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浅紫锦帘的金铜饰马车正从新州城内向外驶出。
沈丽予和宋玉栀、阿温坐在马车里,起先四平八稳地坐着,后来这路是越往前驶就好像越崎岖不平,人连坐着也是东摇西晃地颠着。
沈丽予在马车里颠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两手抓按在座下软垫上,问道:“哎哟,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很快你就知道了,”宋玉栀抬手撩起车帘,见过去了一块地界石碑,道:“快到了,快到了。那个湖可没几人去过,我兄长说风景特别好。”
沈丽予这下听见那野郊还有个湖,开心极了,不枉她颠簸了这一路。
从月老庙回来后的这些时日里,她几乎一直闷在府里。本就因为之前出去了太多次,她的功课落下许多,文也是,武也是。然后还因表兄说漏了嘴,被她父母知晓了破庙前后发生的事。
沈丽予先是被父亲举着棍棒站在身后,逼迫着留在家中学完了该学的。而且之后,她就是再随意出趟门,父母都派了两个人紧紧跟着。
他们就是马车外的两个侍卫,原名叫阿狗和阿牛。他们是沈清嵘在外行军时救回的两个孤儿,后来跟着他成了近身侍卫,再被改了好听些的名字,现在叫怀瑾和握瑜。他们在军营中长大,性格木讷,且寡言少语,但行事极为稳重、可靠。
沈丽予的父母一致认为现下皇城并不是特别太平,于是将怀瑾和握瑜安排到她身边,还说当是顺便看管另外两个捣蛋鬼。
这下被管得更紧了,沈丽予不禁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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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栀在软垫上挪了挪,凑近沈丽予,问道:“你那签,解文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可解语含含糊糊,不好不坏,什么佳偶天赐,花开花落,缘深缘浅,成事由人,诸如此类,等于没说。
“这样么?”宋玉栀想到那日神秘的老人,道:“哎呀,不管,要是真没有月老,那我就给你做一回月老!”
沈丽予心中一紧,觉得宋玉栀似乎做了什么事,问道:“怎么做?你不会……”
马车渐渐停了,怀瑾敲了敲车门,道:“沈娘子,宋娘子,我们到了。”
沈丽予心里直犯嘀咕,犹犹豫豫地下车后,瞧见了乐滋滋的宋玉栀身后那边,站着三个熟面孔。
一个自然是沈丽予那每日闲得无事的表兄王檀。一个是几乎每日都来太师府找宋家三兄的郭晚禾。剩下的一个便是柴英,见她下车后惊讶不已的神情,腼腆地挠了挠头。
那三人是另一辆马车,由宋玉栀的小马夫去接的。再加上她们这边五个人。清静半日的湖边小林里,一下就多出了热热闹闹九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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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极好,我们出城郊游,好山好水,绿林幽幽,就不搭帐了,便于欣赏风景。大家都认识,可以都随意一些。”宋玉栀学她母亲办宴的那套,摆出了主人家安排吩咐的派头。
沈丽予觉得好笑又好气。今日她好不容易能出趟远门了,玉栀这轮却自作主张,叫谁不行,偏叫了柴英。
以前她的心里、眼里全都是遥远广阔的天地,现在忽然多出来这样一个令她在意的人,她觉得不太适应。
泥地上铺了张草席,放了些糕点与甜果,这下宋玉栀还想让所有人不分你我,席地齐坐,和乐融融地赏风景。
沈丽予才不想随玉栀的意。她独自一人往湖边走去,在那里站了半刻,无聊地开始踢脚边的碎石子。
宋玉栀见好友不肯坐下,阿温也不肯坐下,她一个人怎可以坐在一堆男子里头,遂站起身,往湖边找沈丽予。
两个老熟人都走了,王檀更不可能坐下了。
他原就与那两位不太熟,几日前被宋玉栀逼着到人家府上递请帖就算了,今日还非要都挤在她送来的同一辆马车里。三个牛高马大的男子,一同待了几十里路,半句话都没有,这太可怕了。
王檀溜得比谁都快,比谁都远,爬上了一个小坡,远眺广阔的风景。
剩下的两人,则各有各的心思。不一会儿,都散开了。
阿温回马车那边收拾东西。怀瑾、握瑜则是站在远处盯着湖边的情况。席上只坐剩下一个驭车累得半死的小马夫,吃吃喝喝,乐得自在。
宋玉栀回头看了眼那边席上的人散得七七八八,好不开心地转回来,嘟囔道:“怎么都走了?”
