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夕果真言出必行,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收拾行李,两床被子枕头、一箱子丑衣裳、一小袋的零嘴……梅洵雪也没想到戚夕这个破屋子竟然还能装这么多的东西。
甚至都要雇一匹骡子来拉板车。
一切都准备妥当,梅洵雪推开门,转身回望了这个昏暗狭小的屋子,天还未完全亮,只有点点光源进入他的眼眸。纸糊的窗、漏风的瓦,时不时就瘸腿的凳子……放在过去,他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屈尊住在这种房子里头。
梅洵雪阖门,发觉门檐上的鱼干也被戚夕收了下来。
一切居住的痕迹都在被戚夕亲手抹去。
从九重天高台之上坠落凡尘,他本来以为自己定会魂飞魄散,却是没曾想过会被一个凡人捡去并与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仿佛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发愣的时候,梅洵雪听见戚夕的声音,“小宝,走了。”他傻愣愣地站在黑皮骡子身边,挥着手朝他打着招呼。
“知道了。”梅洵雪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戚夕身边。朝霞带着绯红照在戚夕的发丝上,圆溜溜的乌色眼睛里头尽数都是梅洵雪的影子。
他弯下腰将人抱起放在铺好厚实棉絮的板车上,自己则在前头赶着骡子,戚夕赶骡子还挺有一套,还知道在鞭子前头栓一根胡萝卜,好让骡子不走错路。
但梅洵雪他此时的心情就和那匹骡子无异。
板车颠簸,晃得梅洵雪骨头都散架,若非戚夕一直哄骗着说着马上就到了话,恐怕他就此便要晕过去。
戚夕倒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王家村,途径村长家的时候梅洵雪似乎还听见了王三的叫喊声,凄厉、痛苦,活活受着罪。
那王老头听见车辙声,蹙着眉头走出来,瞧见是戚夕还愣了一会,最后才忿忿朝路口扔了拐杖,不过年纪大眼力劲不好,差点砸到自己。
梅洵雪见状,侧过身拍了拍戚夕的肩膀,声音软软不带什么威慑力:“是他们伤了你?”
风吹起他的发丝扎进眼睛里,有些刺痛。其实梅洵雪早已猜到是那王三一伙人,如今看来不过又是验证了他的想法罢了。
“嗯?”戚夕转过头,微凉圆润的鼻尖擦过梅洵雪的掌心,眉心的红痣颜色几乎就要淡到看不见了,“风有点大,你刚刚说了什么?”戚夕笑道,赶着骡子的手一歪,差点给他们拐到野道边上的山沟里头。
——戚夕,要我帮你杀了他们吗?
梅洵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绵软无力,恐是连剑都握不住,怎么谈杀人。
他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谁伤他一分,他便是十倍偿还。
假日他恢复灵力,必定也是会将这数日来的欺辱一并算上的。
不过……
他看向前方高大的身影,懒懒道:“我说,什么时候到啊。”
说不定就连戚夕自己都忘受过的苛责,果然是个不长记性的,到时候就先替戚夕惩一惩恶人吧。
“快了快了,喏。”戚夕伸手将挂在路边树上的野杏摘下丢给梅洵雪。
黄皮的杏子不大,才梅洵雪手掌大小,带着难看的虫疤,梅洵雪试探着咬了一口,澄黄的汁水勾着果肉挂在他的嘴角,他抿了抿唇,出乎意外的甜。
*
戚夕这路梅洵雪是越看越熟悉,这不是就是那夜他去找谢怀真的那条路吗?
“戚戚,等一下。”梅洵雪叫住了戚夕
戚夕赶着骡子扭过头问梅洵雪,“怎么了?”
“这不是去镇上的路吧,咱们要去哪儿?”
“啊,是这样的,这镇上的房子呢很多都是不带田地的,我就在靠近镇上的村子那里租了一套小院,这离镇上近,就几步路,又能种点纯天然有机小菜,还省钱呢。”戚夕对自己的安排很是得意,又会省钱又会过日子。
梅洵雪躺在颠簸的板车上,仰头望天,果然,戚夕还是个穷鬼。
这一席话说下来,梅洵雪分明只听出了没钱二字。
他翻了个身,不由地想着,那盆莲兰虽然形态不算完美,但也算不得便宜,戚夕怕是不小心当做普通的玩意卖了吧。
真傻。
那兰花也不知戚夕从哪里捡来的,平常人恐怕是见都没见过,也就戚夕撞了大运,不仅捡回来,还碰巧开花了。
果然还是傻人有傻福。
日近黄昏,两人一骡慢悠悠地驮着行李,便是从王家村赶到了三七镇边上的八仙镇
比起王家家一家姓的闭塞封建而言,这儿明显更加热闹繁华开放些,虽然不是镇上,但该有的东西却还是一样不少,村口的小摊上就有卖玩具和成衣的。
戚夕瞧见后倒是立刻给梅洵雪买了个七巧板和几件透气凉快的新衣裳。
梅洵雪对戚夕的眼光不敢恭维。
这挑的几件衣裳不是黑的就是墨蓝,样式老套、颜色单调,透着一股淳朴的味道。
不过戚夕这次看中的小屋后边栽种着几棵梨树,院子里头还有一个简易的秋千,到比之前整洁干净许多了。
来到新家的第一顿晚饭,戚夕特意做了一碗红烧小排。
不过梅洵雪对戚夕的手艺从未抱有期待。
连一碗简简单单的清汤挂面,戚夕都能把面烧成一坨,这难度陡升的红烧小排,梅洵雪不难想象该有多难吃了。
但梅洵雪还是高估了戚夕的厨艺。
当戚夕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梅洵雪脑内突然就听得了几声鸦叫。
“小宝。”戚夕献宝似的将一盘黑魆魆的东西摆了上来。
“这是什么!”
