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阳光洒满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微风吹拂过波光粼粼的池塘,秧苗在田间抽条,青涩的麦穗在炎热的天气里努力积攒养分,肥沃的土地上孕育着勃勃生机。
过了正午,太阳依旧高悬在空中,大河村唯一的一条柏油马路尽头传来卡车轰隆隆的响声。
一辆浅蓝色涂装的货运小卡车行驶在马路上,在这个小村子里,最先进的机械就是拖拉机,最远的地方就是几十里外的县城,私家车是过年才能看见的新鲜玩意儿。
这辆颜色显眼的小卡车在这个小村子里,每次出现都会吸引一众目光。
尤其特别的是,卡车的驾驶位上还坐着一位六十二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姓莫,有一个十分具有年代感的名字——兴华。
卡车经过村头的一颗大树,树荫下坐着一群乘凉的老太太。
“莫老一,进城去啊?”
莫老一是村里人起的外号,莫兴华乐呵呵的点头,在卡车发动机的声响中,扯着嗓子喊:“去接我大孙女!她放暑假啦!”
浅蓝色小卡车在一片尘土飞扬中驶出村子,坐在树下的老太太们却还继续着关于莫兴华的闲聊。
“这个莫老一,年年夏天,只要一放暑假,她外孙女一定就要来这儿待上一个月。”
一群老太太里穿插着两三个相对年轻的妇女,好奇问:“哎,莫老一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
年纪最大的老太太摇着蒲扇:“她呀,年轻的时候上过大学,当年是十里八乡最好的机械维修师傅,是个顶顶有本事的人。但是她性格太要强,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争个第一!所以干脆就叫她‘莫老一’!”
老太太:“你刚才看见她开的那个大车了吧?那是她自己从县城废品站淘来的,刚弄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村里人谁看了都说这车修不好,但她捅咕了两个月,没想到还真给整好了!你看现在那车,夺漂亮!”
年轻妇女很捧场:“呦!莫老太太这么厉害!”
“莫老一有本事,她生了个女儿更有本事,”摇蒲扇的老太太被挑起了话头,说得更起劲了:“她那个闺女,是咱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在大城市念书,后来还当记者啦,经常在那个国外晃荡,新闻联播里都能看见!”
“不过要说人各有命呐,那姑娘也是慧极必伤。”
老太太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年轻的妇女揪着心,好奇的问:“怎么了?她闺女出什么事了?”
“没啦!在国外没的!”老太太一拍大腿:“年纪轻轻就没了,只留下一个小丫头,就是莫老一的孙女,平时在南方跟着她爸爸,暑假才来这边待一个月。”
“唉,说起来,莫老一的闺女已经没了……十年了。”
老太太手里的蒲扇继续慢慢的摇,头顶上的太阳继续照耀着这片大地。
村前的这条马路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成的,莫兴华曾背着工具箱,沿着这条路为十里八乡的村子修理农用机械,莫辞曾经背着书包,沿着这条路走出乡村,走向她成为记者的梦想。
现在呢,莫兴华又开着小卡车,沿着这条路接回了莫默和裴言。
卡车只有两个座位,莫默就和裴言坐在后面的车斗里,裴言把自己一看就价格贵的离谱的行李箱随意往车斗里一放,大喇喇的坐在上面,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
莫默在她对面,规规矩矩的盘腿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大号泡沫箱,里面是莫兴华批回来的冰棍。
“给,先吃个冰棍凉快凉快。”
莫默给裴言递了个冰棍,自己也拆开一个,裴言叼着冰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把头发扎起来。
从林阳到东北,火车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就算是买了软卧,莫默和裴言也是睡的腰酸背疼,裴言早晨被列车员喊醒,连头都没来得及梳。
林阳就算再小,多少也是个地级市,莫默担心裴言这个喜欢了城市生活的大小姐不习惯,主动问:“一天折腾下来累不累?你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
裴言揉揉疲惫的眼睛,一边捶腰一边嘴硬:“累?一点不累,这还没有我在家通宵打游戏累呢!莫老师,我都在老头那里夸下海口了,你可别想赶我走!”
裴言的那一对弟弟妹妹也放假了,整天待在家里鸡飞狗跳的,她不想看着妈妈在她面前明目张胆的偏心,更懒得应付那两个烦人的熊孩子,能躲到东北待一个假期,总比在家吵架好。
“老头本来不同意我一个人出远门,但我一提你的名字,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刻答应了,”裴言笑着,眯着眼睛看莫默,故意逗她:“莫老师,你是不是会给人下**药啊?怎么这么多人都听你的话呢?”
莫默本来正低着头擦眼镜,听了这话,慢慢抬眼:“那我要是想给你灌**药,你喝不喝?”
