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墨曜极小声唤了一句,继而嘀咕:“你还活着啊……”
他忍了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偷偷抬头瞧了黑衣少年一眼,又快速低了下去,装成无事发生,嘴角一顿抽搐。
闻玥听见那句“二哥”,眼角便是一抽。
体内的陨石止不住地跳动,就差搁闻玥身体里跳舞了,恨不得立马从闻玥胸口飞出,回到它亲亲主人身边。
孟婆弯下腰,那张干燥如冬日树皮的脸微微颤动,激动之情随之显露,她道:“拜见墨玄尊上,尊上你果然还……”
她似有些哽咽,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闻玥迅速撩开衣摆,跪得板板正正:“属下闻玥,参见尊上。”
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先跪保准没错。至于她同墨玄的哪些恩恩怨怨,不能提,绝对不能提,墨玄仇人都可以从魔刑司排到阎王殿了。若是让魔界人知晓,墨玄还活着,她与墨玄还有共生咒这层关系……
她想不死都难。鬼死了,可连轮回转世都没有。
墨玄瞧也没有瞧闻玥,越过闻玥走了出来,站在闻玥,墨曜与孟婆中间。像是随口一问:“你动她做甚?”
“二哥,我……”他恨恨地瞪了闻玥一眼,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半响后,终是什么也没说,他猛地闭眼,自爆自弃道:“我手贱,我有病。”
闻玥:“……”
墨玄颔首,仿佛墨曜无论回答什么,是不是真的有病,于他而言都一般无二。
态度可谓是冷淡至极。
又是一段长远的沉默。
许久后,墨曜率先开口:“二哥,你怎么变成这副……我,我替你去把我哥找来!他肯定有办法的!”
眼见墨曜转身便要跑,墨玄冷冷道:“站住。”
墨曜迈出去的脚立马收了回来,方才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听话得很。
实话实说,看一位尚不及腰的孩子训斥高闻玥一个头的青年,再怎么说也是有些违和感。奈何墨玄的气场过于强悍,衬托出的墨曜就格外窝囊。
总之在两位的共同努力下,将所谓的违和感便被压到了最低。
墨曜郁闷道:“二哥,你怎么不让我去找我哥,他医术高超,怎么可能救不了你。你这……”他斟酌了会,尽量用委婉的字词道:“你这样太没气势了,如何服众。”
墨玄平静地看向墨曜。
不知是不是闻玥的错觉,她总觉得墨玄看人的眼神……很怪异,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没等墨玄说话,墨曜先抱住头,大声道:“好吧好吧,我不找我哥,二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墨玄挥了挥手,石碑处的“闻玥之墓”四个青色大字便消失了。
孟婆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开口:“尊上,这是铜陵碑,是某些鬼差前往人界的通道。您这……不太好吧?”
身为某些鬼差的闻玥朝墨玄浅浅一笑,不就是没有香火嘛,她有什么办法。
墨玄冰寒入骨的眸子闻玥身上停留了一瞬,惹得闻玥通体一凉。他淡然道:“本尊要去人界的皇宫。”
墨曜闻言,大惊:“二哥你要去皇宫,不行啊,皇宫的那位老不死国师可是……不,他一定能认出你……”
墨玄截住墨曜语无伦次的话:“无妨。”
墨曜急道:“怎么可能没事,当年你害他不得不自请下界,他必然恨透了你,说不准这些年的暗杀就有他的一份功劳,你如今……”
墨曜也摸不清墨玄实力如何,但见他直接变回少年模样,想必是出了些岔子,便道:“你还需休养生息,待杀生刀开锋,再去找天界麻烦也不迟。”
孟婆亦劝道:“尊上,人界太不可控,不仅有国师,还有……皇帝与内阁,实在不安全。”
墨玄眼皮一掀,眸中竟无一丝情绪,淡淡道:“无妨。”
墨曜道:“我听闻国师断霜剑在手,虽说依旧弱得可怜,可那把剑还是要顾及一二,毕竟曾一剑破天。”
孟婆道:“这一任皇帝,名为闻初,他是出了名的不惧鬼神。又有天问剑在手,贸然闯进戒备森严的皇宫,怕是会惹得他大开杀戒。”
墨玄依旧是那两个字:“无妨。”
墨曜:“……”
孟婆犹在挣扎:“……请尊上慎重考虑。”
墨玄道:“考虑结束,去人界。”
孟婆苦笑:“若被天界,或是魔界心怀不轨之辈知晓,怕是会徒生事端。”
墨玄语气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甚至连语速都没有丝毫变化:“随他们来。”
闻玥还跪着,为了降低自己存在感,头都没抬起来过,只听墨玄又道:“你,跟着本尊。”
哟,带谁?