“排骨啊。”
梅洵雪拿筷子戳了戳已经黑成一团的形成焦炭模样的排骨,不确定自己吃了后是否还能活下。
他将戳过小排的筷子放下,拿过勺子舀了一勺白糖放在米饭里头,用米饭的余温将白糖融化,才一勺一勺小口吃着白糖米饭。
他不挑食,只是戚夕做的要人命。
戚夕见状,夹了一块排骨给梅洵雪。
“小宝,不是说了,不能挑食的吗?”
梅洵雪晃了一下脚,面对着突如其然出现的排骨,他顿时感觉自己恐怕离死不远了,他赶紧又把这块排骨夹给了戚夕。
“戚戚吃。”
戚夕感动落泪连嚼两口,当晚就腹痛难捱。
第二天眼下就挂了两个陡大的乌青,惹得梅洵雪不禁笑出了声来。
大概是笑的太过明显,戚夕幽怨地看了梅洵雪一眼,又将他的脸当做面团捏了一下。
“戚夕!不准再捏了。”梅洵雪的眼眶红彤彤的,几乎就要落泪。
戚夕苦苦忍了一宿,却还是腹内绞痛冒冷汗,无奈只好带着梅洵雪一起出门去寻郎中,沿途问了几个村民,却都指向了他们的住所附近。
“还寻什么,最近的郎中不是就在你们附近吗?”原来说得便是谢怀真。
那夜雨大,梅洵雪的神志本就恍惚难受,却是没发现谢怀真居然就住在他们隔壁不远处。
他隐约觉得,这并非一件好事。
一踏入谢怀真的院子,梅洵雪就闻到了熟悉的药香,身体下意识地就想逃离,但还是被戚夕带着一块进来。
谢怀真听说戚夕搬家了,脸上转瞬露出惊愕的神情,喃喃道,“没想你们竟然离开王家村了,如此甚好。”
在知道戚夕是吃东西吃坏后,他苦笑一声,给戚夕把了把脉,随后便给戚夕调配了些健脾利胃的药,并叫他三日内清淡饮食。
“小宝今天也在,若是方便的话是否也能他开点滋补身体药。”戚夕将梅洵雪的手腕放了过去
谢怀真点头,但他也说不明白梅洵雪是什么情况,他瞧着梅洵雪的脉象异于常人,平稳之中带着死气,但人还是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谢怀真也不敢妄自下药,只是开了点补中益气的药丸。
“还得是徐夫子啊。”戚夕不由想到长荔引荐那位的夫子。
“这附近似乎没有这位郎中啊……”谢怀真思索一会却也找不出戚夕说的这号人,若真如戚夕所言起死回生,也只有当朝国手徐青才有这本事了,“许是某位未曾听过的游医吧。”
戚夕将走之时,谢怀真却是叫住了戚夕。
“哦对了,戚夕,你最近……是否快到了潮期。”谢怀真犹豫试探着问道。
戚夕听后,双手捂住梅洵雪的耳朵后才道:“你不提醒我,差点就忘了。”近些日子属实太过忙碌了,竟然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
谢怀真指了指戚夕的眉心:“那,小宝该如何?”
……
梅洵雪被戚夕捂住了耳朵,听不真切,只觉得两个人就好像在说哑语。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听不得的?
潮期,最近快下雨了吗?
可空气中只有拂面而来的燥热暖意,并没有半点落雨的迹象。
回家的时候,正巧碰见学堂里的孩童散学,许多才到戚夕腰间的小孩背着书包在听到夫子阖上书页的时候便一溜烟的跑走。
戚夕见状,像是想起什么来,低头问梅洵雪:“对了,小宝,你要不要也和他们一块上学。你这个年纪是要上学的吧。”
梅洵雪:“……”
他如今都几岁了,若是再和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孩一同上学堂,岂不是成了笑话。
而且梅洵雪平素最讨厌的就是学那些繁文缛节了。
过去修行之时,那宫规他便是背了三天三夜也只记住了百来条,还差点被师兄罚,若是再让他读书,他岂不白活那么多年。
“不用。”他咬着牙拒绝。
学堂内的夫子见一大一小逗留在外,捋着雪白的山羊胡须后走出来,对着戚夕道:“二位,是想将这孩子也送入学堂吗?”夫子看了眼梅洵雪的模样,“我看他倒是长了双玲珑剔透的眼睛,透着聪慧,倒是个可塑之才。”
“我不要。”他退到戚夕身后,勾住戚夕的手,软下语气:“戚戚,走吧走吧。”
戚夕颔首道:“稚子顽劣,叫您见笑了。”
夫子叹了口气说:“无妨。”
月色溶溶,照着两人回去的路。
“小宝,你不愿意去学堂是担心旁人欺负你吗?”戚夕牵着梅洵雪的手跟着他的步子走得很慢,声音低沉沙哑透着点关切和忧愁。
梅洵雪一愣,摇摇头:“怎么了?”
“我只是想,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到时候有个傍身的本领,也能过得称心如意。”戚夕喃喃道,过后发觉自己失语,又说,“毕竟,你也是会长大的嘛。”
梅洵雪不语。
戚夕有日会老去,而他也有飞升之日。
在他茫茫岁月之中,戚夕不过如沧海一粟,百年后,或许就忘却了。
戚夕不必替他想的如此长远。
他可是,魔尊啊。
戚夕:把九年义务教育贯穿古今。
梅洵雪:嗯嗯,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反正戚戚就在我身边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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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