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赵贺皱紧眉毛,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又开始一圈一圈地走,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铺的稻草。
“怎么会是他呢?如果这件事是他策划的,那说明那引鬼司也是他的,可是他一向对妖怪之类视若敝履啊。”他想不明白。
“而且,”
“而且之前正是他,在客栈用那金丝抵抗魔族啊?”
“正所谓一手生,一手死,做两手准备,跳脱于人之本位的束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魔尊伸出一只手朝狭小的窗户摸去,只摸到一手厚厚的灰尘。
“什么意思?”b赵贺不解。
“人是流动的,厉童操控的流动是物理意义上的流动,而人干什么事情,也不是由他所处的地位来决定的,这就是另一个层面上流动的状态。”
赵贺挠挠头:“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懂,只是你的那个物理意义是什么意思,物理是什么东西啊?”
魔尊:……怎么说呢……
魔尊抚额,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四处乱摸:“竹子呢?竹子呢?我的竹子呢?他懂得很,让他给你讲……”
赵贺这下明白了,“又是杜荆竹给你胡诌的东西吧,也就你会信。”
一番玩闹过后,没了杜荆竹,两人都感觉不太有兴致,魔尊早年是个冷心冷血,坚忍卓绝的主儿,如今碰到杜荆竹后,性子是一日赛一日得欢脱了,他幻想着杜荆竹一个人待在破庙里,被其他人带走的场景,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能跳到杜荆竹身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此时他面色沉了几分,“竹子是魔族这件事,恐怕那日在客栈,金川北一登场怕是就已经知晓,那金川北极聪明,见那金线往杜荆竹这边飘来,恐怕就已经怀疑上了他,于是从那时起,就设好陷阱,一步一步引我们上钩了。”
“那贺山呢?他也是棋盘中的一子吗?”
魔尊点点头,“那日我与竹子,一同去寻那贺山,竟发现他可能被绑架了,绑架的人还是胡九,贺山失忆的症状与那大夫所言的失忆症极像,怕是外力所致,只是那大夫没与竹子说清楚失忆症的后果,我也就无从得知让赵贺失忆的目的何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叫那杜荆竹在我等面前嘚瑟,如今虽被宗门赶走,到底也强过他一个魔族败类啊!”尖锐的笑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几个人簇拥着打头的一个身穿红绸头戴高冠的肥胖男子进来,正是先前的那几个因偷盗客栈财物而被宗门开除的方士。
“呦呵,好兴致啊,真是身上粘了几只蚂蟥,甩都甩不掉啊!”赵贺高声斥骂,隔着一道铁栏杆,他的底气倒是足了些。
“你!”那肥男伸出短短粗粗的手指指着赵贺:“你们与魔族私通,又杀害城主,怎还这般嘴硬,没脸没皮!”
赵贺伶牙俐齿:“爹娘生下来就给了一张脸,怎能说我没脸没皮呢?我再没脸没皮,也比面前这股冒着猪腥味的猪强的多!”
“你你你,你说谁是猪!”他的脸胀得通红。
“谁生气了我说的就是谁!”赵贺回嘴。
那男子冲上前,搂起袖子就把胳膊伸进铁栏杆挥舞,试图扇赵贺一巴掌,赵贺左躲又闪,一面调笑,“哎呀,真是世上一大奇观呐,这样浑圆的胳膊也能伸进这细栏杆,当心卡了手!”
这死胖子怒气冲天,气的要昏死过去,旁边的瘦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不值得和他斗,蹦跶不了几天了,你们自视聪明,却不想世事因果有报,你们溜进府中杀害城主的举动,被那胡九全看在了眼里!今日刚作完证,他就去收你们的房子了!哈哈哈哈!我看你们还能逍遥几天!”
“胡九?怎么会是他?”魔尊忽然出声。
那胖子却没搭理他,捡了块石头就朝魔尊砸过去,魔尊一偏头,正砸在脸旁,差点破了相。
“哎呦,我这手,今日不够灵光啊!”胖子笑嘻嘻站起身。
“胡九晚上喝得醉醺醺,误了宵禁,被官兵追赶,一时间躲藏起来,看到了你俩鬼鬼祟祟的身影,一时好奇,眼看着你俩溜入府中,因急着回家,一时间没有报案,今日在副城主面前,讲的那是一个异彩纷呈啊,太精彩了!”他鼓起了掌。
“何必和他们说这么多。”瘦子喊了一声,几个人又嬉笑着往外走。
“我从前,”魔尊忽然开口,几个方士都扭过了头。
“从前顾着竹子的颜面,饶你们不死,今日这一石之仇,他日必以万箭穿心作为回报。”魔尊的声音冷幽幽响起,惊起了他们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坐在阴暗的角落,看不清神色,却更令人恐惧,几个方士短暂惊恐了一瞬,旋即想到他们的处境,又笑出声来。
“小畜生,我们等着!哈哈哈……”
扬长而去。
“胡九怎么会……”赵贺的脑子一团乱。
魔尊:先抛开胡九不谈,咱们昨日溜进府中之时,你有听到脚步声吗?”
