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猩红的眼骤然睁开,如同浸血的琥珀,夺人心魄。双眼静静环视四周黑暗许久,复又合上。
“该死......”
咒骂声落下,一个人影从暗处显现。司行搓揉了几下他鸦羽般的乌发,俊美的面庞透着艳气,狭长飞扬的眉目中尽是不耐。
为什么这里还是一片黑暗?不应该出现白光吗?
司行心中郁结,不甘心地再次睁开眼,盯着眼前的虚无黑暗。
什么都没有,依然一片漆黑。
司行死心了,长长的尾巴也如主人失落的心情般,低低垂落到地上,一动不动。
难道他真的要永远被困在这了吗?
他司行,堂堂顶级魅魔,刚出生十几年,还没好好大展身手游戏人间,就被那个该死的冷面男封印在这鸟不拉屎的深渊,已有三十年。
想到这司行更加愤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离开这,他一定要杀了那个面瘫男,把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加倍奉还!
可现实令人欲哭无泪。
三十年前,作为神司宫通缉榜上的常客魅魔,司行随心所欲来去自如,没有任何生物可以精准找到他的行踪。然而刚出生不久的小魅魔空有一身本领,根本不懂人类的用心险恶。
他虽常年被通缉在榜,但也没犯什么大事,所以神司宫对他这一类魅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有一天,一个金发的男人找到了他。
那时司行正在一片魔法森林里抓小野猪玩,抓到的野猪却忽然被一道闪过的人影夺去,等司行惊诧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笑眯眯盯着他。
司行错愕,那是第一次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人说,要司行帮他演一场戏。
原来那个男人是皇宫中的王子,因为被逼婚所以逃出宫,在神父那里看到了通缉榜上的司行。
听闻魅魔魅术可以制作出几乎完美的幻境,因此王子心生一计,想要司行假作他的新娘,与他进行一场假婚,待成婚后他再假死,而王子则扮演出情深款款的模样,为妻子守身,终身不娶。
作为交换,王子会将司行从通缉榜上除名。
正常来说,司行绝对不会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何况对这个人类能找到他这件事,他始终心存戒心。
可听到王子的交换条件后,他的尾巴骤然绷紧,在身后一甩一甩,显然动了心。
王子见状又哄骗他几句,他便答应了这个无厘头的约定,并真的信了王子那番漏洞百出的话。
直到大婚那日,王子死了。
扮演新娘子的他,则被当众揭穿是个高级魅魔,从此陷入无止境的追杀中。
司行到处躲藏,第一次面对千百名人类战士的追捕,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最后他被那群人设计诱骗出来,至于怎么骗出来的司行不想再回忆,那是他魔生里最丢魔的事情。
骗他出来的那个神官——他们恶魔终生的宿敌,也是后来将他封印在深渊的男人。
那个男人......司行一想到他就恨得牙痒痒,可又对他有几分畏惧。
男人有一双冰蓝色的眼,这双眼自三十年前,便被紧紧锁在司行的记忆深处。三十年来,虽剥离意识沉睡在深渊,可司行依旧有着知觉,每每身上伤口复痛时,他总会想起那双眼睛,和那双眼睛的主人,冷酷无情将寒剑刺入他胸膛的场景。以及那张透着寒白的薄唇,轻飘飘说出的那些令司行羞耻愤恨的话语,都让司行痛苦万分。
司行永远也忘不了,男人的眼神有多冷,那把剑刺穿他的四肢和心脏时,有多冷。
于是带着愤恨和不甘,以及重见光明的执念,他乖顺地在这深渊里躺了三十年。
只因莫名其妙死去的王子,在死前和他说的一段话。
“到了深渊后,你断绝自己的力量和经脉,好好沉睡修养身体,不要迷失在深渊,三十年后等眼前出现白光,你将重获自由。”
那时他看着浑身是血的王子,根本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被打入深渊后,他才惊觉,他竟是提前提醒自己。
司行已被封印,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相信他。
至于王子为什么会告知他这些,他也懒得想。因为他知道,想也是无用功,除非亲自把那个王子复活来问问。
不过司行不想关注这些,他只想离开深渊。
今天,就是第三十年。
司行看着四周始终黑漆漆的一片,失望地想,他又被骗了。
果然,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无耻的种族!
