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铸·景阳秋 第8章 化解与坦白

“清明！”

看清了来人，牧梓澄惊呼，心中顿时涌现出暖意。前来营救她的，正是这个人前人后气息大为不同的暗杀者。

她曾领略过这位暗刺者的冷冽杀气，这还是初次目睹他的实力。她起初的担心，稍后便证明是多余的。她不懂武功，不曾想过，果真有功夫了得之人能以一敌十，不禁对清明多了几分佩服。

她平日里也见识过闻人达粗犷的霸道刀法，只是清明的武功路数与闻人达全然不同。疾如风、狠厉如鬼魅，他穿梭于匪徒之中只见身影掠过，招过之处满地哭号。这就是杀人者的杀人术么。可她发现，清明并未出剑，不知是不屑于染上这群乌合之众的鲜血，还是不便在她面前杀人？

清明干净利落地击倒了敌人。

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牧梓澄忽而忆起方才让人背脊寒凉的情景，四周重回寂静，一阵激斗过后竟然没有半点回响，如果不是清明及时赶来，后果会怎样？她低垂了脑袋，不敢去设想......

清明收好了不明物件，回头望向牧梓澄，发现她抿着唇，一脸遭受惊吓无法言语的模样，她低着头像是不敢正眼看他。看来她是自知擅自行动而感到心虚了。

墨铸的主人果真还只是一个孩子啊——清明无奈地叹息道。

原本，他对在这种地方撞见她感到诧异万分，心下也对她独自行动确有怒意，但若不是这几日见别院之中并无异常，以为可以放下戒备，大概不会让她遭遇上这样的事。还是自己疏忽了，此刻见她孤弱无助的样子，实在是不忍责怪。

“没事了。”

耳边传来清明平和的声音，牧梓澄这才抬起头来，她脸上的表情难表歉意。

“对不起，让你犯险了。”

她竟是在担心这个，这样一来，清明更是没法生她的气了。不过，哪里用得着她来操这等闲心，这不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嘛，她恐怕不知那伙贼子对他而言，简直一文不值。

清明只淡淡地回应：“不值一提，不过一群小喽啰罢了。”

“你不怪我？”她怯生生地发问。

清明越发觉得她像一个自知做了错事的孩子。

“你是墨铸的主人，我怎敢怪你。”

听他这样说，这位小主人似乎卸下了重负，只是眼神忽然变得扑朔起来。见到她眼圈有些微泛红，清明心想她大概是回过了神来，开始感到后怕，他以为她会哭出来。

可是，牧梓澄却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纸条，止住了就要决堤的情绪。

没有余地抒发情绪。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长久地待在她身边，这个道理她早就懂得。

成为孤儿以来，凡事都要靠自己挺过来。牧梓澄根本不打算再依赖上什么人，她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与人亲近，分别之时越要伤感，她不想再去体会这些无足轻重的惧怕之情。爹娘失踪的时候，小寒亡故的时候，她都不曾流过一滴泪，现在又何须动容？

她不想让额外的人或事来妨碍她的蜕变之路，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

***

“原来是这样！”

清明止不住地埋怨起自己。牧梓澄将隐瞒着他的事全盘托出，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疏忽大意。即便在刚失去小寒的那段日子里太过失意，自己又怎能糊涂到，忽略那么重要的遗物。

那镯子是小寒最珍视的信物，她曾日日不离手，那是他们决心携手共度一生的凭证，而今它也是唯一的实物，还铭刻着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多亏了霜降有心，不然那只小镯子，指不定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当铺里，再也盼不来它期待的人。

清明更是没想到眼前这女孩子，竟然对小寒的事情如此耿耿于怀。虽说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前来寻物，但清明还是忍不住将她以身犯险的遭遇归咎于自己，他暗自埋怨自己：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什么了！