“只有我们两个。”
“而且这城内酒馆宵禁之前多有提醒,宵禁在晚上戌时,怎会拖到子时?”
魔尊的话一针见血,点出了胡九话中的漏洞。
“胡九的话是假的!恐怕他与金川北,以及声称追他的士兵,都是串通好的!”赵贺高兴地跳了起来。
“胡九,副城主,城主,这……”他还是想不明白胡九与他们的联系。
魔尊微微一笑,
“那是因为你缺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谁?”
魔尊神情冷淡:
“就是那个一直被我们忽视的,全城有名的商铺老板,那个已经死去的,徐店主。”
唢呐吹响,白幡高悬,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一阵极寒极烈的冷风吹过,呜咽声穿过重重阻碍,越过疲惫的马夫,掠过即将离去的宾客,直吹得那窗棱簌簌作响。
“外面风烈得很呢,夫人,披件衣服吧,别凉着自己。”
梳着双丫髻,穿着短衫的小丫鬟,拿来了一件云肩,往坐着的妇人肩上披去,那妇人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你下去吧,我要自己待一会儿。”
她担忧地瞥了一眼夫人泛红的眼尾,眼下虽然担忧,也只好收起云肩下去。
“夫人现在怎么样了?”一走出门,几个小丫鬟一同凑了上来。
夫人生性慈善,待她们极好,眼下府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们都不住为夫人担忧。
“咱们陪夫人去宗临山求药,哪知还没回来,老爷就出了这事,他二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这么多年,怎么临了出了这事,倒叫,叫夫人一人怎么办啊……”一个小丫鬟悄悄抹泪。
一个灵巧的丫鬟止住其他几人的哭声:“先别替夫人担心了,先想想自己的前途吧。”
“你怎能这般冷血?夫人出了这事,你先想的竟然是自己?!”主管丫鬟皱眉。
“你怎么说这话?”另一个小厮抬眉,一张白面脸上铺满疑惑。
那出声的丫鬟,放低了声音,“你们还没注意到嘛,夫人与老爷相守这许多年,但感情早不像以前那样了,夫人整日求香拜佛,那堂里烟雾缭绕,她一待就是一天,好像,好像要刻意避着老爷一样,你们瞧,”她伸手指了指屋子,
“闻到那烟气了吗?夫人又在烧香了,就这势头,不出几天就得剃发为尼去,咱们呐,还是早早打算吧。”
“吵什么?”清雅的女声。
丫鬟们一哄而散,小厮们赶紧装作洒扫庭院的样子。
屋内,一点烟气呛着她的鼻子,这女子比城主年轻些,眼角略有些皱纹,但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清丽容貌,面目端庄,跪在蒲团上,上身却挺得笔直。
她身边停了一口棺材,棺材用黄梨木造就,她轻敲了那棺木一声,声音古朴沉重。
“天书啊天书,你还真是蠢。”女子朱唇轻启。
“我早告诉你这事会有报应,你是个轻浮懦弱的人,我早就知道的。”
“可我还是愿意嫁给你,只因你对我好。”女子嗔怪地拍了一下棺材,指尖泛红。
“你被魔族杀死,也许是你的报应。世上有因果,人都有一面恶,一面善,你的恶吞掉了你的善啊。”
女子声音渐低,手上又拿了一炷香,借着火炉点上,明明就靠在火炉旁,她的身上还是发抖。
她的手抖了两下,一截香灰落在她手上,微烫,她伸手捻去,留下一块黑痕。
擦了两下,始终擦不掉。
她把香插上,明珠似的眼睛暗淡下来。
“你的报应到了,我的报应也要到了。”
她咿咿呀呀,唱起戏曲来。
客栈外,冷风凄凄。
一个小小的花盆从窗边掉下,啪得一声碎裂。
“来人啊,给大爷我关个窗!”汤泉宿醉刚醒,头疼欲裂,捂着头喊店家。
“我给你那么多银钱是让你装作没听见的吗?快给我滚过来!”
还是没人来,他从床上起身,身子一晃扶住桌角。
一声乌鸦叫。
他靠近窗户,一只乌鸦停在栏杆处,鸦羽乌黑,眼神明亮。
“去!去!去!”他挥手赶那只鸟,那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就是不离开。
他停下手,那乌鸦落在栏杆上,鸟喙一张,吐出一句话来。
“汤泉?”
他晃了晃头,宿醉醒了几分,看着这个发出人声的鸟,鸟头迅速转向了他。
“哦——是方术啊”他很快反应过来。
“汤泉,贺山失踪了,想找到贺山的话,就来这里吧。”
失踪了?
那鸟把头埋在翅膀里,寻觅了半天,扯出一根羽毛状的细丝来。
那细丝捏在手里的瞬间,就黏在了他的手掌上,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圆点。
他顺着窗户往下瞧,那鸟儿已经恢复正常,翻着楼下的一盆花,忽而扑朔翅膀,飞入林中。
“真是有趣啊。”
他看着手掌,忽然一翻身,跳下窗户,一个倒勾上去,顺着屋檐开始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