深渊是恶魔一族的“地狱”,和天地存在的时间一样久。就像世界万物不知道天地如何诞生一样,万物尤其是恶魔一族,也不知道深渊如何诞生。这个似乎从一开始就封印着世界所有罪恶的,恶魔一族的埋骨之地,同时也是恶魔最害怕的禁地。因为只要被封印到深渊中,就会永远失去自由,并会在此迷失。
当然,听闻还有更恐怖的事情,但至于是什么,司行就不知道了。毕竟他也只是个出生不久的小魅魔而已,不过如今看来,他怕是要亲自面对那些恐怖的事情,并且永远被困在这里,生不如死。
司行满心绝望,想着要不再来一次,像那个王子说的,断绝自己的力量和经脉,沉睡下去。
不过也只是想想,因为再来一次的话,便不是沉睡三十年这么简单了。那种法术实际上是种禁术,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第二次。
司行站起身来,试探着走了几步。
深渊一片黑暗,但魅魔的眼睛可夜里视物,所以司行把四周一切都看得清清楚。
当初被封印到这里时,他根本无暇观察,只想着王子的话便眼一闭睡过去,如今醒来发现深渊与他想象的非常不同。
这里没有什么令恶魔恐怖的东西,也没有传说里那些虫子和奇形怪状的生物,更没有被封印在这的远古巨兽或者什么其他恶魔,至少现在司行没看见,他看见的,在一片黑暗中覆盖着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虚无。
没一会儿,他自暴自弃般一屁股坐到地上,深渊漆黑的表面泛起道道黑色涟漪。他托着腮,修长的尾巴在屁股后面一甩一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司行绞尽脑汁,努力回忆自己在人间为数不多的十八年,想从中找出更多关于深渊的线索。
然而一无所获,他脑子里只有某年某月某日,他在某地恶作剧的光荣事迹,至于什么知识学识一类的东西,似乎从没入过他的眼。
良久,司行仰天长叹一声:“早知道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了。”
说不定面对现在的状况,还能有点头绪。
司行兀自沉寂了一会儿,想起身四处打探一下情况,忽地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怔住身形,摆动的尾巴猛然停下,视线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满是警惕。
这声音让司行想起野兽咀嚼骨骼的情景。
脊背本能绷起,微弯下腰,司行做出防御姿态,他想找个东西隐蔽身形,退了几步才后知后觉这里空无一物,哪有给他隐蔽的东西?
那声音越来越近,司行视线紧盯住前方。
远远看去,一望无际的虚空中,一个庞然大物如同幽灵,蠕动在深渊之上。
司行视力极好,当巨大的身躯完整出现在深渊死水上时,他便看得一清二楚。
瞬间,汗毛倒立,面无血色。
身体反应极快,没有任何思考,司行转身就跑,他轻盈的身体在黑暗中快速闪过,肉眼无法捕捉,可就算这样,身后那“咯吱咯吱”的恐怖声响,依然越来越大。
他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魔虫......!
所以深渊里封印了无数远古巨兽的传说是真的!
司行气血上涌,忍不住想起他小时候因顽皮踩死的那些魔虫,谁想到有一天还会看到如此巨大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恐怖虫子!
