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听觉的逐渐恢复,梅洵雪也慢慢理清了他现在的状况。
虽然戚夕的生活很枯燥,每天来往的人也不是很多,但从他们每天的对话里梅洵雪还是能察觉到一丝的异样。
他现在是在一个叫做王家村的地方,依山傍水,这里的人几乎代代以土地为营生,自给自足,虽说是个好地方,但奇怪的是百年来都甚少有外人来往。而戚夕就是这几十年来的第一个例外。
但年数长了,这王家村的人便也将戚夕按做自己人对待了。
许是戚夕快到成婚的年纪,他近来也听到了不少游说说媒的声音。这其中,便有一个叫王三的男人对戚夕的态度极为怪异。
明明两人都是男子吧,却又说着一些梅洵雪压根就听不懂的话。
例如,王三会提:戚小哥,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找个人过日子,这以后要生不出孩子可就麻烦了。
戚夕一般都会搪塞过去,但有时压不住王三的胡搅蛮缠就只能说他这一穷二白没人看得上他。
梅洵雪初听时并不觉得有什么,还以为是是自己耳聋漏了什么说辞,可再听脑袋却已经转不过来弯了。
男人,也可生子?
虽说他之前也曾研究过古典,但同性相生乃是上古秘术,这凡间的郎中水平竟已到了如此地步?等将来恢复了,他必将此种技术带回魔宫,必然能惊呆天曜宫那帮死秃子。
梅洵雪心满意足时,却又是到了一日里戚夕给他换药的时候,也是梅洵雪最为难捱的一刻。
随着皮肉的生长,原先被雷火灼烧的皮肤结痂化脓,脓水与掉落下的皮屑混杂了草药里头,而换上新的药则需不停地剥离腐烂的肉。原先还不曾觉着难受,但随着伤处皮肤的新生,钝痛与瘙痒一同加在一块,在纱布揭开的时候这种感觉则会达到顶峰。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梅洵雪突然听得一道陌生的脚步声,他的神情不由地紧绷起来。他抿着唇没有发出声响,以他如今的身体现在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期待来者是善。
“我就说,戚夕那厮怎么最近变脸变得如此之快,原来是从偷摸在家里藏了个小东西。”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是王三。
梅洵雪不会记错,他来作甚。
戚夕并不喜有人靠近里屋。
脚步声逐渐靠近,梅洵雪能感觉到王三是在打量自己。随后王三说道:“这么个丑东西,也不知道戚夕是从哪里弄来的……”王三啧啧两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道,“也没听说戚夕有别的亲戚了,来的时候就说他家里人都死完了。”
——你才是什么丑东西,梅洵雪咬牙。
沉闷的呵声打断了王三对梅洵雪来历的思考,同样也引起了梅洵雪的注意。
戚夕进门的见王三发现小宝,眉头不悦地皱在一块,他对着王三冷笑说着:“三哥,你在我屋子里做什么?”
王三一开始也没想太多,虽然此事原先便是他做的不对,他也只是好奇最近戚夕一直埋头在屋里头进进出出忙着,有时还能发现外头晾着的染血的衣物。
但他也是出于担心才会溜进来啊,戚夕干嘛搞得那么生气的样子。
“我没事啊。”
“三哥没事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吧。”
戚夕这话是什么意思,王三吃了瘪不解,他又没干什么事情,“戚夕,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没问你这小孩是怎么回事。我们王家村可是民风淳朴的老村子了,你从哪里弄来的小孩。”王三本来还没往别的地方想,可这戚夕的态度着实着实让他对着小孩的来历感到奇怪了。
“你一个哥儿,到了年纪还不找个男人,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外面有野男人了呢!”王三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他就奇怪呢,戚夕放着他这么一个大好的男人不要,原来早就背地里有了野种。
戚夕越听脑袋越疼,他喝住王三无理由的猜忌:“够了!王三。这个小孩是我从后山救回来的,你不信我大可以带你去瞧瞧他出事的地方。”
“那、那原先怎么没瞧见你救过人呢,还藏的那么神神秘秘的。”
为什么藏得那么神神秘秘的。戚夕冷哼一声,这王家村不算小,但这消息传的倒是快的很。
他记得头天有户人家的女人只是晚上回来的晚一点,却被嘴碎的老婆子添油加醋说是偷人去了。可明明是莫须有的事情,等到了第二天,那户人家的女人却还是不见了。
这样的事情自打戚夕来了后就见的不少。
邻村莫名不见的女娃娃、抑或是河里突然被捞起的尸体……
戚夕知道,他无力去改变这里人的观念,腐朽的思想像座山,跨不过去的。一代一代的繁衍,只不过是不停地将人拉入泥沼之中与他们共同发烂发臭。
“你怎么解释,当初你来村子里的时候,若不是我,你哪有那么容易活下来,还骗我们说你家里人死光了。”
“王三,我谢谢你们家当时对我的帮助。但这么多年,我给你家送过的东西,应该也抵得过当时那几顿饭了吧。”戚夕平静地说着,“你爹妈纵容你,我一直记得老村长的情也才对你再三忍耐,但我好歹也是个杀猪的,杀人应该比杀猪容易吧。”他抬眸看着王三惊愕的神情,而后笑了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王三还是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三哥,我开玩笑的,我再给你拿点东西你带回去。”
“不、不用了。”还没等戚夕动身,王三就一溜烟的逃走了。
戚夕垂眼,没再说话。
他有些懊悔,为了一个陌生、不相干的人,有必要将他好不容易找到地容身之处丢弃吗?
……
算咯,这王家村他也待厌了,正好换个地方。
戚夕的叹息声落在了梅洵雪的耳朵里。
梅洵雪不知为何,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复杂纷繁的情绪。
方才戚夕和王三的话他是都听了个七七八八。戚夕的处境竟是如此,他从前从未想过原来想救一个人还可以如此艰难。
救人不就是救人,为何非要扯到什么贞操一说,要这么说,这世间的人就是淡薄凉情、无情无爱最好了。
真是笑话。
不过看在戚夕如此帮他的份上,等他日他恢复如初,就先帮戚夕将这讨人厌的男人结果了后再考虑处置戚夕的事情好了,暂且就先放过他吧,梅洵雪如此想着。
待王三走后,戚夕才沉默地给他换了药。
“小宝啊小宝,你可真是给我惹麻烦。”戚夕低头,他也不知道小宝能不能听见,但他不由放缓了声音说道,“但,我们总归是要出去的看看的吧。”
梅洵雪动了动嘴唇,他想宽慰戚夕两句,告诉他治病救人是一件好事,他不应该感到抱歉,他不必如此介怀。
可他又究竟从那个立场出发呢。
是匡扶正义、除恶扬善被称为雪中白梅的少年剑仙梅洵雪?抑或是如今被人避之不及的魔宫之主?
似乎哪里都不合适。
但对戚夕而言,他只是一个叫戚小宝的孩童。
“嗯。”梅洵雪不知道自己发出声音没有,也不知道戚夕听见没有,他勾过戚夕的手,写: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