟是谁?居然能让妖帝为了探查他的下落使出侍寝这种丧权辱国的手段。
硬想下去也没啥意义,秦桑榆从密室抽屉里翻找出麻绳,扶他坐在椅子上,然后给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确定他无法轻易挣脱后,秦桑榆倒了一杯茶水,利落的泼在他脸上。
男人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着她的眼神也由迷茫到警惕。
秦桑榆拖了一个椅子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坐姿霸气又极具威严,目光下撇,满是不屑,浑身上下都尽显上位者的傲慢尊贵。
“你既然闯入城主府,就应当知晓我是谁。”
那人低了低眼,像是默认。
“你没有伤害城主府的侍女,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交代清楚来历和目的,我就放你离去。”
上位者都深谙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的恩威并施手段,秦桑榆学不到他们精致利己的精髓,只能粗浅的学个表面。
那人咬了咬牙,变换了好几个表情,最终像是认命了一样,心如死灰的卸下全身的力气,闭着眼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大人尊便。”
看着他垂死都不肯吐露分毫的样子,秦桑榆脑子里很不合时宜的划过了三句带“死”的谚语。
死鸭子嘴硬、死猪不怕开水烫、死到临头还嘴硬。
嘴角不受控要上扬,秦桑榆急忙伸手捂嘴掩饰,同时匆匆起身,边往密室外走边警告他:“我暂时不会杀你,但你也别想着逃走,毕竟你比我更清楚,外面可比我这里危险多了。”
秦桑榆离开密室,重新掀开被褥躺下。
她拉过被子蒙住头,在被子里笑成了个扭曲的虾子。
笑点太奇怪果然也是个致命的弱点。
……
秦桑榆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并没有因为谢九要侍寝而忐忑不安,也没有因为好奇密室里那人来历而辗转反侧,她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
活动了一下四肢,秦桑榆坐起身,刚要吩咐侍女进来准备梳洗,还没动作,就敏锐的感知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
是一股清清冷冷的寒气,丝丝缕缕的在室内缠绕,看不见摸不着,但存在感极强。
秦桑榆扭头看向外室的方向。
外室门户大开,亮堂堂的光线驱逐室内的昏暗,任何阴霾都无处遁形。
明亮的光线中,秦桑榆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挺拔身影。
她穿上鞋轻手轻脚的走到内室门帘边,悄摸摸掀开了一个缝隙,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一抹白色的身影背对着门帘坐着,他脊背宽阔,白衣质地上乘,透不出他具体身材,但从他凸起的肩胛骨来看,极富力量感。
秦桑榆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这人曾经把她头摁进他怀里埋胸。
嗯……
虽然她潜意识更喜欢谢九那种精瘦坚韧的宽肩窄腰身材,少年感满满,干净清新。
但魔尊这种力量感满满但肌肉又柔软的男模身材……
作为一个俗人,她不能抗拒。
不过痴迷不到三秒,想到魔尊那张清心寡欲的脸,秦桑榆瞬间冷静了。
现在是馋人家身子的时候吗!
有色心也得看看对面是谁啊,那可是魔尊,是你能肖想的人吗?
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通,秦桑榆再抬起头看宋祁舟,只觉得他后背上飘满了血淋淋的警告。
“大卸八块”、“抽筋扒皮”、“五马分尸”、“做成人彘”……
秦桑榆被自己的脑补吓得在阳光灿烂的早晨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她搓了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暗暗在心里唾骂时常惊弓之鸟的自己:迟早有一天自己把自己吓死!
“大人,你醒了吗?”宋祁舟搁下玉白的茶杯,不轻不重的声响显示出他并不平稳的情绪。
秦桑榆被抓包得猝不及防,条件反射转身,手忙脚乱的打了一套广播体操,很忙很慌,但就是不知道在干啥。
等她反应过来她刚刚干了什么愚蠢的事后,一巴掌盖住脸,对自己十分羞恼无奈。
她平静的回:“醒了。”
她应答后,等候已久的侍女们便鱼贯而入,为她梳洗。
为了维持城主衣来伸手的尊贵,秦桑榆都是强忍着不适应,被这些侍女们伺候。
所幸她们动作很轻,不会让她的不适表现得太明显。
穿戴整齐,秦桑榆走出内室,在宋祁舟旁边落座。
她看着宋祁舟冷酷绝美的脸,有些好奇:“今日怎来得这样早?”
