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明德三年。
江湖势力分为四大山庄:以莲花山庄李家为首,海棠山庄肖家为次,而后是戚家芙蓉山庄,最后为韩家长寿山庄,坐落于安国南、东、西、北四个方向。
魔教焚莲教与韩家的长寿山庄临近,故经常遭受其侵扰,苦不堪言。
明德八年,莲花山庄二公子李若水一战成名,十八岁自创“寻常”剑法,大败剑圣雪卿梅,一时名声大噪,远扬四方。
同年,莲花山庄大公子李若卿成婚,感皇恩浩荡,封其为太子萧宴太师。
明德十年,敬安帝萧池因病薨逝,传位于太子萧宴。时年,太子尚小,由摄政王萧穹辅佐,改年号为“仁德”,称“孝安帝”。
次年二月,传国玉玺失踪,举国惶恐。
同年十月,莲花山庄二公子为争庄主之位,勾结魔教,弑兄杀父,长嫂与其子皆被一剑穿心,后放火烧庄。
同日,魔教魔尊与其子皆被其私生子季无常所杀,季无常成为新任魔尊。
终,李若水被季无常一剑刺中胸膛,坠落山崖。至此,莲花山庄从神坛跌落。
两人如出一辙的弑兄杀父,在江湖人的口中,成了绝配!
仁德四年,朝廷收复莲花山庄,帮其重整威望,重新成为四大山庄之首,为朝廷效命。
同年,焚莲教改为慕莲教,季无常收养无家可归的孩童,教习其剑术。慕莲教日益壮大,曾经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正朝着名门正派发展。
即便如此,也无人真正见过季无常的真面目。
江湖上的人只知,焚莲教新任魔尊身形伟岸,一身玄衣似是修罗,剑术更是出神入化,见血封喉。
——
自从那日听说了“赏剑大会的”的事,李朝夕将所有的碎银带在身上,离开青阳镇时,又为季无常多添了两件新衣,方便路上更换。
二人一路马不停蹄,在赶到莲花山下的莲花镇时,距离“赏剑大会”还有三日,此时的莲花山镇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这些人里,有些是应邀而来,皆是在江湖中拥有一席之位的大人物;而那些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则是慕名而来,只为能远远瞧一眼传说中的“断肠剑”。
李朝夕与季无常融入人头攒动的人流,听着他们谈论有关于莲花山庄和焚莲教的旧闻,也让他忆起一些事情。
在与季无常分别的第二年,江湖上便有传言魔尊寻回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的事。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但现在仔细回想,这名私生子的名讳从未传出,也未有人见过他的样貌,这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仅仅出现一瞬,便销声匿迹,无人提及。
若不是那日在莲花山山顶上的重逢,季无常身着焚莲教的教服,以真面目示人,他也认不出面前身量修长满脸阴鸷的少年就是三年前分别前那个才到他胸前的季无常。
时至今日,季无常惊慌错愕的眼神依旧刻在他的脑海里,宛如五年前他第一次用剑时误伤了他,手足无措,眼尾猩红。
不过,知晓他便是魔尊的私生子一事,是他醒来之后了。
李朝夕侧目,季无常虽然样貌与身材已然成熟,但他二人毕竟分别了八年之久,这段空白,一时还弥补不上。在他心里,季无常依旧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
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事,而将无辜的人牵连进去。听说这次慕莲教的人也会来,无常也是时候回去做他的一教之尊了。
察觉到凝视的目光,季无常转过头来。
与季无常真挚的眼神对视,李朝夕认真道:“无常,你想回去吗?”
一瞬间,季无常眼里的光消失,转回头,语气低落,“哥哥与我待在一起,不愉悦吗?”
李朝夕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江湖上所说,我曾经杀过我的父亲与兄长,你在害怕我吗?”
李朝夕目若寒潭,眺望远方,“既然他们寻回你,却未给你身份与尊重,还将你当药人日日喂食毒药,这可不是为人父会做出来的事情。你究竟是不是前任魔尊的私生子,此事有待核实。”
季无常闻言,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右眼的黑色布条上,“那是,我这只眼睛与他人不同,令哥哥心生厌恶吗?”
李朝夕听他讲了这些许多自卑的话,心里无奈,“我只是觉得,你既已知晓自己的身份,身上的伤也已完全愈合,接下来的事,你不必涉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季无常停住脚步,“无常不觉得这是麻烦。”
李朝夕回头,“此次赏剑大会,慕莲教也收到了请柬。”
季无常一步跨到他身边,“哥哥忘了吗?我是穿着喜服掉落山崖。”
“若是教里有人存心害我。”
话及此,季无常顿住,李朝夕自然知道他未脱口的话是什么,斟酌一番后,确实觉得疑点重重。
谁会在大喜之日从山崖一跃而下?
