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梁浅睡了很久。
等她徐徐睁开双眸,见着眼前一片混沌之色时,才恍得想起自己并非沉睡这么简单。
至于因何困于此处,刚醒来的她脑中依然一片茫然,竟一时记不起来了。
“娘亲,娘亲——”头顶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伴随着捶地的闷响,更是惹得她一阵头疼。
“我何时有了儿子了?”梁浅起身坐着,喃喃自语。
回忆片刻后,又猛然忆起,她曾在河畔捡拾过一条泥鳅,见他可怜无依,便当作儿子养在了身边。
正想着,头顶又传来几声呼喊:“娘亲,你醒了吗?”
“醒了。”梁浅应了一声。
“真的吗?真的是娘亲在说话吗?”雁回很是不可思议,毕竟在这两百五十年间,他来了不下万次,却从未得到过回应。
“是我。”梁浅整理着自己披散在身后的头发。
雁回激动不已,又道:“娘亲你等着,我去找江月白来救你出来。”
雁回说完就要跑,却被梁浅叫住:“不用了,你闪开点儿,我自己能出来。”
江月白那个孬货,若是真有能力救她出来的话,也不至于让她被困了这么久。
哎!求人不如求己。
梁浅一边感叹,一边盘腿而坐,合眼凝神,一双芊芊玉手呈兰花状,上下凌空聚气,只见她掌心逐渐聚拢一团金光,然后又慢慢放射开去。
南渊地界因她的发功而开始地动山摇,飞鸟走兽纷纷四散而逃。
雁回一路跑了很远才回头看向那处封印着他娘亲的地方,然后找了块巨石挡身,探出头来瞧着那方的动静。
此处原是一方圆万丈的干枯河床,仅底部至南渊地平线就有千丈之高,从天上看去,黑乎乎的一团,像是通了南渊底部,因而得了个南渊底的名字。
雁回眼见着地面如蜘蛛网般开裂,且有亮光从里面迸发而出,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一道直通他藏身之处的裂缝吓得面无血色。
他惊恐的向后退缩着,可依然躲避不及,那道裂缝从巨石底下穿过,随之而来的金光又将那巨石炸得粉碎,连带着雁回也被余波震上了天。
“啊!娘亲,救我——”雁回嚎叫着,四肢不停挣扎着。
飞上高空的雁回又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坠落,梁浅依然没有从南渊底出来,雁回心想这回怕是要摔得粉身碎骨了,殊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人,将他拦腰接住。
平稳的落地后,雁回正想道声谢,抬头见是许如清,脸色当即一沉,跳到他的对面,扎着马步,双手作防御状。
“今天有我在,你休想再伤我娘亲分毫!”气势十足,只可惜声音太过奶气,根本震慑不了对方。
“娘亲?”许如清被他的称呼分散了注意力。
等他反应过来这称呼与他此行不相干的时候,梁浅已经成功逃出了南渊底,稳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
“好生俊俏的少年郎啊!”梁浅捋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调侃着许如清,“不知年方几何,可有婚配?”
“娘亲——”雁回急忙跑到梁浅身后躲着。
而被调戏的许如清面色铁青,正欲发怒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江月白!”
“小白——”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须臾,一未束发的红装男子妖娆现身。
江月白先是扫了眼许如清,随即对梁浅道:“浅浅,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梁浅和许如清同时僵了下来。
梁浅:你说谁是狗?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许如清:……竟敢说本君是屎!江月白,你死定了!
江月白没理会两人的不悦,接着道:“你不会忘了自己因何困于这南渊底了吧?”
见梁浅神色茫然,江月白才明白她是真的记不起来了,出于好心,江月白帮她回忆了下过去。
二百五十年前,恶鸟狍鸮屡次作乱人界,许如清奉天帝君临之命前去除之,不曾想狍鸮躲到了南渊,自以为是魔尊的地界,屏吾的人便不敢擅闯。
谁知遇上了许如清这么个硬茬,一路追到了南渊。但许如清不熟悉南渊地界,很快便失去了狍鸮的踪迹。
许如清遍寻不见,偶然碰到了一面容清隽的女子,便想着上前打探下消息。
谁曾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女子道:“我见公子面容俊朗,本尊甚是心悦,不知公子可愿随本尊回草洞,做本尊的压洞夫婿?”
