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绍转头就要走,被周姝琴叫住。
“有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吗?”周姝琴就算是生气中,那语调也是轻轻柔柔的。
似乎不用得到答案,也能瞧出大概。顾文绍停下脚步后,本准备回头看周姝琴,可视线转到一半却定在苏莱的身上。
高马尾,珍珠耳环,棕红高腰裤搭米色高领毛衣,遮去苏莱原本的消瘦,而衬出了不少的气色,还化了淡妆。
这是苏雁荷一早从两个衣柜里搜罗出来的穿搭,她的得意之作。
不过比较遗憾的是,没能从顾文绍眼里看见眼前一亮,相反的,只有缺乏教养的审视。
他上下打量过苏莱,也不去管那边周姝琴试图打断下亲儿子的不礼貌行为。
顾文绍眼神里的掌控欲都快漫出来,好像被人动了自己的所有物,好像在责怪苏莱穿了不合时宜的衣服。他见苏莱不为所动,就抬眼瞪上苏雁荷。
苏雁荷一直维持的笑容淡了下来。
周姝琴开口:“雁荷,陪我去试试两件旗袍吧?”
留下空间给顾文绍和苏莱,周姝琴在他们面前没有多问,带苏雁荷上了楼。
试衣服是真的试。穿上身后的效果,周姝琴显然很满意,毫不吝啬对苏雁荷手艺的夸奖,但别的事就不多问。
苏雁荷看懂了周姝琴的分寸感,明明疑惑楼下两人的关系,却不会先提出。
“对不起周姐。”所以苏雁荷先开了这个口,“如果只是为了送旗袍过来,我一个人来就行,不会带上苏莱的。”
古朴的柚木落地镜前,周姝琴似乎只在意身上衣物是否贴合,前后看着效果。
苏雁荷叹出一声气:“我也是前不久在家门口看见顾少……顾少那辆车子实在抢眼,很容易打听来他的身份。他……不止一次出现在我家那边,和苏莱有一些纠缠被邻居看了去。”
周姝琴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
苏雁荷马上表明立场:“我是不希望他们有接触的。”
接着再说:“但一次两次被邻居撞见,已经有不少议论传到我爸妈耳朵里,苏莱的性格您应该也看得出来,胆子小,很内向,她跟顾少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们怎么认识?”周姝琴问。
苏雁荷摇头:“苏莱没有跟我详细提过,只知道是因为捡了一只受伤的猫。”
“白团?”周姝琴叫出养在顾文绍卧室里那只猫的名字。
“今天是我唐突了,周姐。”苏雁荷说,“我是想着,也许您可以帮忙在中间做一些工作?单从性格上来看,他们并不合适,而且顾少吧……他是您的儿子,您肯定比谁都了解他,说实在的……”
周姝琴自己接上话,无奈笑道:“就是个纨绔子弟。”
“对不起。”苏雁荷又一次道歉。
她全程不卑不亢,态度上没有“我们配不上你们”的低姿态,只是为现在的局面表示出无所适从。
会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苏雁荷足够了解周姝琴。
她知道周姝琴不会像寻常豪门惯用金钱权势将人划分出三六九等,她在周姝琴面前展示的,是一个为妹妹发愁焦虑的姐姐。
拿捏得当,适时地叹一口气。
周姝琴马上说:“我会跟文绍好好聊聊的。”
苏雁荷又说:“苏莱不知道您的身份,我事先没有告诉她。”
“看得出来。”周姝琴转回了目光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又去换了另一件旗袍。
也看得出来,她很满意苏雁荷的手艺,所以几番看向镜中后,做出抉择,问苏雁荷:“这件事不能影响你以后接我的单吧?”
苏雁荷如释重负一般:“我还担心您以后不找我呢!”
光幕飘了好一会儿的问号后,似乎也如释重负了。
【你的套路好深!】
【就是拿苏莱跟顾文绍的关系,跟周姝琴套近乎吧!】
【玩好了,是以退为进。】
【可你就不担心万一周姝琴觉得,你这种出身还想挑剔她儿子?
【就不担心,万一你的说辞让她不舒服?】
苏雁荷已经能做到视光幕于无形,不管面前弹出什么文字内容,她都能轻巧略过。
下楼时,只有苏莱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人有些恍惚,苏雁荷喊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
“顾文绍跟你说了什么?”出门后,苏雁荷问向苏莱。
问话只是一个开场白,苏雁荷不认为苏莱会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苏莱直说:“他问我为什么穿这样,找的什么工作。”
苏雁荷等了一会儿,确定苏莱已经结束回答,又问:“就这样?”
