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里面,莫默和赵女士一起坐在椅子上等待,为了符合防疫规范,两人之间还特意空了一个位置。
莫默在羽绒服里面穿着家居服,赵女士的大衣领口镶着一圈皮草,两个人毛茸茸的坐在派出所里面,等待叫号。
赵女士在电话里面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情,所以莫默飞奔过来的时候还担心是裴言出了什么事情,但到了才知道,出事的不是裴言,而是沈妙仪和她的儿子乐乐。
莫默忍不住问赵女士:“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现在中小学不是还没开学吗?在家上网课还能出现需要闹到派出所来解决的亲子矛盾?
赵女士即使是在派出所里面,也时刻保持着优雅精致的派头:“还是为了离婚抚养权的事情呗,沈妙仪不想要孩子,孩子也不愿意和她在一起生活,两个人本来就关系不好,被封在家里更是憋坏了,两个人可能吵架声音太大,邻居就报警了。”
“啊?邻居报警?因为扰民?”不至于吧,五岁小孩能有多吵?
赵女士想解释,但事情太复杂,一时间还说不清楚,只能一摆手:“你一会儿见了人就明白了。”
只过了一会儿,莫默和赵女士就被叫了进去,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面,长桌的一头一尾分别坐着沈妙仪和一个小孩,两个警员看见莫默和赵女士,那神情就像是见到了救星。
莫默走到沈妙仪边上,轻声问:“怎么回事?”
沈妙仪却像是被点着了的炸药包,瞬间就从椅子上弹起来,拉着莫默破口大骂:“我真是上辈子做了孽欠这个小兔崽子!我一没饿着他,二没冻着他,结果他倒是有出息,三天两头的闹脾气,这次甚至还去厨房拿菜刀威胁我!你来评评理,这件事情是我的错吗?”
坐在另外一边的小孩盯着满脸的泪痕,不服气的顶嘴,哭的撕心裂肺的:“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我要找爸爸!”
“那正好,你赶紧去找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犯爹!我本来就不想要你的抚养权,是被强塞给我的!”沈妙仪情绪激动,嗓音沙哑的喊着:“我不想要你!你滚啊!滚啊!”
眼看着沈妙仪情绪失控,莫默赶紧拦住她,让她坐在椅子上平复心情,然后回过头看着那个孩子。
如果按照刚才来那个个人吵架的那个音量,邻居选择报警似乎也是个挺容易理解的决定。
警员把莫默和赵女士带出来,严肃的说:“孩子的父母虽然离婚了,但是抚养义务并没有消失,孩子父亲也有责任,他怎么没来?”
赵女士撇撇嘴:“正在公安机关配合调查呢,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警员继续说:“既然孩子父亲暂时无法履行抚养义务,母子关系又这样紧张,那你们作为家属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先把孩子带回去?让两个人分开冷静一段时间,或许有帮助。”
莫默转头看向赵女士,严格来讲,只有赵女士才算是孩子的亲属。
赵女士下意识的拒绝:“我不行,我年纪上来以后身体不好,家里养个孩子太折腾……”
说到一半,调解室内又响起孩子的哭声,警员无奈的看着赵女士:“不管怎么说,一个孩子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本身是无罪的,大人的矛盾,别牵连孩子,你们说呢?”
