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山山麓下,两个白色的身影迅速移动。若不是经过特别的追踪术训练,常人很难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中,发现那对白衣胜雪的行人。
霜降擅自作主,背离了苑主的吩咐,私自偷跑了出来,她全力追踪背叛了茶苑的师兄师姐,经过数日,终于打探到二人的踪迹。
今日一早,她便一路尾随着他们来到此处。
霜降藏身在不远处茂密的树丛中,仔细盯紧前行的两人,他们在一块大石碑前停住,石碑被连日的大雪掩盖得隐隐约约,碑上所刻之字从缝隙中,露出星星点点零碎的笔划。
白衣的女子抚落碑上的雪霾,确认刻字。
“大竹山。没错,就定在这儿吧。这里人迹罕至,是个合适的地方。”白色雾气从她唇边散开,如烟蔓延,缓缓消逝。
身侧的白衣男子闷声应和她,警觉地环视着四周。随后稍亮声色,对着虚空喊道:“那位神秘的朋友可以现身了吧?”他这一声并不十分洪亮,也不夹丝毫内力,但在这万籁俱寂的空旷雪山下,余音使得方圆之内的生物为之一震。
霜降闻声轻颤——他们早就发觉了她!师兄师姐的功力胜过她许多,暗中尾随被他们察觉出来是迟早的事,她自然有过这番设想,却没想被抓个现行时,仍是受了些惊吓。她吃不准他们为何现在才唤她现身,这让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鬼地方未免太过凄清了......
两个白衣之人全副防备迎接尾随者,一心笃定是敌人的埋伏。尾随的身影从景阳城里一路追至此,他们以为此人与蛰伏在城里,探明他们虚实的身影是同一伙。那些个躲在暗处的探查者,毫无疑问是灭组织的探子。而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再眼熟不过的身影——小师妹霜降!两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霜降勉力维持着镇定,一边发问,一边从密林中缓缓走出来。
“师姐,你与谷雨师兄在这里做什么?”
相比满怀疑问的霜降,小寒才是那个更感疑惑的人:一个绝无可能出现的人出现在了她绝不该出现的地方!茶苑暗影的密令行动,仅有执行者自身知情,即使是同门也不便透露毫厘,这次的任务有着更加复杂的目的,她连最亲近的人清明,都未曾透露半分,若说霜降是碰巧而来,简直不可思议!
小寒把问题抛回霜降,打算先从她口中探出些端倪。
“霜儿,我记得苑主说过,未满十八不许你单独外出,你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没得到师姐回答却被她反将一军,霜降顿时有些慌张。自小她有什么心思,都逃不过小寒的眼睛,可她怎能先输了气势?
“我可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我来是有任务的!”
她一时编不出什么顺口的理由,用来解释跟踪他们的缘由,只好随口敷衍。
佯装镇定、一派胡言——只是,小寒不着急拆穿她。
师兄谷雨却先耐不住性子了,他想这大竹山已是程陆山的地界,不能任由霜降在此处逗留。无论是苑主还是小寒都千叮咛过,此次任务极为要紧,决不允许失败,霜降现身在此,比灭来的探子还更为致命,若是被灭组织中的人抓到了一丝可疑之处,他们所有的准备都要付诸东流。
谷雨赶忙劝说道:“霜师妹,我们有要紧的任务,你要无事就速速离去。”
一听他接茬,霜降心想机会来了。霜降自知要从小寒嘴里套出实情有多不易,谷雨师兄就不一样了,他向来思虑不多,看来可以激激他,让他说出实话来,“我实话告诉师兄师姐好了,正是苑主派我来的,你们可知,他已发出诛杀令?”
“诛杀令?霜师妹你在说什么?”霜降的话浇了谷雨一头雾水,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向一旁的小寒寻求解释。
这正是霜降想要达到的目的,听到诛杀令,谷雨师兄绝无可能不为所动。霜降随之看向小寒,她只是微皱起眉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诛杀令三字没有引起她应有的神情。
谷雨不顾小寒无所惊慌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诛杀令这几个字。他完全不明白,这次的机密任务,怎么牵扯到了诛杀令。是谁又反叛了?谷雨在心中久久找寻不到答案,见小寒秉持着缄默,他只能茫然地转向霜降:“霜师妹,你莫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我与小寒来此是真有任务,你说起诛杀令,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谷雨师兄还要装糊涂到什么时候呀?这反叛之人,说的就是师兄师姐你们二人!”
“霜师妹!你怎么污蔑我们?诛杀令是何等大事,岂是能用来说笑的!你尾随我们,到底有何目的?”
“哪里是我污蔑你们?你们打算做什么,你们自己心知肚明!你们约好叛逃的事情,早就传遍了!谷雨师兄你们才是,到底是为什么呀?”霜降沉不住气,开始激动起来,语气夹杂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忧虑,“我原以为传言是假的,一直都不敢轻信,我来就是要问个清楚,难道你们真的要反叛到‘灭’吗?”
霜降一连串的质问使得谷雨一时凝噎。
而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白衣女子,却从霜降的话里挑出了对她有用的消息。霜降不顾违抗苑主之令前来质问叛逃之事,满腔怒意显露无疑,这样一反常态,正是苑主已发出了诛杀令的佐证,这说明第一步成了。当初为了说服谷雨同行执行任务,叛逃之事她暂且瞒下了他,事已至此,就是他知道了也无妨碍。于她而言,此时最大的威胁,不是担心谷雨受诛杀令的干扰,而是霜降的闯入。
小寒安抚住深陷不安的谷雨,坦然与霜降对峙:“霜儿,你现在才发觉,不免为时已晚。”
霜降万万没有想过,小寒会亲口说出这样的回答来。这可不是她期待的回复,她差点以为是听错了,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起来。与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姐,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师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师姐越是淡然,她越是不愿轻信:“不可能!师姐,你是骗我的对么?传言说、传言可是说你要与谷雨师兄私奔,他们一定是胡说的对不对?我不信!”
