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山庄。
还是熟悉的亭子,还是一样的人。韩宇坐在韩非身边,捧着茶碗看看左边的张良又看看对面的卫庄,发现他们和自己同样迷惑,只是一个迷惑的深一个迷惑的浅,顿时又放下心来。
还好不是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听闻九公子得了王上的赐婚,对象还是公子的心上人,我是不是要恭喜公子抱得美人归。”紫女为韩非斟上一杯酒,笑吟吟地调侃道。
韩非笑了笑:“紫女姑娘说笑了,所谓心上人,不过是为了避过盘问的说辞,何必当真。”
韩宇真情实感地迷茫了:“所以你不是真的喜欢人家姑娘?那你为何答应这门亲事,还说喜欢人家?”
“四哥,我方才说此事另有内情,其实真正说起来,内情也并不复杂。”韩非轻轻摇晃着酒杯,长睫低垂,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沈酌非姑娘想找个挡箭牌,我亦需要一个挡箭牌,就是这么简单。”
张良伸出拿茶杯的手一顿,卫庄挑了挑眉,紫女略显讶异地看向他,似乎都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韩宇这时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娶妻?”
“时值乱世,天下倾覆,人们艰难求生,便是我等衣食不缺的贵族公子,也不免被时代浪潮裹挟,身不由己。”韩非发出一声喟叹,声音里满含无奈,“我无意成家,只因国将不国,成家也只是耽误另一名无辜的女子。”
闻言,张良收回手,面上露出几分黯然。
国将不国……他应该是感受到什么了。
韩宇默然不语,却听紫女问:“那位姑娘也是这么想的?”
“自然。”韩非微笑点头,忽然又转头看韩宇,“说起来,沈姑娘会有此想法,也是受到四哥的启发。”
韩宇继续一脸茫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四哥之前不是给了我三本‘教材’?”韩非笑眯眯地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沈姑娘从我这里借去看了几日,对书中表达的种种观点颇为赞同,尤其是《思想道德与政治》开篇序言中引用的孔夫子对于教育的看法,更是让她生出成为一名女先生的想法。”
韩宇差点被最后一句话呛到,再看其他人,脸上也或多或少露出点惊讶之色。
“她想当教书先生?”韩宇脱口而出。
韩非笑道:“教书先生?这个词用得好,沈姑娘的确有此志向,若非被婚事绊住了脚,或许她早就找上四哥你了。”
韩宇努力维持着淡定的表情:“找我?”
“是,她知道四哥有意为开在桑海的那座学堂招收先生,便日夜研读你编写的教材,想要向你自荐。”韩非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说道,“她的父亲最初不同意此事,希望她嫁人生子安稳度日。但她不愿自己的人生如此平庸,于是费尽唇舌说服了其父。她父亲答应她,只要她找个人成亲,便放她与她的夫婿一同前往桑海。”
“于是她找上了同样需要一位夫人的九公子?”紫女掩唇轻笑,“眼光不错。”
韩宇也觉得她眼光不错。但相比之下,韩宇还是更欣赏她的理想和为理想不顾一切的胆识气魄。
战国时期对女子尚无后世那样大的束缚,然而能真正排除万难走出家门挣脱枷锁的女子却也不多。韩宇自己是条咸鱼,但不妨碍他欣赏这样勇敢坚定的人,如果可以,他很乐意让这位沈酌非姑娘去教导他安排在桑海的学生。
“诶,我说过,我不想耽误任何一位姑娘,沈姑娘也不想被婚姻束缚,我与她的亲事只是幌子。”韩非微微眯起眼,笑得像只狐狸,“现在,父王应该在向沈姑娘之父回绝这门亲事了。”
他话音刚落,仿佛约好的一般,立马有人过来传话,说是韩王亲自发话让这门亲事作废,并给沈家赐下许多财物以做补偿。
在场众人都被他不声不响的天秀操作秀翻了。
张良诧异道:“韩兄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嘛……”韩非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保密。”
与此同时,王宫中,韩王正向明珠夫人说起韩非和沈酌非的婚事,满脸无奈。
“老九这孩子,怎么偏偏是孤星命格?不仅自己一生孤独,还因为定亲就克了人家好好的姑娘。这下倒好,结亲不成,还耽误了沈家姑娘的姻缘,真是……”
明珠夫人微笑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只垂在身侧的手因刚刚试图施展术法而疼得微微发抖。
……
韩宇是从红莲口中得知韩非在自己的亲事上动了什么手脚的,“孤星命格”四个字一出,他险些当场笑出声,好歹是看红莲气呼呼的模样忍下来了。
不过笑过之后,韩宇又从中真切感受到了韩非的坚决与莫可奈何。
古代信命、重命,否则史书上不会对很多皇帝在位时出现的影响其皇位的异常天象大书特书。例如秦始皇三十六年出现的荧惑守心现象就被视为始皇暴虐无道,天下易主的预兆。
韩非如此举动,几乎可说是彻底断了韩王今后给他议亲的路。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家姑娘嫁给一个光是定亲都会克到她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一国公子。韩王又不是很宠爱韩非,自然也不会为他行此逼迫之举,他的婚事耽搁下来是必然的事。
“对自己下手真狠。”韩宇感叹道。
坐在书案前翻阅《教材详解》的韩非抬头:“四哥?”