大人的错别牵连孩子,这句话说起来很轻松,可是让沈妙仪这个受害者继续抚养被□□后生下来的孩子,这很难说究竟是义务还是折磨。
莫默和赵女士坐在调解室外面的椅子上,两个人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莫默才开口:“您是怎么找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我平时好歹也有点朋友,要一个电话还是很容易的,”赵女士下意识的拿出口红想给自己补补妆,但是隔着口罩,只能又收回包里,轻叹了一口气:“言言一直不回家,我就知道,她应该是和你在一起。”
赵女士说的模棱两可,但莫默还是从中听出了无奈,她嘴唇嗫嚅两下,最终只挤出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自己生的女儿,我最了解她,”赵女士轻描淡写的说:“你别看着她做事莽撞,有时候喜欢三分钟热度,但她心里真正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从当年把她送出国的那天我就明白,她忘不掉你,迟早会回再找你的。”
莫默侧过头看着赵女士:“我以为,你会很反对我和她重新联系。”
赵女士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笑起来:“小姑娘,不是我反对。只要裴言自己高兴,她想和谁在一起我都不会反对,就算是她抱着一颗苹果树说结婚我也没意见。”
“我当然想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享受最大的选择自由,”赵女士继续说:“可这些都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这个家里面掌握着钱的人就是裴骏,只有让裴骏满意,才能有钱。”
莫默开口:“反对的不是您,而是裴骏。”
赵女士没说话,将视线移向别处,过了一会儿,莫默听见一声叹息。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反正裴骏都要进去吃牢饭了。”
虽然案件还没有调查清楚,但裴骏的犯罪事实比较清晰,证据也很确凿,裴骏的罪名已经是逃脱不掉的了。
莫默没想到赵女士对这件事接受的这么快,她还想说点什么,就看着赵女士突然一下站起来。
“走吧,我先把小孩带回去先养两天,反正老头也要进局子了,这个家在大难临头各自飞以前暂时归我说了算。”
明明刚才还在叹气的人,现在突然又开始斗志昂扬,莫默都有些跟不上这个脑回路的转换速度,她只能跟在后面,帮赵女士办好手续,将沈妙仪和小孩都带了出来。
先开车把沈妙仪送回住处,然后莫默又开着车往赵女士住的地方走,在路上,她好奇的问:“您怎么突然又决定把这孩子带回来了?”
裴言的大哥并不是赵女士亲生的,赵女士对这个小孩更是没什么交情,莫默想不明白。
“我就是突然想到,小沈也是别人家的女儿,要是她妈妈知道自己的女儿一辈子都只能被一个不情愿生下来的孩子绑住,这也太不公平了。”
赵女士叹了口气:“当年我怀上裴言的时候十八岁,本来就是因为查出来怀了孕,才下定决心和裴骏结婚,不然老娘我当年就跑到深圳干服装店去了……”
似乎只有女性才能理解生育和婚姻给女性带来的困境,这是一种独特的惺惺相惜。
婚姻和生育本身并不是坏事,但带来的枷锁却是客观存在的,甚至这种枷锁是隐形的,是只在同一性别的群体中才能被看见的。
在这件事上,沈妙仪被婚内□□,在身边人的劝说下生了孩子,她的确不是完美无缺的受害者,但要说她有什么错处吗?似乎也没有。
那个孩子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却不被父母珍惜,被父亲嫌弃,母亲厌恶,被当成皮球一样扔来扔去也很无辜。
两个无辜的人,明明是一根脐带上面连着的母子,却因为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而成了水火不容的仇人。
脐带变成了枷锁,缠在沈妙仪身上,也缠在孩子身上,这是连法律也无法切断的关系。
莫默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法律是最低底线的道德,道德是最高准则的法律。
在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和枷锁中,在这样看似无解的僵局中,伸出援手的是另外一个女性。
赵女士可以选择事不关己,但她还是拿着钥匙解开了这个死局,让沈妙仪得以从这枷锁之中解脱,而这些全凭着一点恻隐之心。
这个看似最虚荣最拜金的女人,却在整个裴家自顾不暇,大厦将倾的时候,成了那个伸出援手的人。
将赵女士和小孩送回去以后,莫默又顺路去超市买了点狗粮和食材,做了一顿比平时丰盛一些的晚饭,晚上喂饱了自己和么么,她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因为封控而暗淡许多的灯光。
车水马龙的北京,也会在某个时刻停顿下来。
莫默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张照片,顺便给裴言发了个消息。
【今天我和你妈妈见面了】
【她人挺好,等一切都结束后有机会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莫默知道这条消息裴言并不能及时看到,但她还是发送了出去。
裴言才离开两天,但莫默对她的想念却好像已经快要从心里面溢出来了。
她不确定裴言回来以后准备告诉她的是什么事,但她现在也有了一件急切想要告诉裴言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喜欢裴言,抛去一切的原则和坚持,她只想和裴言一起相伴度过余生。
晚上躺在大床上睡不着,莫默抱着被子跑到客房,在裴言常睡的沙发床上,合上眼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