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寂早就接到了雍帝的讯息,于是才早早来到山门前等候。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他对太子殿下很好奇,毕竟他的身上有着许多传奇的故事。
等云出岫走到他面前,他细细打量他了一番,恍然间却觉得有些熟悉,下一秒才意识到太子长的很像皇后,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气质了,皇后给人的感觉是柔,这位太子给人的感觉却是冷,这种冷里还带着一些几不可查的倦怠,好像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万事万物都不能牵动他的心一样。
莫名其妙被雍帝送到奉国寺,他居然像是真的不在乎?
天家的父子关系,真是深奥凶险难言啊,幸好他沉迷佛法做了一辈子的和尚,不然他不敢想自己会遇到怎样的情况,但自己绝对不会将自己大病初愈的儿子送到寺庙就是了……
然后他便引领云出岫走向寺庙,说明了寺庙的布局与禁忌,又说给他收拾了一间禅房,接下来他就住在这里。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吩咐寺庙里的沙弥,沙弥会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
云出岫当然是称好。
普寂的脸上倒是显现出一些讶异,因为他没想过这位传闻很多的太子……居然这么好说话?惊异了一下之后便也不再惊异了,反正,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听雍帝的指令,给太子收拾一个地方住,旁的他却是不管的,不管雍帝此举寓意为何。
“殿下夤夜前来,想必已经舟车劳顿,不如现在就到禅房好好歇息吧。”
“可。”云出岫轻轻点头,却问道:“太子宫殿里的一些东西,我可以带到这里来吗。”
“……啊?”普寂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以往也有王孙贵族或者大臣把自己不成器的子孙寄样在这里一段时间,希望佛法可以磨一磨他们的性情,那些纨绔子弟往往在来的第一天就会撒泼打滚,说寺庙这里破那里破,吃食住行皆不可,要么想回家,要么想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搬到寺庙,意图把寺庙变成另一个吃喝玩乐的场所。
对待这些纨绔子弟,普寂向来都是乐于用“当头棒喝”之法让他们痛改前非的。
所以,太子是什么意思呢,他想要把整个太子宫都搬到这里?话说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吧,雍帝只说把太子送到这里一段时日,却没说把太子送到这里是来做什么的,观看佛法陶冶情操,穷乡僻壤磨练性情,亦或者是对太子眼不见为净?
“我只是想把自己的一些衣物与一些书籍带过来,顺便给我的一位嬷嬷送信,我来的仓促,都没有给她报信,她怕是要担心。”太子说话的声音很和气,虽然面上依旧有些冷,但他的眼神却是那么清亮柔和,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可比那些颐气指使的熊孩子强的多。
普寂的心蓦然地就柔软了下来,道:“可以的。”
然后他又低声道:“我也会给陛下送信,让他早点撤销口谕,让你早日回到……”这便是普寂的好意了,他是奉国寺的主持,从辈分上来看还是雍帝族兄,应该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他想,有的时候父子之间就是缺少一个台阶,他可以勉为其难充当一下这个台阶。
不料,云出岫以极其快的速度感谢并制止了他,“不必劳烦主持,我觉得此地清幽美丽,甚是合意,想要多住一段时日。”
普寂:“……”
这话真是找不出半点错漏,但他怎么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不妙呢,不是为自己感到不妙,而是为雍帝感到不妙。
“嗯。”他都这么说了,普寂还能怎么说呢,只能顺遂他的意思什么都不做,紧接着便把他送到了禅房,“太子还没来得及吃些什么,等会儿会有沙弥来送斋饭,粗茶淡饭,还请太子多多包涵。”
辛九却眼神一亮,悄悄对云出岫道:“奉国寺的素斋还是挺有名的。”
普寂:“……”这一对主仆都挺乐观的。
很快素斋便被盛了上来,是一碗素面,几叠看上去就很清爽的小菜,甚至还有一叠腌萝卜,吃起来有些脆,还带着点甜。云出岫觉得很不错。
这种菜从来不会出现在雍朝太子的餐桌上,却会出现在魔域大司乐和魔域王上的餐桌上,他就很喜欢这种清淡的、吃起来比较脆比较甜的小菜,前年的时候还试图亲力亲为的做一缸这样的菜……结果当然是失败了,枉费他辛辛苦苦自力更生削了半天的菜。
这听起来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没人能想的到,属于那种往外说并不会被人相信还要被嘲讽“那王上是不是还拿金锄头锄地”的事情,虽然相里翳真的拿金锄头锄地。
辛九的房间在自己隔壁,他也去吃饭了。于是,这件禅房里只有自己的一个人。
果然,孤独的时候就更容易想起过去……
他躺在禅房的床上,感受到禅房里淡淡的沉香气息,不知道王上现在在干什么,有在好好工作么,亦或者是陷入悲伤无法自拔,总不会满世界乱跑,发誓要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到自己吧。
这么想着,他便翻出了那个话本,话本上的四个大字“宫廷缭乱”依旧是如此明朗而清晰,他还记得那个根本不是梦的梦,两个人被拉到话本的事情里,却不能对对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被迫走话本上的剧情。
