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霁简单的一句话,彻响在宫殿中,也如洪钟似的,在安黔心中摇晃,令她心神不宁。她身子踉跄了一下,泪眼朦胧的看着叶怀霁。
他高高在上、犹如云层上的金日,可触不可及。她努力在他面前演好一个皇后的责任,却怎么都得不到他的心,就连一个小太监都比她重要,值得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般质问她,一点情分都不给。
承嬷嬷毕竟是安黔身边的老奴,舍不得看安黔这般被数落,身子摇摇晃晃的跪在地上后,开口说:“皇上息怒,皇后娘娘绝对没有这种心,安家更没有,不知道是哪个人在皇上面前说了这般挑拨离间的话,皇上万万不可相信啊。”
叶怀霁低头瞥了一眼浑身颤抖的承嬷嬷,弯腰拿起了她手中染血的鞭子,食指轻轻一摸,上面密密麻麻的、细小的倒刺,全都是长鸢的血肉。甚至有些倒刺上还保留着完整的血珠。
叶怀霁黑眸一沉,直接扬鞭,狠狠的甩在了承嬷嬷的身上。
这一鞭子下去,直接抽在承嬷嬷的背部,抽得她惨叫一声,整个人四平八仰的倒在地上后,红色的血犹如雪花,溅落在地上。
安黔见自家嬷嬷被抽,立刻从远处跑了过来,跪在地上抱住承嬷嬷,哭着说:“皇上,不过就是一个贱奴,为了这么个贱奴,你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那些宫人说的都是真的?你瞧上这个阉人不成?!”
安黔这话说出口,整个宫殿犹如置于九数寒天,冻得人浑身冰凉,几个侍卫脸色惨白,宫人们也是垂着头,浑身颤抖不敢言语。
承嬷嬷忍着剧痛也要爬起来,捂着安黔的嘴,痛苦的叩首,“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是被气晕了,口无遮拦,胡言乱语的,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安黔用力的推开了承嬷嬷的手,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仰头看着叶怀霁,“难道臣妾说错了吗?您何时这般对过臣妾?而他……”
安黔慢慢的抬起手,指着昏过去的长鸢,“一个贱奴,一个阉人,值得当今的九五之尊为他这般?”
叶怀霁是当今天子,只要他在这个皇位一日,就掌握着朝堂的生杀大权,别说他宠幸一个阉人,就算真的要将这阉人抬到自己宫里,也是无人敢置喙的。
安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口不择言,万一天子发怒,皇后兴许没事,可他们这些宫人,就都要跟着去陪葬了。
旁边有几个宫人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糠筛。
而叶怀霁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并无半分的波动,只是走到了长鸢身边,捏住她的脸,手指有意无意的摩挲着,说道:“你当为皇后,未曾尽到本分,在后宫里与其他妃子明争暗斗,又跟着安家挑唆朝堂纷争,你可知,女子插手朝政,是死罪。”
“那么皇上,是要刺死臣妾吗?”
叶怀霁扭头看着安黔,眼神未起波浪,但安黔却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剑流,如汹涌湖水般,朝着她倾泻而来,刺得她浑身疼痛。
她并未退缩,就这么直勾勾的顶着叶怀霁看,对峙中,眼角的眼泪轻轻的滴落在手背上,温热的感觉让她明白,叶怀霁在这一刻,是起了杀心的。
他想杀了她。
且完全不考虑安家。
宫门外,烈日灼灼,无数金光透过纸窗散落进宫殿。可这样的烈日,却未曾将宫内的寒冷驱散。叶怀霁握着那条染血的鞭子,漫不经心的摸了摸,丝毫不嫌弃那些血肉,反倒用手捏了捏。
“皇后德不配位,从今日开始,禁足坤宁宫,什么时候出来,朕说了算。”
说完,便直接将昏迷过去的长鸢横抱起来,朝着宫门外走去。
若之前的猜忌,不过都是流言蜚语,那叶怀霁此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走长鸢,就坐实了那流言。
当今天子,竟然真的对一个阉人,起了这样的心思!
安黔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怀霁的背影,双眼瞪得极大,身子亦是轻颤着,嘴里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能喜欢一个阉人,怎么能!怎么能!”
起初还是自问般的、小声的说,到后面就如撕心裂肺般的怒吼,“你怎么能对一个阉人这般好!我才是皇后!我才是这后宫之主!叶怀霁!你没有心!你没有心!我安黔这般死心塌地的对你,你怎能这般待我!”
安黔不顾一切的怒吼着,声音彻响于整个宫殿。吓得承嬷嬷忍着剧痛去捂住她的嘴,脸色苍白的说:“娘娘息怒,这般不讳的话,是万万不可说的,那阉人就算再能耐,始终是成不了气候的,您在这个时候去气皇上,不是自找苦吃么?”