宋祁舟将茶杯推到她面前,不紧不慢的问:“听闻二夫人今夜要侍寝?”
秦桑榆端茶杯的手一晃,差点撒了茶水。
她放下茶杯,平复好尴尬的心情,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
“那我也要侍寝。”宋祁舟说这话的神态,就跟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淡无奇。
秦桑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下意识想要点头,但刚低下头就意识到什么,惊愕的控制不住表情管理。
她声线都有些抖了,难以置信的向他确认:“你说什么!?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宋祁舟淡定从容的重复:“你没听错,我要侍寝。”
秦桑榆:……你疯了吗?
她一句话都没说,但表情说了很多,见鬼的盯着他,湿润的眼眸瞪的溜圆,看上去呆呆蠢蠢的。
宋祁舟看着她这副蠢样,心情突然很好。
秦桑榆盯了宋祁舟许久,他都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死人脸,完全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俨然不是要跟她商量,而是直接通知她。
她就很心梗。
明明这件事的主角是她,但她感受不到任何主动权。
不对!
她想什么屁的主动权啊!问题的核心不应该是,他俩打算拉低节操,刷新她的三观,搞那什么三人行吗?
秦桑榆虽然很喜欢看点男女拉拉扯扯的话本,但不代表她愿意成为主人公啊!就像她很萌小说里的病娇疯批,但现实里一点都不想遇到啊!
“不行!”秦桑榆也不管他有三分可能是魔尊了,义正辞严的拒绝,态度强硬得可怕。
一扫宋祁舟记忆里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模样。
被断然拒绝,宋祁舟依旧淡然,他甚至还重新给秦桑榆倒了一杯茶水,声线平和得不能再平和。
“你再考虑考虑。”
他平静得甚至有些温和,口吻也是商量的语气了,但秦桑榆感知不到任何暖意,只觉如坠冰窖。
她背后嗖嗖嗖的吹着冷风,阳光明媚的早晨,她感受到了大冬天的寒意,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但她不能屈服于恶势力的淫威之下,这是为了保住她岌岌可危的节操。
尽管侍寝也不意味着一定会发生不可描述的事,但她在魔尊和妖帝面前,已经卑微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任劳任怨,任打任罚……
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
她都这么顺从了,还为了他们心心念念的飞升消息,哪怕他们失忆都还是硬着头皮进入这个危机四伏的秘境比试了。
就问,这世上,有这么兢兢业业的员工吗?
她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然而黑心老板还是要把她的尊严摁在脚底摩擦。
这一步,不能退!
“那你能后半夜来吗?”秦桑榆畏畏缩缩的低声问,湿润的眼眸里满是乞求。
宋祁舟微微一愣,反应过来秦桑榆在说什么后,嘴角的弧度就已经上扬了。
他很少这种发自真心的笑,笑起来便如积雪初融,让人感觉满目春色。
但他很快就绷住了这抹浅淡的笑,故作矜持的摸了摸秦桑榆的茶杯,声色平静却藏着几不可见的笑意。
他吩咐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的侍女:“茶水凉了,去换一壶。”
侍女极有眼色的纷纷退下。
秦桑榆本来就很心塞自己居然怂到这种地步,还被魔尊疑似耻笑后,更是头重得抬不起来。
啊啊啊啊啊!
她没脸见人了!
得到想要的,宋祁舟也不为难她,淡定的和她商讨时间。
“具体什么时辰?”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再羞愤她节操碎成渣渣也无济于事。
秦桑榆彻底不再挣扎,脸埋到胸口不肯抬起来,闷闷道:“丑时一刻吧。”
……
午饭吃得风平浪静,但秦桑榆却开心不到哪里去。
这两人在她面前面和心不和的假笑寒暄,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看得她不禁嘴角抽搐。
他俩有这演技干什么不好,非要折腾她!
明明也不是真心想陪她吃饭,却天天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准时在饭点出现。
明明都知道对方在做戏,侍寝也是另有目的,但偏偏谁也不让谁,秉持着“他有我也要有”的理念,宁肯放下身段,也要拥有。
一想到她即将鸡飞狗跳的夜晚时光,秦桑榆就有些食不下咽。
她为什么不能色胆包天一些?让这两位见识见识什么是人性的丑恶!