在这样的疑窦中,他感受到一阵困倦,便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感受自己的灵魂缓缓下沉、下沉,似乎要沉到不知名的境地,似乎有温热的水萦绕在自己周围,让自己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在水流的包裹中起伏了起来,这样的触感是这么的清晰,与其同时,似乎还有谁靠近了自己,以一种非常熟悉的力度轻轻撩开自己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将其拢到自己的耳边。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睛,果然发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的,水的感触是真的,此时的他正置身于一个洒满了玫瑰花瓣的巨大温泉池中,乳白的氤氲的雾气给整个浴池都拢上一层轻纱,远处的龙头状雕塑的嘴源源不断吐出热水,更远处的层层叠叠的薄纱在风的吹拂中变幻着自己的形状。
云出岫却不太敢动。
因为,近处,正有一个人用探寻的目光观察着自己脸上的神色,那一只手还扶在自己光、裸的肩膀上。
不是相里翳,还能是谁。
但是,与自己不同,他居然穿着寝衣。
寝衣当然已经湿透了,就那样裹在他的身体上,他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不住地往下滴着水,略有些错落的垂着,他紧紧的盯着云出岫,盯了两息之后便缓缓收回了搭在云出岫肩膀上的那只手,转而挼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拧干自己的头发。
但是,在拧干自己头发的时候,他却一直打量着他,视线一刻都没有他身上移开,他的眼神只落在他光、裸肩头一瞬,下一瞬便开始打量起他的脖颈、嘴唇、鼻子、眼睛,是一种专注到甚至有些过分缱绻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云出岫觉得自己被他注视过的地方缓缓的烫了起来,天知道自己和他泡过多少次温泉,以前的好多次他们都是君臣坦荡荡好不好。
“阿云……”
“王上。”
云出岫轻轻皱了皱眉,刚刚唤出王上二字,实在是因为他唤王上唤的习惯了,但是台词里不应该有这句话,“阿云”不应该唤王上而是应该唤“陛下”。
难道,自己已经摆脱了话本世界的禁锢?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依旧受到禁锢,以至于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自由度却比之前高很多了,自己可以说话本中的阿云没说过的话。
譬如……
“陛下,由我来给你按摩吧。”
不等相里翳拒绝,他已经游走到相里翳身后,纤白手指摁上他脖颈处的穴位。
相里翳却在此时回头,一只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微微蹙着眉头,眼神中像是有千言万语在酝酿,不到一会儿就酝酿出不可置信又被他强自压抑下来的惊喜。
不要问他为什么这么会读相里翳的微表情,首先,他是自己的上司;其次,他其实还蛮好懂;再次,他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某种意义上,相里翳都是自己带大的呢,他怎么会不了解他?
于是他也明白他的这副表情代表了什么。
不过,有必要做出这么热烈的表情么,自己又不是死而复生。
好吧,确实是死而复生。
就算是死而复生,你也没必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当然,表情不表情其实压根无所谓,重点是他们所处的环境,温泉池就算了,他们两个人也不是没有泡过。
但是,这里的温泉池为什么要放玫瑰花瓣啊,弄的他们两个人像是玫瑰花汤里的两粒佐料一样,马上就能做一锅汤来喝喝;
还有就是,为什么自己一丝`不挂,相里翳却能穿的整整齐齐,难道这就是罪臣之子与陛下之间的身份鸿沟;
还有就是,要不要把温泉做的这么烫,到处都是蒸腾的雾气,这种蒸腾的雾气很容易把人的脑子薰的不清楚的,总有抵抗力比较低的人会莫名其妙中招。
譬如,他自己。
此时的相里翳,还在回头看他,丝丝缕缕的湿发贴在他几近透明的寝衣上,但吸引云出岫视线的却是他已然变幻的眼神,这种混杂着各种各样情绪的眼神……
那些雾气真是让人发昏,否则,他怎么会想要亲吻他。
很快的,他就调剂好了自己的情绪,想要亲他并不是一件古怪的事情,亲吻他简直与幼儿园园长在儿童午睡时亲吻他们的额头一般无二,简直与猫奴亲吻自己的猫主人一般无二。
他迅速开解好了自己。
相里翳却发问道:“你是……”
他顿住了,却不是代表停顿的那种顿住,像是他的下半句话突然被什么东西窃走,于是这句话留下了半句的空白。
云出岫知道他要讲什么,于是用自己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做出噤声的手势,“在这里,我不是。”
相里翳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眼神一如往昔,“那……”
别的地方呢,你还是他的人么?
云出岫却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在顺带着拂去粘在他颊上的一根发丝的同时,将他的头推了回去,让他不能看见自己的脸。
“在哪里,我都是。”
无论在哪里,他都是魔域的大司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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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温泉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