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宇在那幅帛画跟前站了许久,把画上那段话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画无甚出奇,只有一树火红的枫叶和树下一抹剪影。但画的注文韩宇很熟悉,他依稀记得自己在韩非的某卷竹简上看到过类似的句子。
他的举动引起了不远处一位考古系学生的注意,拿着一沓资料走上前来,微笑着道:“先生对这幅帛画有兴趣?”
韩宇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对着一幅画发了这么久的呆,忙道:“是啊,我很喜欢先秦到秦这一时期的文化,因为这个时期的帛画比较少见,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与他搭话的考古系学生是个样貌端正的青年,一尘不染的衬衫配上无框金丝眼镜,儒雅而文秀,颇为符合人们对学者的想象。
他给韩宇发了一张传单,笑道:“这张帛画与旁边的古籍是从同一座秦墓中发掘出,经由几位教授复原后放到这里展出的,不过展出时间有限,明天就要送回省博物馆。先生如果想看秦墓中其他古物,可以后天到省博物馆去,这部分古物有独立展厅,可以免费参观。”
“谢谢。”韩宇收下传单,想了想,又问:“请问这幅帛画的作者身份确定了吗?”
“作者啊……”青年推了推眼镜,思忖着道:“帛画的完成时间确定是在公元前233年,至于作者,现在还不能确定,几位负责清理、复原此画的教授也各有猜测,我倾向于张教授的猜测,画是墓主人的手笔,但旁边的注文则出自韩非之手。不过目前论据不足,尚不能下定论。”
韩宇点点头,故作不经意地问:“那注文里的‘四公子’和‘四哥’作何解释?”
青年看了一眼帛画:“这两个称呼指代的对象我们也在查,可惜从现有的典籍中看不出什么,只能从已经复原完毕的秦墓书籍中判断它们指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当然,如果可以确定注文是韩非所写,那这位‘四哥’的身份自然也就水落石出。”
“好,多谢解答。”韩宇颔首道谢。
“不用客气,祝你参观愉快。”青年说完后转身离开。
在展厅又呆了一会儿,韩宇带着莫名的怅然转身离开。
……
省博物馆开展那天是个雨天,是T市十年一遇的大暴雨,而且来得十分突然。韩宇出门前还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一到博物馆外面就立刻下起了雨,搞得他哭笑不得,不知是该高兴自己完美躲过了暴雨,还是该苦恼等一下如何回家。
博物馆地方挺偏的,离郊区也近,打车过来容易,想打车离开就得看脸了。
雨势很大,天上黑压压的一片,时不时有电光流窜,雷鸣不止。
博物馆内却很安静,展厅四周皆有人维持秩序,检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每个人都遵守这里的规矩,不交头接耳,也不大声喧哗。
韩宇排队检完票,根据工作人员给的地图走向新开的秦墓展厅,一入内,迎面而来的第一件展品就是前天看到的那幅帛画。
像初次见到帛画时那样,他在帛画的展柜前站了许久,画上的人一袭杏蓝长衫,身影模糊而遥远,他却越看越眼熟。只是这份熟悉感来得突兀,他想了半天,依然想不起自己能与这副画有什么渊源。
百思不得其解,韩宇只得暂时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转身走向其他的展柜。
青铜樽、七鼎六簋、白玉编钟……
秦墓的主人是一位王侯,陪葬品多不胜数,有资格入选展会的不少。韩宇从中看到了不少自己使用过的东西,比如在韩王寿宴上乐人用于演奏的编钟,比如韩宫宴上的七鼎六簋……哦不,周朝灭后,各国王侯都用上了九鼎,这也是孔老先生评价当时礼崩乐坏的论据之一。
古老的物事陈列在柜中供人欣赏,从前司空见惯的东西如今成了高不可攀的国宝,韩宇的心情复杂莫测,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种复杂的心情持续到他看见最后一样展品为止。
那是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几颗干瘪的种子。
看见那些种子,韩宇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
“系统,那是我从你这里兑换过的碗莲的种子吧?”如果这句话不是在心中默念,他的声音能抖到自己都听不出自己讲了什么,“你不是说这些种子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地球没有吗?”
系统:是的,正在检测种子由来——排除故障因素,此种子存在合理。
韩宇懵了:“什么意思?”