“本尊”“草洞”……
许如清很快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没有料到,传说中的魔尊竟是如此清秀的女子。
几句话还不足以让许如清动手,偏偏跟着他来的几名仙将听了女子的话后,不禁打趣道:“神武君,我见姑娘也是一番诚意,要不你就随她去了吧!”
接着,梁浅又道:“公子生得这般俊美,天天在外打打杀杀风吹日晒的,我见了甚是心怜,不如你跟了我去,从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金银珠宝用之不尽,岂不美哉?”
彼时,许如清面色已是难看至极,但梁浅却不懂察人脸色,依旧自顾地说道:“像公子这样娇俏之人,就应该藏在屋里好生供养着,怎能做这般苦差?”
身后又是一阵哄笑。
许如清在屏吾资历不高,虽然功绩卓越,可仍有很多不明情况的或者嫉妒他身居高位的人在背地里笑话他貌似花瓶,中看不中用。
梁浅的话无疑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眸色微沉,手中的剑已然朝着梁浅飞去
“不知羞耻的老妖婆,吾乃屏吾神武君许如清是也,岂容你这般放肆!”
许如清出剑是因为梁浅是个四方皆知的神秘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更没有人与她真正交手过,不知她灵力深浅。众人皆以为,能坐上魔尊之位,其灵力定是深不可测。
谁曾想不到三个回合,梁浅便败下阵来,求饶道:“好了好了,小公子,你厉害行了吧,咱们别打了,一起去喝喝茶聊聊天怎么样?”
许如清只当她是调戏,愤怒之下,捻了个口诀,一掌推去,将梁浅封印在了南渊底。
“你是说我一觉睡了两百五十年?”显然,梁浅没有抓住重点。
“这不重要。”江月白道,“重要的是谁把你封印在了这里。”
“不不。”梁浅摆了摆手,依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很重要,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过了两百多年?也就是我一觉之后就老了两百多岁?”
江月白知道她的想法向来不着调,本以为经此一劫,会有所长进,没想到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既然都到齐了,那本君便将你们一同收了,省得再造事端!”
许如清握着剑柄的手腕一动,熟悉的动作在梁浅的脑中乍现。
下一秒他就该拔剑了吧。
梁浅心下一惊,忙道:“小白快带我们走!”
她可不想再睡上个两百五十年了,多浪费时光啊。
江月白反应也是极快,广袖一挥,带着梁浅母子隐了身去。
许如清的手下正要去追,却被他抬手拦下:“算了,先回屏吾复命。”
许如清一行人到了紫微殿外,被当值的仙将告知天帝在宸微宫与司文仙君对弈,许如清撇了随从,又转道去了宸微宫。
宫门侍卫见了许如清,纷纷行礼,许如清回了礼,并谢绝了仙将要去通报的好意,为免打扰两人的兴致,许如清只在宫门口等候。
直到翌日清晨,许如清听到屋内传出爽朗笑意,猜想定是棋局已经结束,他整了下衣冠,等待通传。
“神武君回来了?”君临讶异道,“怎么不早些禀报于朕?快请神武君进来!”
传话的仙将又跑了出来,不等他说话,许如清便踏入了宫门。
大战过后的许如清并无疲倦之色,依旧神清气朗,他朝着君临拜了一拜,起身后又向景瑄颔首致意。
“卿之捷报,朕已阅悉。”君临端着右手走进许如清,“卿辛苦了。”
许如清道:“此乃臣份内之责,不敢言苦。”
君临欣慰地点了点头,“今日适逢尔千岁仙宸,朕想着为卿操办一场盛宴,可景瑄劝朕,说神武君向来不喜此类事,不仅讨不得卿之欢心,反而会弄巧成拙,朕便打消了此念头。可卿刚立战功,若不嘉奖也委实说不过去。”
许如清回道:“帝君,臣之所为不为嘉奖。”
君临道:“朕知晓。可奖罚须分明,否则朕以后如何服众?朕必须要给,至于卿收不收——”
许如清忙道:“帝君所赐,臣怎敢不收!”
