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者无言 第4章 文婷婷的决定

裴言是个很守信的人，晚饭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去食堂抢饭了，只剩莫默一人还坐在位置上。

裴言拎着一个塑料袋子，从后门悄悄摸进莫默的班级。

莫默的座位在靠近讲台的第二排，裴言的视线穿过书桌上层层高摞的课本和试卷，落在莫默的背影上。

从背后看，莫默的短发看起来像个圆圆的小蘑菇，肩膀略显单薄，手里拿着笔杆不断的抖动。

还在学习吗？裴言心想，可真专心呐。

“晚饭来啦！”

莫默的思绪从物理试题上收回来，裴言不用她招呼，十分自然的就在莫默同桌的位置上坐下来，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在桌上。

“校门口新开了一家便利店，我买了三明治、包子、鲷鱼烧还有关东煮，”裴言把吃的一样一样拿出来，几乎占满了莫默的桌子：“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一点。”

莫默挑了个三明治：“谢谢，多少钱？”

“没事，你吃吧，不用掏钱。”

虽然知道裴言不缺钱，但莫默还是忍不住问：“你平时也是这么养着那些朋友的吗？”

裴言：“嗯？”

“就是平时总跟在你后面，一起被金主任抓违纪的那几个，”莫默说：“平时学校通报批评的时候，他们经常和你一起在违纪名单上。”

裴言“啧”了一声：“你这嘴还真毒。我的确经常和她们一起玩，但算不上朋友。”

“那是什么关系？”

“狐朋狗友吧，我有钱她们就围过来，哪天要是没钱了，她们也会马上去找别人当老大。”

莫默嚼着三明治，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像只小松鼠，裴言看着，特别想伸手捏一捏，但考虑到不想惹莫默生气，她还是忍住了。

裴言继续说：“我出钱，给自己买一个热闹，我觉得这样挺好。”

莫默沉默了一会儿，和裴言相处得越多，她越能发觉到，裴言并不是刻板印象里只会打架斗殴谈朋友的无脑小混混。

莫默问：“那咱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莫默虽然内向话少，但性格温和，从小到大人缘也不错，只是她的朋友都是阶段性的，小学玩的好的朋友，上初中后就断了联系，初中的朋友，上了高中也就不联系了。

这些阶段性的朋友在她的生活中来来去去，而她也从不会对这些人产生留恋或是不舍的情绪，她总是在相遇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离别。

在她的心中，每段关系都有一个保质期，过了保质期就该果断的扔掉，再换新的。

“哈哈哈哈。”

裴言看着莫默，张开嘴笑起来，好看的眼睛都弯起来，像两个小小的月牙。

裴言说：“当然是朋友啊。”

裴言伸手揽住莫默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都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得，你这次帮我作证，咱俩就是好朋友，将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要报答你。”

莫默闻着裴言衣服上淡淡的香水味，没有反驳，无声的点了点头。

教室内的窗户开着，外面操场上打篮球的声音随着夏日炎热的微风一起飘进教室内。

“今天下午文婷婷家长和被打的男生见面，情况到底怎么样？”

裴言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她单手撑着下巴，慢悠悠的说：“还能怎么样？和解了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渣男一口否认照片威胁的事，文婷婷站在边上畏畏缩缩的连句话都不敢说。”

“那个男生的家长也不再找学校闹了？”莫默追问：“文婷婷她父母也不追究了？那以后这个男生再拿着照片挑事怎么办？”

裴言双手一摊：“文婷婷她自己都否认上床和拍照的事了，别人根本就管不了。”

莫默叹了口气，也明白这件事无可奈何。

她吃完三明治，让裴言把剩下的东西都带回去，裴言一直是走读生，有出入证，能自由出入校园。

裴言拎着袋子，刚走出教室，就在门口碰上了来教室拿东西的文婷婷。

文婷婷苍白着一张脸，脸上似乎还有着没擦干净的泪痕，看到裴言愣了一下，马上低下头，移开脚步想绕过裴言进教室。

只是文婷婷没想到，教室里还坐着一个莫默。

“文婷婷。”

文婷婷先前一直以生病为理由请假，落下了不少课程，莫默是班长，还是礼貌的关心一下班里的同学：“这些天的卷子都在你书桌里，你自己拿就好。你身体好点了吗？”

文婷婷敷衍的点点头，从书桌里拿了卷子就想走，似乎很想赶紧逃离。

她的动作太急，匆忙间卷子洒落了一地，莫默好心帮她一起捡。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莫默注意到文婷婷眼底浓重的乌青，说了一句:“好好休息，祝你早点好起来，老师和同学们都很惦记你。”

文婷婷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抱着乱七八糟的卷子慢慢站起来，浮肿的眼眶再次蓄满泪花。

“莫默，我的事，裴言已经都和你说了吧？”