不过也奇怪,自己沉睡的这三十年,那个或者那些怪物,为什么没有吃掉自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司行来不及深想,思绪在耳畔略过的疾风中如野火般猛窜,无数念头闪过却抓不住一个,只想着赶紧离那东西越远越好,却又耐不住耳边咯吱咯吱的声音越发的大,离他只有十几米远了。
他心跳如鼓,身体到达极限,恼人声响却犹如在耳侧盘旋,令人心慌。司行甚至不敢回头看,生怕一个回头便被那恶心的东西吃掉。
粗重的呼吸几乎要盖过所有声音,司行吸入一口气,还未呼出,腹部便被巨大的力量猛得一嘞,差点把他生生折断。
“啊——!”
他惨叫一声,被巨大的黑色触手在空中截住,又被无情地甩出去,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又重重落到地上。
他艰难撑起身体,映入眼帘的却是魔虫正疯狂蠕动的肚子,柔软的,充满黑水的,咕噜咕噜随时都会破裂的。
好恶心。
他顾不上恐惧,反而本能的想要呕吐。
就在这时,他也没有注意到魔虫的尖刺正悬在他的头顶。而当他察觉到危险抬起眼时,那尖刺马上就要戳穿他的整个脑袋。
一瞬间,司行的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是在最后一刻,他闭上眼,等待凄惨的死亡来临。
一秒,两秒。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奇怪地睁开眼,心里一惊。
那根黑色的,和他身体一样粗的尖刺还悬在他脑袋上面,一动不动,离他的眼睛仅有几厘米的距离。
尖刺就这样直愣愣悬在空中,连那魔虫也不再动弹,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司行压下心中的惊骇,移动身体到安全区域。
这时身体的剧痛山崩一样席卷而来,他想离虫子更远些,咬着牙想站起身体,却几次徒劳无功。
为什么这魔虫忽然不动了?挣扎无果后,司行选择放弃,半跪在地上打量起眼前的庞然大物,但在他的位置,只能看到虫子的肚子。
“这虫子动起来为什么跟啃骨头一样。”
“总不能是我有什么特殊天赋,把它震慑住了吧。”
司行忍不住嘀咕出心中浮想联翩的念头。
不过他话音刚落,就忽地听到一声悠悠叹息,叹息是状似无奈的,忍耐许久的,又有几分无语的。
司行一激灵,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谁!”
司行强撑起身体,眼神锐利扫过四周,然而很快他又恍惚,因为刚刚那叹息像从他脑子里传出一样。
这个想法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短短几秒内缠住司行的心脏,令他忍不住瞳孔微缩,本就苍白的脸彻底血色全无。
错觉吧。
司行凝神,抑制住这个忽如其来的想法,再次把注意力放到身边环境,眼神警惕一寸寸扫过。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精神高度紧绷,几次确认虚无的黑海中只有他和眼前不再动弹的魔虫后,才松了一口气。待身体逐渐恢复,他跳跃几步远离那虫子,视线里终得看清它的全貌,不过又很快移开,因为虫子的模样实在令人不适。
刚刚是我的错觉吗?
司行试图回想起方才的情景。
周围一片寂静,就在司行百思不得其解,以为刚才是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出现的幻听时,他脑子里响起一个冷漠沉静的声音:
“刚才断线了。”
司行顿时身体一僵,像被人卡住喉咙。
这下确实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脑子里有人在说话!
短暂的惊滞后,司行迅速回神,沉声道:“什么东西!”
男人的声音沉寂下去,转而响起的是一声清脆的“叮”。下一秒,司行一阵眩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竟看到王子描述中的一片白光,他眼前的黑暗如同烟雾般消散,连那魔虫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纯白的世界。
“这里是你的意识世界。”
方才的男声响起,从世界的四面八方传来,有些虚无缥缈。
司行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色,忍不住问:“我的意识世界?那你是谁?”
不过他的话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没有引起什么波澜,那个声音再度消失。
许久,司行忍不住:“喂,有人吗。”
什么鬼,为什么总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
几分钟后,就在司行想要开口大问时,声音再度响起。
“稍等。”
“哈?”司行感到莫名其妙:“你到底是谁啊,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回答。
司行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能不能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