君临满意地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后,道:“卿不喜珠宝绸缎,无奈屏吾最多这些俗物。”说着,他回头对景瑄道,“着修礼真君挑选百匹上等绸缎、百颗夜明珠,以及百罐琼浆玉液赐予神武君。”
景瑄领了命退了出去。君临看着许如清,神情惆怅。也就半个月的光景未见,却恍如隔了三秋。
“帝君,为何如此看臣?”许如清不解。
君临悠悠叹道:“有一事,朕不本应在这个时候说于卿听。”
“帝君所愁何事且说无妨,臣定当殚精竭虑为帝君分忧!”
君临顿了顿,才道:“前两日下界信徒焚香祷告,说渭城有数十人平白无故的死亡,且亡者皆丢失了心脏,城主怀疑这系列凶杀案非凡人所为,故请派能人前去捉拿凶手。以卿之才,去调查这类小事,虽有些屈才,可那凶手着实狡猾,派他人去,朕又放心不下。”
“人命之事无小事,臣即刻便去凡界将此事调查清楚。”许如清道。
“不急这一时半刻,卿也辛劳了好些时日了,不如先回府休息片刻再启程也不迟。”
“帝君,臣未觉辛劳。且若真是妖物祸乱人间的话,区区凡人根本无力抵抗,臣迟去一刻,不知又会有多少人丧命。”
君临拍着许如清的肩,感慨道:“知卿如此,朕心甚安。但凡界不比其它地方,始神族为了庇佑那些凡胎,以自身躯体为屏障,无论仙妖,去了皆会被束缚住大半灵力,为保万全,卿还是先去药王宫寻些丹药再行出发罢。”
“臣这就去!”说完,许如清便下了八重天寻云屏仙姑去了。
云屏仙姑见许如清来寻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神武君看起来挺健朗的,怎么还用药物来维持?”
许如清先是不明所以,待反应过来后,面色倏地通红,梗着脖子解释:“仙姑会错意了,小仙因公务要去凡界一趟,担心其结界会压制住我的灵力,特来向仙姑寻些提升灵力的药。”
“哦,呵呵……”云屏仙姑尬笑两声,嘀咕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千年铁树总算是开花了,起了别的心思呢。”
“仙姑,你说什么?”许如清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没什么。”云屏忙道,“神武君稍后,待我去给你寻些药来。”
许如清点了头,站在原地等候。不一会儿,云屏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了,一骨碌全放在了桌上,然后从中挑出了几瓶,一一介绍道:“此丹名为固本,此瓶装的是培元,吃了这两个蓝色瓶子装的,三天里不会感觉饿,这个红色葫芦里装的是毒药,若是打不过的话,耍些小手段也是能够理解的,其它的都是些提升灵力的仙丹,反正吃不坏身体就是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云屏拿着一个斑斓的琉璃瓶对许如清道,“此丹名为灵力补全丸,吃了过后可以短暂恢复你所有的灵力,但是!”
云屏加重了语气,“但是它有很严重的副作用,吃了此丹发动灵力后,会被反噬,灵力暴增暴减会导致周身血液倒流,轻则断静脉,重则暴毙而亡,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千万不要吃它。”
“既不让人吃,仙姑又为何要炼制此丹?”许如清不解,“又为何要给我?”
云屏不乐意了,“药王宫是我的,本仙姑想炼什么就炼什么,你管得着吗?世上仅此一颗,我还不舍得给呢,你不想要的话就还给我!”
云屏伸手去抢,却被许如清闪身护住,“如此凶残之药,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偷去了,那还了得?不如就让小仙帮忙保管吧。”说完,许如清将琉璃瓶装进了自己的虚坤之中,然后揽了所有的瓶瓶罐罐装进乾坤囊里,出了药王宫径自朝着渭城去了。
“哪儿有小偷,神武君你才是吧!怎么还带抢的!”云屏在后面叫唤着,可许如清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九重天上,宸微宫里的君临瞥见天边红云消散,心中正怅然叹气时,又听仙将报说离尘星君来了。
“帝君,滚云消散,大将星止,这预示着祸世者已经出世了。”
君临没有答话,只问了门口的仙将一句:“神武君呢?”
仙将答道:“神武君领了两个随从已经下凡去了。”
离尘见仙将退了出去,才又接着道:“帝君,大将星不如以往明亮了,还有隐隐若熄之象,神武君他怕是——”
“不必多言,朕知道了。星君且先回去,此事朕自有计较。”
“是。”离尘弱弱的道了一句,随即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