苏莱点头。
看着不像,苏雁荷想这么说的。不过没有继续问下去了,换话说:“今天的事是我自做主张,我故意安排你和顾文绍见面。”
苏莱还是点头。
“不问我为什么?”苏雁荷说。
走出别墅区的林道小路,落日缓缓沉入夜色。两旁的街灯和周边建筑一样,光晕柔和,散发着暖意。
只是,多待一会儿,就会发现那层暖色的薄纱下,富丽堂皇的房子尽显威严,站在底下只能感到自身的渺小。
苏莱这次是摇头,回身看了一眼别墅区的天空,难得从她脸上露出一些由心的笑意。
来的时候搭了辆三轮车,苏雁荷付了包车费,让师傅在外面等着。
也很难得,能从苏莱面上看到急切,不像平常对待苏雁荷总是小心翼翼躲在后面,这会儿居然抢先一步上了三轮车。
坐稳后才发觉到自己的“反常”,苏莱紧张地看了看苏雁荷。
她说:“我知道,姐,你是想让我看清……我和他的差距……”
那声音低到几乎要被风掩过,苏雁荷“啊”了一声,在回想自己传达出的意图。
最近苏雁荷是越来越能感受到凡人□□的抗寒能力,三轮车一上路,风了刮过来,她就禁不住想缩起脖子。
“你要这么以为也行。”苏雁荷姿态是慵懒的,漫不经心的,“但其实我主要目的,是要让你掌握主动权。”
苏莱没听懂,疑惑地看过去。
“还有就是利用你跟顾文绍的关系,我需要跟周姝琴套近乎,顾家的资源实在让人眼红啊,只能对不住你了。”苏雁荷不做隐瞒,虽然语调散漫,好像随口开玩笑。
可苏莱能从苏雁荷脸上看到蓬勃的野心。那是到目前为止,她并不太能看懂的生命力。
苏莱像低洼沼泽边上的一株杂草,缺乏日照,被冰冷的水珠压弯了叶片,摇摇欲坠,萎靡不振。
在她的世界里,活着只是因为没有遇到死的契机,没死就要生活,生活是谨小慎微的,是需要学习吃饭干活的,仅此而已。
单线的思维里,苏莱无法组织出语言,去问清楚苏雁荷具体的意思。
“我和顾文绍不熟的。”最后苏莱只能再一次解释,“也没有想过要跟他有什么接触。”
苏雁荷笑了一声,突然抬起手拍拍苏莱的肩膀,换成她在组织语言:“我没有要干预你跟顾文绍的接触,熟不熟你自己清楚就好。”
想了想,又问:“你能明白掌握主动权意味着什么吗?”
苏莱“我”了一声,就断了话,换成摇头。
苏雁荷说:“你要有绝对的自主能力,决定一段关系要不要继续,不论是顾文绍还是家里面这些闲杂人,包括你的工作、学业、未来发展,都应该是由你自己决定。”
“如果缩在人后,任人安排,伏低做小可以让你感到更安全、更舒适,当然也可以这么生活下去,就你这么能忍的性子,应该也可以过得不错。”
形态上,这会儿苏雁荷才是那个缩在后面的人,下巴都缩到了领子里,声音隔着一层布料,语气不紧不慢。
“我只是提个小建议,不是教你做事。”苏雁荷眼睛都闭上了,风吹得她昏昏欲睡,一边说着,“不管想用什么样的方式生活,首先要认同自己,少低头走路,多抬头看看,别人眼里的你,并没有你自己认为的那么差。”
到了小妹的学校门口,苏雁荷是真睡过去了。倒是睡得不深,能听见小妹叽叽喳喳抱怨太晚来接她的声音。
苏雁荷懒得睁眼搭理,因为除了有小妹这个聒噪的行走喇叭,一睁眼,面前还杵着喋喋不休的光幕。
光幕弹出最多的文字是——【你以为自己的掌控了剧情吗?】
【并没有。】
【你只是换了个形式推进男女主的剧情。】
【你仍然是男女主的感情工具。】
反复弹出好几遍,但始终没有影响到苏雁荷。
回家后在卧室里,四周没人,苏雁荷也只是轻飘飘应一句:“要拿捏我,你还嫩了点。”
【我明明是在谢谢你推动剧情!】
苏雁荷说:“你明明是在着急剧情偏离原来的轨迹,说反话激我。”
【……】
【你再一意孤行,这个世界会崩塌的!】
“我如果做出严重影响剧情的事,时间就会静止,不是吗?”苏雁荷连光幕都拿捏住了。
【别忘了,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未知的错误程序。】