一双杏眼直直的看着裴言,没了眼镜的阻隔,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有一种勾人心魄的美。
裴言自己长得好看,她最爱打扮自己,所以很少会被别人的外貌吸引,但莫默就打破了这个例外。
砰,砰,砰。
裴言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越来越慢,越来越稳定,就像一朵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
该死的,莫默不会真有什么**药吧。
裴言愣愣的想。
她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用喝**药,只要你一句话,我整个人就都跟着你跑了。”
莫默笑起来,扭头别开眼睛,笑了好一会儿才停,那双盛满了笑意的眼睛再次看向裴言。
“嗯,这话我倒是信你。”
裴言现在不就是跟着莫默,一路跑到东北农村来了嘛。
坐在前面开车的莫兴华听到笑声,转头看了一眼,两个女孩儿正聊的开心。
卡车一路开回大河村,村口大树下还是坐着一群老太太。
摇着蒲扇的老太太站起来:“莫老一,回来啦!”
莫兴华从车窗里探出头:“老张,回家不?我捎你!”
张老太太也不客气,拎着蒲扇就上了车。
老人年纪大了,常年劳作累弯了腰,时间长了以后,弯下的腰就直不起来了,只能弓着腰走路。
莫默想下车扶一把,莫兴华说:“不用扶,老张身体利索着呢,你扶她,她还要觉得你小瞧她了!”
张老太太的确身体不错,两步就上了卡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听了这话,瞪了莫兴华一眼:“人家小姑娘扶我怎么了?我还就喜欢水灵灵的小姑娘扶我,你这个蔫吧的老帮菜我还不让扶呢!”
莫默和裴言相视一笑,这是两个老太太在斗嘴呢。
说完,张老太太马上变了个慈祥的笑脸,转头看着车斗里的莫默和裴言,热情的拉着她俩。
“小默又来村里玩啦?这孩子一年不见,是不是又瘦了?这小脸儿都瘦了,趁着暑假赶紧好好放松,让你姥姥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东北的习惯,妈妈的妈妈叫姥姥,其实和南方的外婆是一个意思。
面对这样的热情,莫默本来就内向,现在也只能笑着点头。
张老太太又转向旁边的裴言:“这个小姑娘长的可真水灵!你是谁家的孩子?”
莫默:“张奶奶,她是我同学,叫裴言。”
裴言插话:“奶奶,我是莫默的好朋友!特别特别好的那种!”
“哦哦,好,欢迎!”张老太太热情的拍拍裴言的手。
张老太太的家就住在莫兴华家对面,莫兴华把车停在门口,张老太太动作利落的跳下车,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招呼莫默和裴言:“赶明儿来家里玩,给你们做米花糖吃!”
莫兴华把莫默和裴言领进家,和村里其他的人家比起来,莫兴华的家算是很漂亮的。
红砖围住小院,墙边种着两丛红花,正开得十分灿烂,还有蝴蝶飞舞其间。
裴言好奇:“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不知道,”莫默摇头:“它好像从我记事起就在那儿了。”
莫兴华从车上下来,乐呵呵的说:“这就是山里长的野花,莫默她姥爷从前是山里的护林员,从山上带了点花籽下来,就种在这儿了。”
说着,莫兴华顺手掐了两朵开的最好的,莫默一支,裴言一支。
“拿着玩儿去吧。莫默你带着小裴去收拾房间,姐妹俩儿一起把炕铺了。”
莫兴华家一共三间房,正房连着厨房,阳光最好,冬天烧炕也最暖和,小时候莫默就和莫兴华一起睡在正房,但后来她年纪大了,可以自己睡了,就住在西边的偏房。
西边偏房的炕小一些,但是睡两个人也够了,裴言把自己的两个大行李箱推进来,累的够呛,直接往炕上一躺。
莫默想叫她起来,炕上还没铺褥子,躺久了容易腰疼,但她看裴言眼底一圈黑影,一看就是火车坐的不习惯,昨晚也没睡好。
算了,让她先歇歇吧。
莫默抱出褥子,脱了鞋跪在炕上铺,她铺完自己这边,挪到裴言旁边:“动一下。”
裴言闭着眼睛,在床上打了个滚,翻到莫默已经铺好褥子的那半边。
莫默任劳任怨的把整张褥子铺完,又叫裴言:“挪回来吧。”
裴言挪到莫默身边,笑嘻嘻的抱住她的胳膊:“好能干呐莫老师,文能做数学,武能铺被子。”
莫默板着脸,像学校里约束学生的班主任:“快下床,把你的两个大箱子打开,衣服都挂进衣柜里,化妆品都放在衣柜旁边的小桌上。”
莫默不化妆,林阳一年四季都很湿润,她甚至连擦脸的护肤品都用不上,但是她知道裴言要用化妆品,所以专门收拾一个小桌子出来,给她放化妆品。
裴言忍着笑敬礼:“遵命,莫老师!”
莫默再也板不住脸了,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在刚铺好的床上笑作一团。
裴言的长发在床上铺开,莫默绑着头发的皮筋也在打闹中松掉,短发和长发像两条河流般交织在一起。
屋外传来莫兴华的声音:“小默!小裴!洗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