可若是跟着他,亦是危险。
李朝夕一时陷入两难,眉头拧成一条。
“断肠剑,我想瞧一瞧,瞧见了,无常自会离开。”
李朝夕明白,季无常的话,是不想他为难,歉意更深,“对不起。”
季无常眸中含笑,“哥哥何出此言?你已经救了无常一命,是我让哥哥为难了才是。”
李朝夕抿唇,不再言语。
之后他们在莲花镇找了间客栈,订了间房间,将包袱和马匹留在客栈,出发赶往莲花山庄。
从山脚下爬到山顶,人烟逐渐稀少,毕竟今日不是赏剑大会,能上山之人,除了手握请柬的人,莲花山庄会留庄招待,其他人是进不去的。
当时事出突然,他心急如焚想早一日赶到莲花山庄,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却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请柬,该如何进入莲花山庄?
“哥哥,你看。”
季无常的话打破了他的思绪,顺着季无常的视线,他抬眸望去,一群穿着玄色衣衫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款式与莲花山庄的弟子服相同,却在细节上有所不同。
莲花山庄的弟子服是白莲,而这上面的,是红莲。
红莲似火,燃烧在地狱,让人挪不开眼。
再往上,他们头戴纱笠,玄色的围纱遮住面容,唯有领头的人头上,并未戴斗笠,面容露在外面。
那男人的脸,李朝夕识得,是长寿山庄的小公子,韩峥。
与九年前见时不同,二十岁的韩峥稚气已脱,曾经天真浪漫,一双圆滚滚时常含笑的眼睛消失不见,如今老持承重,不苟言笑。
韩峥既然在这儿,那这些人,便是慕莲教的人了。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过长,韩峥回头扫了他一眼。
李朝夕没有躲避,韩峥也只是淡淡一瞥,随即转回头继续朝前走。
待他们走远,季无常道:“哥哥认识前面那个人?”
“很久以前见过一面。”李朝夕望向韩峥的背影,“韩峥是你最信任的人,你要不要同他相认?”
季无常摇头,“现在相认,怕不是最好的时机。”
李朝夕不想勉强季无常做任何决定,于是点了点头。
“哥哥,我想到我们该如何正大光明进入莲花山庄了。”
不用季无常多说,李朝夕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如此,他二人远远跟在慕莲教的后面,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行至半山腰时,慕莲教有两名教众离开队伍,快步来到一隐秘之处。此处不仅有巨石遮挡,还有数棵枝繁叶茂的围绕,遮挡得严严实实。
李朝夕与季无常眼神对视交流,二人绕过韩峥与慕莲教众人的视线,在那两名教众正解放毫无防备之时,一人一记手刀将人砍晕。他们的身体如软虫朝后仰,季无常展开两臂一捞,将他们接住,轻轻放在了地上。
随后,他蹲下身子,将两人的衣物扒了下来,一身递给李朝夕,自己则快速褪掉身上的衣衫,套上另一身衣物。
二人动作迅捷,穿好衣物,戴好纱笠,将面容盖在围纱之下。
李朝夕正打算抬腿离开,季无常在这时又蹲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拔掉上面的药塞,倒出两粒在掌心,送进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的嘴里。
李朝夕不明所以,“做什么?”
季无常起身,“若是他们醒了,我和哥哥岂不是暴露了。”
李朝夕心里“咯噔”一下,季无常继续道:“哥哥放心,这只是能让他们睡上三天三夜的药丸,不是毒药。”
漏掉的呼吸找了回来,李朝夕心中又生一疑,“你从哪儿弄来的?”
季无常将药瓶递到他李朝夕眼前,“离开青阳镇时,哥哥不是去了趟济世堂,那的掌柜给我的。”
李朝夕抬头,“为何给你这个?”
季无常将药瓶放回怀里,解释道:“我头疼夜不能寐,他说这个能让我睡个好觉。”
李朝夕听了他的话,忆起季无常确实每夜翻身频繁,原来是因为头疼。
自责占据整块胸膛,他伸手拉住季无常的手腕,往韩峥的方向走,“我们走吧,免得惹人生疑。”
被握着的人,目光炽热注视着被握着的人的手,心跳骤然狂奔。
李朝夕的手隔着温热的皮肤感受到季无常的异常,停下脚步,担心地回过头,“无常,你的气息怎会突然如此之乱。”
季无常抿唇不言,李朝夕心焦,生怕他又忍着不说,两只并拢,探查季无常的内息,“难道是你的内伤还未好?”
这时,远处传来韩峥严厉的声音,“你们两个,在那里磨蹭什么?”
季无常缓慢地抽回手,“我没事。”
李朝夕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仍旧不放心,“确定?”
季无常点头,“嗯。”
李朝夕从巨石后走出,边走边小声嘱咐身边的人,“有任何不舒服,要同我讲。”
“嗯。”
韩峥在他们回去的时候责备了几句,而后就叫他们归队,继续出发。
二人并排走在慕莲教队伍的中间,跟着队伍,来到了莲花山庄的山门前。
莲花山庄贵为江湖第一门派,山门气势恢宏,石柱上的祥云栩栩如生,与祥云交织的是朵朵绽放的莲花,不拘泥于尘世。
李朝夕有一瞬的恍惚,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道最为熟悉的声音,瞬间回神。
“在下莲花山庄顾长清,恭迎慕莲教韩护法。”
山门的门柱下立着一人,那人温文尔雅的面庞是得体的笑容,虽称不上丰神俊朗,但这张脸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想要亲近。
围纱随着山间的风的方向轻轻鼓动,李朝夕心神一荡。
师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