【如果连主线剧情都因为你的干预,也变得未知,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能掌控了。】
“那多有意思,未来本就是要未知才有趣。”苏雁荷说。
【你不要后悔!】
“大不了,一起毁灭。”苏雁荷淡然发言,“那不是更有趣。”
【……】
光幕说不过,干脆遁了。
苏雁荷原本是要躺一会儿,被光幕这么一吵,也不困了。下楼的时候,碰巧邓秀曼跟苏保业两人一块儿回来。
人影还没见着,邓秀曼的声音先传来。
“真不知道忙个什么劲儿,院子满地的垃圾都看不见了是吧。”随着邓秀曼的声音,门也开了。
苏保业先进的门,邓秀曼已经拿上扫把在清理院子一些枯叶烟头。
苏雁荷和小妹一人一边坐在餐桌前,已经吃上饭。她们太习惯邓秀曼的唠叨了,完全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
只有苏莱会立刻放下洗了一半的锅,从厨房跑出去,接过邓秀曼手里扫把。
邓秀曼从院子的垃圾,讲到屋里被苏雀兰一边踢一只的鞋子,讲到餐桌前,情绪好一些了。
她问苏雁荷:“你是不是月经刚走?晚上我做桂圆红枣鸡,你要多吃两碗。”
“好。”苏雁荷回道。
邓秀曼坐下后,低声又问:“你给苏莱那些衣服做什么?”
苏雁荷反问:“就给她穿,还能给她做什么?”
苏保业坐了过来,那边苏莱也扫完地又摆好鞋子过来了,邓秀曼没往下讲,但两只眼睛打量苏莱好几次。
饭后,碗是家里的小时工苏雀兰洗的,苏莱在一旁打下手。她俩忙完,一个写作业一个在抄门诊里的药品销售分类。
都在餐桌那块儿,苏雁荷在缝一件邓秀曼穿开线的工作装。
这个家里面,人都在情况下,基本很难安静下来。苏雀兰最吵,嘴巴就停不下来,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咕哝着没头没尾的话;
邓秀曼在厨房里处理一只鸡,内脏和鸡脖子鸡爪单独剁下来,是之后她或苏保业下面条的小料,其余肉嫩肉多的部位一半放桂圆红枣和红糖炖成甜口的,一半放太子参炖咸口,不同年纪有不同的吃法。
而她停不下来的召唤全由苏莱一个人扛着,一会儿喊苏莱搭把手,一会儿问桂圆红糖放在哪里,再不就是水撒了一地,要苏莱去拖干净。
苏莱随叫随到,还会顺手把用不到的厨具都清洗了,毫无怨言。直到她在给小妹讲算法题的时候,那头邓秀曼又喊了一声,要她拿蒸架,苏莱头也没抬,回道:“蒸架在碗柜旁边的挂钩上。”
邓秀曼两手端着锅,不想放下再去找蒸架,不耐烦地“啧啧”两声,接着换成喊苏保业去拿。
这样的小事逐渐在累加,例如早晨吃饭,苏莱不再当那个收尾清洗碗筷的人,或者院子的卫生她不再每天卡着时间缝隙去打扫。
以前的她宁愿忙死自己,耽误到自己,也不会敷衍别人,不会耽误到别人手里的事。特别是对待邓秀曼,苏莱一向最听话最积极。
当然这些都可以当做苏莱开始工作了,顾不上。
至少邓秀曼唠叨归唠叨,也没去多想。包括家务活慢慢变成小妹的生财工具,而苏莱的马尾变高了,穿戴精细了起来,这些生活痕迹邓秀曼和苏保业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同时也察觉不到苏雁荷身上有什么改变。
苏雁荷不是乐善好施的人,她的出发点是为了让剧情走向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但光幕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你连主线剧情都要插手的话,只会让剧情更难掌控!】
最近一件让光幕反复弹跳、频繁发出感叹号、责怪苏雁荷把剧情搞到收不住的事,是周姝琴来到商业城苏雁荷的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