“没事,你继续看。”韩宇摆摆手,拿起看到一半的小说接着看。
《教材详解》是韩宇根据系统列出的参考资料编写的关于教材内容解析的书,共三卷,对应三本教材,定位相当于后世的《教材全解》。
为了这三卷书,韩宇重拾当年写毕业论文的精神和毅力,熬夜搞了半个月,才终于在自己飞升之前将其完成。
当然,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就编好《教材详解》,甚至比当初写论文还快了小半个月,是因为内容都是现成的,他要做的只有将内容嵌入教材,并整理出思维导图跟框架,方便学习和记忆,同时让学生们学会这种学习方法。
事实上,韩宇目前建立的学堂和准备的教材,都只能算是一种尝试,尝试用现代理念整合诸子百家理念中公认的优秀思想,并将之传授给他人。他所用的,也是和这个时代的教育相去甚远的现代教育方法,可说是完完全全脱离了时代发展,并不具备普适性。
这座学堂,就像他用不同寻常的方法培育的一把种子,能不能发芽、长大,会长成什么样,他都无从判断,只能静待未来。
窗外竹影疏阔,落雪无声,窗下二人相对而坐,就着一盏灯火,各自读书。
又过片刻,门外响起平缓的脚步声。随着门开的声响,张良提着一盏灯走了进来,手上拎了只篮子。
“四公子,韩兄。”他放下篮子,顺势坐在韩宇身旁,“红莲公主对四公子做的点心很满意,这是公主让良转交的回礼。”
说着,他将盖子打开,露出底下几盘卖相极佳的糕点。
韩宇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不是将酒饭馆里的松雪糕吗?”
“拿将酒饭馆的点心回赠四哥,红莲也真想得出来。”韩非轻笑一声,手却很诚实地伸过去拿了一块,“嗯,这松雪糕做得不错,但我更喜欢初冬时做的酒糟馒头。”
张良笑眯眯地拆他的台:“韩兄喜欢的应该不是馒头,而是做馒头的酒。”
“确实如此。”韩非理直气壮地点头,“四哥已有许久不曾酿酒了,将酒饭馆的酒虽然略显灼舌,却也勉强可以入口。”
被韩宇投喂了这么些日子,韩非最大的变化就是舌头被养叼了。
“酿酒费时费力,天气又这么冷,还是等开春再说。”若无其事地避开韩非期待的目光,韩宇转移话题,“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位沈酌非姑娘可已把家中之事处理好了?我三日后要再派两名先生去桑海,她要不要跟着一起过去?”
学堂有十名学生,生活琐事太多,一位先生管不过来,他打算再派两人过去帮忙打理。
“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明日再派人通知她,另外再安排时间让四哥你考校她一番,看她对教材掌握得如何。”韩非吃着点心,顺手拿过第二卷《教材详解》展开。
“也好。”韩宇没有异议,他也想见见这位立志要做女夫子的女子。
见他二人各有事做,张良思忖良久后挽袖研墨,提笔在空白竹简上写下一行字——《夜谈录》。
闲来无事,他打算把韩宇从前讲过的故事记录下来,第一个就写他在巫山之会上听到的洪荒气运之争。
“四公子,洪荒时期约莫在多少年前?”张良问道。
韩宇不假思索地回答:“三万年前。”
洪荒一般是虚指,具体的时间点随作者需要而变化,他在自己的小说里用的就是三万年前。
韩宇不知道,他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直接促使了历史上第一部短篇半白话小说集的诞生。
昨天晚上太困,写着写着睡着了,这周更新正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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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