孟婆不太可能,她自己都忙得很,一天到晚送不完的孟婆汤。
墨曜,那就更不可能了。先不提他与墨玄感情如何,会不会祸害墨玄,就凭他那空空如也的脑袋,真带去了人界,墨玄早晚要被他害死。
那是谁?
待在一旁看好戏的闻玥察觉到两道不太和善的目光,不由一顿,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我啊。”
墨玄“嗯”了声,双手背后,道:“走吧。”
闻玥不太想加班,右眼眼皮跳了又跳:“尊上你都去了,小的我还你作甚?”
右眼跳灾,不祥,实在是太不祥了。
墨玄淡然道:“引路。”
孟婆还惦记着铜陵碑:“……她暂时出不了魔界。”
墨玄反问:“那又如何。”
孟婆面不改色改口:“……不如何,有得是其他办法。”
闻玥一笑:“尊上之命,莫敢不从。只是属下已经近二十年没回过人界了。沧海桑田,怕是帮不了尊上。”
墨玄道:“无妨。”
闻玥进行最后的挣扎:“……属下不能随意出界,必须向首领请示。”
墨玄还未言,一旁的墨曜便已然古怪地看了过来,眼中的复杂昭然若揭。
你做事什么时候向亦邪请示过了?
孟婆显然也知晓闻玥的德行,擦了擦额头不住冒出的细汗:“闻玥的事,倒不算事。可尊上,您为何偏偏要去人族的皇宫。”
墨玄道:“疗伤。”
“……去人界疗什么伤?”墨曜闻言,差点跳了起来:“二哥,你还受伤啦?我以为你只是走火入魔才变成这样的!这可怎么办!”
墨玄上下扫了他一眼,声音更冷了几分:“稳重些。”
闻玥感叹道:“二位的兄弟情谊可真令人惊羡,可墨曜殿下,据说所知,走火入魔似乎比受伤更可怕。”
墨曜瞬间炸了:“关你什么事?我们是兄弟,我们的事不要你管!你不好好守大门,没事跑魔坟里头来做什么?!”
闻玥道:“孟婆的命令,不敢不从。”
墨曜道:“我去你的,你什么德行整个魔界谁不知道!你会怕孟婆?二哥你千万不要受她的勾引,亦邪就是被她害了,如今是非不分,助纣为虐!我真是受不了他们了!!!”
闻玥是真的无奈了。她也真是不懂,自己是哪里惹这位殿下不痛快了。骂她也就罢了,偏偏向来同她关系不错的亦邪也躺枪。是,她承认她有些离经叛道,但也不至于跟媚药似的,她哪有这能耐。
有的时候,旁人的恶意简直是全无道理。单凭道听途说,便可以随意去说教他人。她与亦邪十天顶多见一面!当真是人言可畏。
也不知是不是闻玥的错觉,在听到“亦邪”二字时,墨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还没等闻玥看清楚,墨玄便又变回了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大概是错觉吧。
孟婆也骂,骂得却不是闻玥,而是剑指墨曜:“什么勾引,你成日不好好修炼,偷看些什么?尽不学好,三殿下知道这些吗?”
墨曜一下就哑火了。
闻玥道:“打住,他偷看些什么了?”
墨玄耐心告捷,冷冷道:“还走不走。”
见墨玄脸上冰寒无比,孟婆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催促道:“你……算了,没什么。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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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
普渡寺。
冬雪已化,河水重新流淌,久违的日光落上普渡寺,往日供奉的香火逐渐消散,源源不断的香客渐渐与积水融为一体,寺中的和尚们在某一瞬,忽地消失于天地之间。
路面依稀可见有数百道剑痕,任谁都能看出,这里发生了极为惨烈的斗争。被连根拔起的雪松横七竖八趟在普渡寺门外,树身早已**,与地面上的那堆白骨交错在一起。
日上三竿时,普渡寺终于露出原本的面目——破败不堪,蛛网密布,灰尘满天飞舞。想必至少十年不曾有人进过寺庙。
闻玥没想到,时过境迁,已经二十年了。她首次回到人界,却是回到了自己死去的地方。
说实话,她也挺佩服当年的自己。
那时,她什么都没有,穿着繁杂得离谱的嫁衣。只凭着满腔孤勇,一把杀猪的大刀,便闯出了戒备森严的将军府,爬上了数千米高的普渡山。
所有人都要她嫁。
常年不拿正眼瞧她的父皇说:“吴爱卿身经百战,是国之栋梁。嫁他,是你的福气。”
冷宫的母妃说:“你若去了,便是将军夫人,好日子自然在后头。”
皇贵妃说:“你若嫁给了吴将军,吴将军自然也会站在初儿这边。你有什么不嫁的理由吗?”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必须嫁。这是她这位不受宠的公主,能找到的最好的夫婿。
全是狗屁。
她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