莫默转头瞥了一眼门口的裴言，说:“不是裴言说的。运动会那天，我也在女厕所的隔间里听完了全程。裴言从没在外面说起过你的事。”

文婷婷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裴言，轻声说:“谢谢你，裴言，对不起。”

说完这一句“对不起”，一滴泪珠从文婷婷的眼眶中滑落，她垂着头止不住的抽泣，单薄的肩头一抽一抽的耸动着，她那一头及腰长发编成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搭在纤细白净的脖颈旁，像根索命的绳索一样勒得她喘不过气。

“我自己鬼迷心窍做了错事，那些照片现在还留在宋平的手机里、相机上，他甚至会刻成光盘卖给别人……”

宋平就是文婷婷的那个渣男前男友。

“我就是个胆小的懦夫，我对不起我妈，更对不起裴言，”文婷婷抽泣着说：“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每天夜里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梦见我的那些照片被印在传单上到处发……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空旷的教室里，文婷婷崩溃的哭声回荡着。

莫默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冷静的开口：“报警。”

文婷婷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看着莫默，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有用吗？警察能管这种未成年人的事吗？而且就算他删掉了手机上的照片，也很可能还有备份。”

“警察的确不能保证他删除备份照片，但是报警就会留下报案记录，”莫默一字一句地给文婷婷分析：“警方的报案记录有很强的法律效力，如果以后你的私密照片真的被宋平传播出去谋利，报案记录可以作为证据，你可以根据这个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起诉宋平侵犯你的肖像权。”

文婷婷咬紧牙：“但是我的照片还是有可能被传出去……”

“文婷婷，你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所以你在做每件事情之前，都该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承受相应的后果。无论好坏，你都要学会自己去承担。”

莫默看着文婷婷，冷静理智的目光穿过镜片直抵文婷婷的内心。

“你有没有想过，宋平为什么敢拿照片来威胁你？这些照片如果真的传出去，他照样也要因为早恋受学校的处分，但他为什么不怕，还敢反过来威胁你？”

文婷婷嗫嚅着，结结巴巴的说：“因，因为就算传出去了，名声受损的也是我，同学们议论的时候也会说我贱……”

“我去！真受不了了，文婷婷你是不是书读多了，脑子也锈住了？”

裴言忍不住了，气势汹汹地打断文婷婷的话，拍着桌子：“那群闲着没事干的蠢货本身就贱！你要搞清楚，现在你是个受害者！就算是骂，也应该骂那个渣男！谁要是在你面前嚼舌头，你就直接骂回去！”

说着，裴言觉得不够解气，又握紧拳头挥了两下：“你就是乖乖女当久了，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你揪住一个嚼舌头的人多骂两次，以后就没人敢在你面前多嘴了。”

文婷婷听的一愣一愣的：“太，太暴力了吧。”

“哎呦，你就是胆子太小……”

眼看着裴言马上就要给文婷婷传授打架技巧了，莫默赶紧把裴言往旁边一推。

“裴言说的话糙理不糙，”莫默看着文婷婷，认真地问：“如果你选择息事宁人，那以后可能还会被宋平不断地骚扰威胁，你还是要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忍受着一个定时炸弹待在你身边。如果以后两三年的时间都要这样度过，你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吗？”

说到这里，文婷婷的神情低落下去，她说：“我爸妈打算让我转学，去三中。”

林阳是个小城，最好的高中就是一中，三中只能算是个末流的普通高中，教学质量和学校氛围完全比不上一中。

“其实我不想转学，当初中考的时候我废寝忘食的努力了大半年，才考上一中，”文婷婷小声说：“现在让我转到差很多的三中去，我不甘心。”

文婷婷的学习成绩虽然比不上莫默，但是也稳定在年级前五十。

“可是我妈说，时间才能抹平一切伤痕，她想让我换个环境，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学校，远离宋平。这件事，也许慢慢的就能过去。”

莫默直截了当的问：“那你觉得，这件事在你心里能过得去吗？”

文婷婷一下被问懵了，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过去个屁！”

裴言：“强者忘记过去叫释怀，弱者忘记过去就是窝囊！是无力改变现实的自我催眠！精神胜利法！”

裴言话说得严厉，但文婷婷也不可能因为这两句话就猛然发生巨大转变，她的性格个观念是长久以来的教育和经历塑造而成，莫默费这么大的功夫开导她，还帮她出主意，只是因为她觉得文婷婷虽然早恋还偷尝禁果，但这件事的后果也应该由男女双方一同承担，没道理渣男占尽了便宜还能全身而退，文婷婷反而要承受千夫所指还被逼着转学。

莫默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有没有起到一点作用，文婷婷收拾好卷子走了以后，她又单独问裴言：“宋平和文婷婷的事情他们两家人解决，你和宋平打架的事情呢？解决了吗？”

说到这个，裴言一脸哀愁，像个被风雨打蔫了的小白菜：“金主任给我们家老头打电话了，让他明天来学校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