要不是他们捏准她不敢做什么,他们怎么会如何狂妄?
想想她晚上可能连盖着被子纯聊天都不能拥有,甚至还有可能打地铺,秦桑榆就猛地搁下筷子,在两双硝烟弥漫的眼睛看过来时,一鼓作气站起身。
“我今日要去趟衙司。”她高声宣布,甚至还为了壮胆,垂在袖子里的手暗暗紧握成拳。
谢九狐狸眼弯成两汪小月牙,浓密的睫毛长长的,看得人心痒难耐。
他笑吟吟的问:“大人,你吃饱了吗?”
秦桑榆忍住薅他睫毛的冲动,点点头。
“那大人早去早回。”他咬字慢条斯理,张扬锋利的眉眼刻意弯出撩人的弧度,黑眸里暗芒闪动,最后四个字还故意说得又低又磁,配上他的表情,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暗示。
秦桑榆:明明我知道晚上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我现在还是莫名期待起来了是肿么回事?!
谢九果然是小狐狸精吧!
秦桑榆在心里咬牙含泪暗想。
宋祁舟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她身旁,取出帕子要替秦桑榆擦嘴。
被秦桑榆躲了过去。
“我自己来吧。”
她讪讪的抓过手帕,胡乱擦了擦。
“大人,我送你。”他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说完就往门外走。
秦桑榆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一起往门口走去。
……
衙司位于城东街市的店铺后方,门口是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三人高的大门古朴厚重,从门往里看,里面的建筑以压抑庄严的墨青色和黑色为主,十分气派。
得知城主要来,衙司的人早早集合站在通道两旁,乌压压的等候着。
秦桑榆刚下马车,衙司的衙官就颤颤巍巍的行跪拜大礼。
“小人拜见城主大人。”
他这一声,就像一个信号。
“拜见城主大人!”
衙司内候着的衙卫齐刷刷跪下,声势浩大。
“起来吧。”秦桑榆平淡道,保持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喜怒不形于色。
“谢城主大人!”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震得秦桑榆感觉地面都微微颤动。
“让他们散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今日来,只找你。”秦桑榆轻描淡写的瞥了衙官一眼。
衙官正被手下颤颤巍巍的扶起来,听到这话,身形都有些凝滞。
他僵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沉着脸吩咐手下:“让他们回到岗位,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等手下和衙卫稀稀拉拉的散去,衙官才挤出一个虚假的笑,褶皱的脸皮上道道岁月留下的斑驳。
“大人,里面请。”衙官佝偻着背,将秦桑榆引进他的办公场所。
秦桑榆在主位上落座,她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光线昏暗,潮气很重,木头腐朽的味道也重。
她随意的问:“衙官年纪大了,长年在这里办公,风湿怕是不轻吧?”
衙官打着哈哈:“阴天时,腿脚确实肿痛,但我老了,习惯疼了,就不让年轻人受这个苦了。”
秦桑榆眼神微变,声音冷了两分。
“衙官这话说得倒是大公无私,但我可记得,城主府每年都会给城里的各府衙拨放修缮款。”
她看着衙官苍老的脸,一字一句道:“既拨了修缮款,那为何衙司还是如此破旧?你说,修缮款用去哪里了?”
衙官“啪”地就跪下了,整个人趴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寻着说辞:“衙司、衙司公务繁忙,未、未有时间修缮……”
他还没解释完,秦桑榆便冷冷打断了他:“又不是要衙司的人修缮,和你们公务繁忙有什么关系!”
衙官嗫嚅:“包给泥瓦匠,恐泄露机密。”
秦桑榆面色更冷:“衙司维护金玉城治安,留下卷宗也是方便案件查录,是为城民惩恶扬善伸张正义所在,若你们一心为民,民众心里感激,又怎会窥探衙司机密要卷?!”
衙官猛地磕头,恐惧得发抖:“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秦桑榆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觉得自己就是个模仿小天才,能把魔尊身上那股罗刹的气势模仿得惟妙惟肖,让个老油条吓成这样。
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