牧梓澄陈述了来龙去脉，又将先前所得告之于他：“可最终，掌柜也不肯赎给我，他只让我去这个地方打听。”她将记下的住址递给清明，一脸的失落，像是在责怪自己没用。

清明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不过，看来她已经完全放下了对他的敌意。

清明接过纸条十分不解：“掌柜怎会对区区一只普通手镯如此在意......”等他念出了字条上记载的文字，顿时惊呼，“阳平西街十二巷吴姓人家！”一番说不出来的感觉在他心里涌现。

“你认得这地方？”牧梓澄睁大了眼睛。

“这是昔日收养小寒的人家。”清明眯起了眼睛，说出这个让女孩意料万分的答案。

略一沉思，清明向等待他开口的女孩接着说道：“方才我能救下你，实在是偶然。”看着女孩不解的眼神，清明继续解释，“我那时也在找寻吴妈家。我先去到她原先住过的地方，发现她已经从旧址迁走了，我也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这儿来的。”

牧梓澄更显诧异了，没想到他们不约而同，在去往同一个地方！也难怪她感叹，景阳城实属不小，若非清明一路跟随而来，岂能那么容易在这幽深的小巷子里找到她。“所以你出现得及时，只是刚巧也在附近......”牧梓澄不禁又回想起刚才的险境，若是清明不曾决定要拜访吴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吴妈是小寒的养母。或许她还不知小寒如今已不在了，我来正是准备告诉她这件事。”提起往事，清明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远方，不知他都回忆起了什么事，轻巧的语气中含着深深的苦涩，“今日你命大，说不定是小寒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你呢。她常说她的使命，就是替青舞小姐照顾好你......”

仿佛跟随着清明深远的目光，就能看到那些逝去的人们一样，牧梓澄痴痴地望着虚空，清澈却失神的眼里险些又要泛出泪花。

“......我好想他们。”

这一语颤动了清明的心，她不经意间透露了他的心声，这话语就像是从他心底冒出来的，仿佛一下子就与女孩亲近了起来。不久前清明还觉得，以她略显孤傲的性子，是断不会在人前这样袒露心绪的，她的内心定是柔软又脆弱，才需用那般坚硬的外壳来抵御伤痛。

意识到了自己不假思索流露出的思念之情，牧梓澄慌忙把话题拉回到刚才的遭遇上。

“被你打跑的，可是那些人？”

自从爹娘失踪后，身边的人时常会对她提起，三番五次前来寻麻烦的不明之徒，他们怀疑爹娘的失踪与那个不知名的势力有关，只是他们将她保护得妥当，不曾亲历。她尝试过在脑海里，依照他们的叙述去描绘那些人的模样，方才那群乌合之众的凶狠样子，已经是她所能想象的极限了。

“不是。”清明丝毫不犹豫，他断定，“若是他们出手，你我此刻，怕是没法在这好好说话。”

牧梓澄无法想象，清明所说的又会是何等糟糕的际遇，她尚且摸不透清明的高深，何况他口中的人外之人：“那他们又是什么人？”

“这个我还不明白，看他们三脚猫的功夫，顶多能在百姓头上作福作威。我们初来乍到，没理由招惹上什么人才对，这几日我抽空去打探，你好好待在房里，把心思放在医治葵宗主之事上。”

敌人到底身在何处，清明还一点也看不清，他说不准，这可能与葵家的密事有莫大关联。现在，莫说小寒的事，就连替葵宗主医病，他一日都不想让少主多加逗留，如若他嗅出更危急的气味，他会立即将他的少主带离此处。

“那寒姐姐的事情怎么办？”牧梓澄哪能轻易放弃她的计划，她一意惦记着镯子的事。

清明不想再置她于危险之中：“此事暂缓，待我先查明是谁在背后捣鬼！我答应你，等你的安危无虞时，再与你一同把小寒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

葵二公子喜欢将书房布置得沉稳庄重，几方黑檀桌椅，尽显一家之主的气派和威严。

可他悉心营造的稳重氛围，又被阿宝急促的步伐扰乱了。二公子从来不忘告诫这位年轻人，要将他浮躁的性子好好改正，可实际心里欢喜得很，每回他来，定能带来些新鲜的消息。

阿宝脸上显然写了有要事禀告，可脸色看起来却比平常阴沉许多，他开口就让葵渊洸心头一紧。

“公子，不妙啊！”