“自找苦吃?”安黔苦笑,衣衫不整的坐在了地上,“从我嫁给他那日,我就是在自找苦吃。”
她的目光慢慢的望着宫门外的金日。
她那日,便是在这样的好时节,乘坐凤撵,八抬大轿的嫁进这深宫之内。本想的是能与他携手共度,谁曾想,风风光光嫁进来,便是嫁给这江山,嫁给这后宫,从来不是嫁给叶怀霁这个人。
……
宫门外,浮云金日,丝缕光影斑驳的散落于各宫内,叶怀霁就这么抱着长鸢一步一步的朝着半车辇走去。热风灌入广绣时,也卷起了青丝,轻轻划过她的面容。
许是感受到那微弱的触碰,她缓缓睁开双眼,就看见了叶怀霁的面容。她就靠在他的怀中,嘴里的血染红了他的龙袍,淬得他的云纹都变成了红色。
长鸢有那么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仙玉台,回到了那个让她痛苦一辈子的地方。
但是又觉得有哪里不同了。大抵是……有人来救她了。
她再也不用一个人被囚禁在那里,日夜受折磨。
“皇上……”她轻声呢喃,“你是不是在仙玉台救过我?我们,认识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微弱,几乎是听不见的。
等叶怀霁低头去看时,她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她坐上了车辇。
长鸢做了一个非常长的梦,在梦里,她回到了几百年都没有回去过的神女殿。殿内早已经生了蛛网,尘土飞然。她提起裙摆,走进殿内,她用过的所有神器,都已经被扔在了地面上。
有的生锈,有的段成两截,就连殿中那副她的画像,都被人用笔给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字,下面还有批注:不配做神女,坠魔的妖人。
她的手轻轻摸着那行批注,隐约觉得像是师兄的笔迹。
她抬头看着神女殿,眼眶逐渐泛红。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怎么到头来,连回来都不行了呢?
她慢慢的走到宫殿外的台阶上坐着,望着远处的仙府,眼泪也不经意的落了下来。原来这九重天上,也不尽然都是繁华,至少,她觉得这里比魔界,还要冷上几分。
就这样,在神女殿中游荡了许久,迷迷糊糊听到耳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恍惚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明黄色的纱幔,透过纱幔往外望去,叶怀霁就站在不远处的梨花椅上坐着,手里拿着奏折,正在批阅。
她恍惚了一会,才隐约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
叶怀霁……好像去坤宁宫救她了,甚至还抱着她走了出来。
她艰难的想要爬起身来确认,可是刚爬起来,浑身的疼痛就疼得她龇牙咧嘴,踉跄的跌了回去。
躺在榻上,痛苦不堪的看着纱幔外的叶怀霁。
许是听到了声音,叶怀霁微微抬眸望去,放下了奏折走到床边,右手抬起,轻轻撩开了纱幔。
“小太监。”他喊她,“醒了?”
“皇上。”长鸢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奴才怎么在这?”
“朕不是与你说过,今日朕要裕洲巡视,让你在御书房等着朕,怎么没来?”
“皇上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去裕洲吗?”
“缺了你这个小太监,朕怎么去?”
长鸢微微拧眉看着他,小心翼翼试探,“皇上,您还记得咱们之前在外面……”
他应当是记得的吧?
记得他们在幻墟结界外,因为魔玄杵的碎片走到一起的,本来说好要一起去京城,却莫名其妙被卷入这结界之中,不得离开。
可是转念一想,幻墟结界是真本结界,进来的人无论之前如何,进来都会恢复本我。就像是她在外面动用了幻术,改变了容貌。到了这里,就恢复了容貌。
她也不确定他认不认识现在的她。
叶怀霁微微挑眉,“在外面如何?”
他这般问,长鸢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行了,你现在不用想太多,御医已经替你诊治过,等过些时日,身子好些了,再与朕一同去裕洲。”
说完,就放下了纱幔,转身走到桌前,继续批阅奏折。
长鸢透过那朦胧的纱幔望去,看着叶怀霁的身影,不禁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如果叶怀霁始终没有认出她来,那为何要对她这般好?
纵然她做过神女,也做过魔尊,知晓这天地之间、人性之阴暗,也想不透叶怀霁此刻的心思。
他让她住在他的寝殿里,每日卯时正刻,都有御医来为她诊治。
短短七八日,她便好了许多,可以下地走路。
那日,她喝了药,又逢叶怀霁在御书房见使臣,殿内除了伺候的宫人,就再无其他人。
她披着披风,走到宫殿门外。
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旁边两个宫女在小声议论。
“你说皇上为什么要对一个阉人这么好,住在寝殿里不说,还派了御医来为他诊治。”
“嘘,你不要命了,敢议论皇上的事,你没听说连皇后娘娘都没禁足了,就因为这个阉人,宫内的这些流言,早就被离湳公公给压下来了,你这会再议论,被人听见,小心拔了你的舌头。”
那宫女害怕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嘟囔着说:“可是这么一来,不就是坐实了皇上就是那种心思吗?不过也难怪,那阉人,我见过,确实长得跟姑娘似的,跟皇后娘娘那等好颜色的站在一块,竟硬生生的压她一头。”
“所以才说,这皇心是猜测不得的,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人,那又怎样?连个阉人都比不过。”宫女叹了口气,“而且那阉人还颇有本事,瞧他将皇上迷得那般模样。”
长鸢听着她们的话,心里蓦然一惊,似乎有些明白叶怀霁为何待她这般好了。尤想起那皇后娘娘踹她那次,他便说了会护着她这种话。
她当时还觉得不过是天子戏言。如今想想,叶怀霁莫不是瞧上她这张脸,喜好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