系统:是时空扰动的结果。宿主的穿越改变了平行时空的历史进程,进而影响到现实世界,不过幅度不大,现实世界不会出现历史事件的重大颠覆,碗莲种子仅仅是一个意外。
“所以说,现实世界依然不会出现韩国四公子的记载,韩非也照样死在了公元前233年?”
系统:是的。
韩宇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虽然不肯承认,但韩宇的确是有意无意在历史中寻找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只不过他也明白,平行时空与现实世界是不可能重叠的,否则两套历史一同出现,整个史学界都要炸开锅,甚至有更加深远的影响。
现在他的心思被系统点破,许久事情也就有了解释。
这个世界,不存在韩国四公子。或许有,但那个人也不是他。
“系统,”韩宇有些茫然,“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系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宿主,你想回去吗?
韩宇一愣,随即怔在原地。
他想回去吗?
与另一个时空相比,现实世界实在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哪怕是电脑空调WIFI西瓜,他也说戒就戒了。可是他在另一个时空所牵挂的又是什么?
韩宇满心不解,却下意识给了回答:“……想吧。”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半边天空。
韩宇心内有一瞬间的明晰,似乎明白自己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系统,”他粲然一笑,好像挣脱所有的枷锁,因解脱而放松,“我还没套出留侯夫人的身份。”
……
十年后,小圣贤庄。
众所周知,小圣贤庄跟城外的土匪山一样有三位当家,分别是沉稳持身的大当家伏念、温和可亲的二当家颜路,以及俊美聪颖的三当家张良,被众弟子恭敬称为大师公、二师公、三师公。
众所又周知,小圣贤庄还有一位不入排行却更加出名的韩非师公,俊逸逼人,才智无双,是桑海城未婚女子们的首要择偶对象。
这四位师公平时不常出门,但一出门就代表有大事发生,譬如这回三师公出门三个月,带回了一批刚刚从秦军手底下逃出生天的墨家弟子,把一向稳重的大师公气了个仰倒。
不过,有韩非师公、二师公和荀子师叔的维护,三师公还是顺利脱身,带着满身疲惫回到自己的房间,给他心爱的碗莲换水。
书案设在窗边,碗莲置于桌角,恰好沐浴在阳光底下,尽情舒展叶片和花瓣。小小巧巧的花朵与十年前相比并无太大的差别,虽然它们早已不是最初开的那几朵,承载它们的容器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一个。
就如同张良换下了青衫,套上朴素的蓝色长袍,只在腰间佩一枚玉璧,依稀可见曾经某人的影子。
“子房。”
带着笑意的一声轻唤从门外传来,张良乍然回神,对自己无端陷入回忆的举动无奈摇头,而后若无其事地回身迎向来客:“韩兄。”
韩非步入房中,身上深紫的衣袍在阳光照耀下华美逼人,一如他的容颜,历经十年沧桑也未曾留下岁月痕迹。只是簪发的玉冠变成了素白的梨花钗,当年从棠梨带来,至今不曾摘下或更换,仿佛是在借此悼念、亦或怀念某个人。
“卫庄兄如何了?他的伤势可还要紧?”两人相对而坐,张良为韩非斟茶,不紧不慢地问。
韩非微微一笑:“卫庄兄的伤倒还好,沉疴难治,每回全力对敌便要发作一次,调养几日便无大碍——这是他的说法,我不认同,已寻老师为他开了新的药方。”
张良忍俊不禁,随即又敛起笑容:“此去营救墨家弟子,虽有卫庄兄在旁策应,仍不免有所牺牲,可惜了。”
“世事难两全,何须苛责。”温声劝导一句,韩非不欲在此纠缠,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子房,我听高先生说,卫庄兄托他们去云梦接一个人,不知你可知晓他说的是什么人?”
张良摇头:“不清楚。我曾问过盖先生,他亦觉困惑,也许是卫庄兄的某位……好友?”
韩非屈指敲敲太阳穴,一脸迷茫:“卫庄兄还有好友?”
他的表情太过有趣,张良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另一边,云梦大泽,无名小城。
高渐离敲开了一扇竹扉,开门的是个穿着蓝衣,看上去比自己还疑惑的年轻男子,正与卫庄描述相符。
他眨了眨眼,男子也眨了眨眼,相顾无言良久,异口同声地问:
“请问你是择闲先生吗?”
“请问你是猴子……卫庄请来接我的吗?”
前几章我看到有人猜系统把这个世界的韩宇的身体收起来了,当时就很想问,你们不奇怪卫庄为什么受了重伤,又为什么说韩宇只是远游去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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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