“怎了，没得手？”葵渊洸皱着眉，不耐烦地质问。今日他可是一直耐着性子候着——早些时候他得知，寻到一个大好时机付诸计划，他本料定会传来好消息，“真是一群无用之人！”不等阿宝回复，他便啐骂一句。

见公子大为不悦，阿宝紧张道来：“公子，只怕也不能怪他们。本就要得手的时候，突然有一高手闯入，救下了那丫头，那人的武功实在很不一般，公子是没瞧见他们都伤成什么样儿了。”

“再不一般，一二十人都还打不过他一个吗！”葵渊洸不听阿宝这番解释，更加火大。

可他心知肚明，这次派去的一伙人只是城中一群混世宵小，平日里欺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索要保护费，也就是他们的能耐了。若不是葵府武家子弟的身份过于招摇，也不至于要委托其他势力来办此事。

据阿宝观察，那疑似私生女的丫头看着不会武功，以对付她为目的，派去的阵势也不弱，不知到底纯属巧合，还是自己看轻了对手。

“可知那人什么来头？”

“他们形容起来邪得很，说那人身动貌似鬼魅，根本看不清他使的什么招！”

阿宝的神色跟随着他的描述起伏，让人觉得，与其说他在形容一个人，不如说像是撞见鬼了。

“胡言！不光是群废物，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实话，你休要被他们糊弄。是人是鬼，我还真要见识见识！”

“公子莫急，他们或许说得是夸张了些，但小的也听闻过，九子岩之上就有身法极其诡异的仙人，那人武功极高定是不假。公子再想想，他武功如此之高，却不伤人性命，肯定是不想在咱们葵家主城里惹事生非。阿宝大胆猜测，那人大概就是丫头身边跟着的男人，兴许他就是来自九子岩的仙人......”

“打住！”葵渊洸听他分析，刚觉得有七八分道理，便觉得话头扯远了。

要论葵家辖地之内的高手，莫过于九子岩上，专营买凶杀人勾当的程陆山一伙。他对此一清二楚，阿宝口里所说的哪是什么仙人，他本就打算与他们攀上关系，今日之事自然不可能算到他们头上去。再说那人这般谨慎不惹是非，定是外来之人！

葵渊洸心里有了些数：“这么说，他是专程来保护那小丫头的......”

阿宝听见二公子自语，附和道：“一定是的！公子应该记得，上回小的就说过，那人看起来绝不简单。”

“可你之前来时，不是说只见那小丫头独自出了门吗？”

“阿宝绝无虚言！探子们来报时，一路都只瞧见那丫头独自在城里晃悠，实在不知那汉子是何时出现在附近的！对了，那丫头出行的目的也很可疑，她像是在寻什么人。”

“罢了，此次算是我们轻敌了。”葵渊洸收起了怒火，继续沉吟，“如若父亲开口，想必是能请得到这样的高手，与他硬碰硬不值当。”

“公子怀疑是宗主特地找来的？这岂不是摆明了那丫头的身份很重要！”阿宝又开始揣测起二公子的想法来，“既然请高手如此护她，难不成宗主已经对咱们有所防范？”

“哼！也不单单是针对我们。”葵渊洸忽然一声冷笑，“是时候去跟我大哥叙叙旧了。”

“看来公子又有妙计。”阿宝绝不会放过奉承自己主人的机会——待到公子有了决断，他只需要全力遵从主命即可，这是他在众人之中，能被二公子拣选成心腹的秘诀。

“看看这向来关照我的大哥，能否同心断了这金......你且回去做好你的事，莫要轻举妄动。”二公子对接下来的谋划信心满满，阿宝虽不知他到底作何打算，此时也只好暂时将自己的好奇心收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