她上前拉住小寒的手,不断追问着,寻求她心里想要的回答。
这副焦急的模样,小寒看着不免心生疼痛,可她不能让任何事情破坏这次重要的行动。她狠心推开接近祈求的少女:“霜儿,诛杀令都发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难不成你怀疑苑主错了么?你已眼见为实了。”她故意使了些暗劲,霜降一时重心不稳,不慎跌坐在地。对这位往日最疼爱的师妹,她此时毫不顾及,她笑着挽住谷雨,同情地看着一脸哭丧的霜降,“事情就是你见到的这样。”
耳中传入小寒如此波澜不惊的口吻,霜降忽然感觉全身都冰冷透了,风雪明明都止住了,心中却越来越寒凉。这还是曾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姐姐么?她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冰冷的一面!她没有否认——追寻他们这么多天,她就想听她说一句“误会了”,可她竟然没有否认!
当传言被证实,当所有自以为莫虚有的讹传**裸淌在眼前变成现实,再说不相信,那便是自欺欺人。霜降只觉着心口都冻住了,快要呼吸不过来。
“师兄师姐倒是敢作敢当,可你们、你们有顾及到半分清明师兄的心情么?苑主将诛杀令派给了他!”提起她的仰慕之人,霜降忽然止不住的泪流满面,“他到现在都不相信你们会背叛,他待你们那么好、那么好啊,你们竟然,竟然背叛他,叫他怎么忍心......”她不甘心地擦拭着泪水,掩饰不住地怨怼,寒风中泪痕划过脸颊,就像被刀刃划开了几道口子。
清明。小寒苦笑,这便是命!她自知霜降所听闻的传言并非属实,正是因此她不打算辩解。苑主特意促成这样的局面,不正是要给清明出一道难题么?她心中早就澄明如镜。可是她太懂清明了,他就算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伤害她,她又何尝不是呢?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一想到这她便心生不安,开始对能否安然度过这道坎有了些许的动摇。
“荒唐!苑主怎么会让清明来诛杀我们,想必是哪里......”谷雨还欲辩驳,小寒止住了他,担心他露出马脚来,“诛杀令既出,再无回头路。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走吧。”
“求你们了,趁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赶紧回头吧!我定会跟苑主求情!”霜降转而哀求起来。
小寒眼眸低垂轻声叹息,慈爱又无奈的语气,似乎又变回了昔日总替她操心的姐姐:“你还磨砺得不够啊,霜儿。”
小寒至此再也不发一语,安静地由着霜降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绝望——看来任务完成后,定要花费不少功夫抚慰她。想着霜降日后会恢复明朗的笑脸,小寒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意。她不再与她周旋,拉上谷雨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霜降无可奈何地僵在原地,久久回味着师姐最后满是怜意的话语,那温柔的语气与往昔并无二致。可她仍是想不通透,她琢磨不出她话里的深意,她只能任那二人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北风吹下,滴滴泪珠从脸庞滑落,凝结成冰。
霜降告诉自己,决不能如此轻易就放弃。既然她无法替清明师兄挽回局面,那就找人来阻止这个荒唐的诛杀。
***
程陆山紧盯着手中捏着的信纸,它来得正及时,这是那个组织的头目给他的传讯。
黑字中传递出那人语气里的愤恨,不过这般恶劣的态度,并非针对九子岩的灭。对方告知程陆山,诛杀令已发出,希望他不要接纳那两个叛徒,也不要妨碍他肃清家门。按信中所说,那持诛杀令之人不日便会抵达景阳,这番证词,应该不是玩笑。
程陆山暗自欣喜,这样看来,那两个叛徒自称拥有青蛇剑客的消息一事或许不假,值得他一信,他可不愿放过一丝追查到失踪之人的机会。
“你那边如何?”程陆山对前来复命的白隼问道。
“城里的弟兄们轮番盯着,未发现任何不妥,那两人不敢光明正大地行事,整日疑神疑鬼的,似在担心被师门中人找上。”
这样一来,程陆山更是吃了定心丸,找人去接应的想法,在他心中已成定论。
“白隼,你......”
“大哥!你可是要人去接应那两个叛徒?我去!”玄鹰突然前来打断了他的话,不知为何,他一改当初的态度,抢在他定下人选之前,自告奋勇要接下此事。
见玄鹰如此积极应承这等无关打杀的事情,程陆山很是惊讶,他早就想让玄鹰多接管些帮中的普通事务,磨磨他那嗜杀的性子。不想轻易打消他这份主动的心思,但程陆山亦有自己的考量,担心玄鹰的莽撞扰乱了他的图谋。
程陆山反问他:“你之前选择坐视不理,将此事仍给了白隼,莫不是现在想捡现成的功劳?”
玄鹰知道大哥与他说笑,可还是掩饰不住心急:“大哥你怎能这样说我,我岂是这么不要脸面的人?白隼忙了这么一阵子,让我去替他分分忧。”
“那我就不谢了。”白隼见状也无不快,他倒是想得明白,哪次不是主动让玄鹰去逞勇?他自有大哥用得上的地方,论动脑子,玄鹰可是望尘莫及。
白隼主动退出还替他帮腔,玄鹰这下得意极了。
既如此,程陆山不好再拂了玄鹰的心意,当下许了玄鹰前去接应,还特意多留了几日,给他充足做准备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