“你本就不该请来些两两不相熟的人呀,”沈丽予也转过去瞧了眼,柴英不知去哪儿了,撅起小嘴,回头道:“即便全是平辈,要大家都高兴,办宴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我今日把人叫来郊游,主要为了让你与柴英见面嘛。”宋玉栀见沈丽予有些闷闷不乐,问道:“你难道不喜欢他?”
沈丽予望着平静的湖面,道:“我不知道。”
宋玉栀拉起她的手,道:“喜欢不喜欢,你自己怎会不知道呢?”然后走近了些,贴着她的耳边,道:“柴英可总是只看着你呢。”
沈丽予望向好友,双眉一凝,道:“我与他之间,也许更要紧的不是喜欢与不喜欢。”
见宋玉栀一点没想听懂的样子,沈丽予笑了,用手点了点她的脸颊,逗她道:“先不说我。你怎么把郭晚禾也叫来呀?“
宋玉栀抱手于胸前,道:“我三兄即将科考,把郭晚禾拉走,三兄没人陪着喝酒,自然会安心读书。”
“不对吧?我怎么听你三兄说,是郭晚禾来府里想见的你,然后才被你三兄挡着拉去喝酒啦?”沈丽予用手肘推了推宋玉栀。
郭晚禾突然在她们身后喊了一声“玉栀”,再慢慢地走过来,站到了玉栀这边,问她们在聊什么。
邪了门了,讲什么人,来什么人。
少顷,柴英也出现了。他步履轻健,长靴之上衣襟飘扬,只望着沈丽予,迈步而来,站到她身边,问了同样的话。
那王檀呢?沈丽予四处张望,终于看见表兄站在一个山坡上,定定地看向某处,好像魂都被什么人吸走了一般,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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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宋玉栀家的小马夫冒冒失失地跑到湖边的四人面前,喘着粗气,惊恐万分地道:“不好,不好,不好了,我看到有山匪!”
怀瑾、握瑜看见小马夫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时,已经变得警惕,跟了过去。
小马夫跑得太急,一时还站不直身子,边给自己顺气边道:“我刚去解手,听见后面走过去好多人。我起来就看见那边灌木林后坐着、站着好多人在吃饼,手里还有长刀和斧头!”
郭晚禾问道:“你看清了吗?”
“你如何确定哪些是山匪?”柴英也问。
小马夫争论道:“好多人!有二三十人!那手里的刀又黑又长!他们还在说,抢东西什么的,那不就是山匪吗?”
“走!必须走!无论是不是山匪,会不会过来,我们必须现在就走!”说罢,她拉起宋玉栀的手就往马车那边去,其余人也跟上来。
宋玉栀难以置信,一边走,一边嘟哝道:“我兄长几月前还来过这里,当时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会儿就来了山匪?”
沈丽予边走边吩咐怀瑾,让他快去把王檀带回来。
等这边剩下的六个人快走到两架马车停着的大树边时,柴英一下拉住沈丽予的手臂,道:“不对,别过去!”
“诶,阿温呢?她不是在马车这边吗?”宋玉栀的话刚说完,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阵又一阵沉沉的笑声,只见一大群人分开几路从马车后涌了出来,拦在六人面前。
随即一个面带刀疤的男人,右手抓着一把斧头架在阿温的肩上,刀锋对准了阿温的脖子。
阿温吓得面色铁青,看见宋玉栀和沈丽予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你放开她!”宋玉栀气得大喊,道:“你们求财而已,放人过来,我们身上的钱都可以给你!”
那伙人顿时哄然大笑,其中一个长得像牛蛙的人嘲笑道:“把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绑回去,然后一家家去要钱,可比你说的法子强多了!”
那伙人里,有几个还露出了十分猥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沈丽予和宋玉栀。
郭晚禾道:“你们难道不怕我们的父母先去报官,然后官府来人把你们都抓了吗?现在把我们都放走,你们拿了钱还能留住命!”
没想到,那伙人嘲笑的声音更响了。刀疤面的男人道:“那就把你们都杀了,我们照样能拿钱和逃命!”
须臾,一个黑影从树上跳落到马车顶,再一下跳进了那伙人的中间,长剑挥舞,刀刀割肉破喉,顿时在阿温周围杀出了一个小圈。
那刀疤面立即将斧头抽回来,想与那黑影正面迎战。
趁那伙人不防备之际,沈丽予和柴英同时上前。一个快步上去接过飞跑向她的阿温,另一个拔了剑,几下击退了两三个挥刀追上来抓人的山匪。
沈丽予揽住阿温,将她送回玉栀那边,随后掏出了自己的匕首,握刀的那边手伸直挡在其余人面前,抵着大家一步步地往后退,看怀瑾、握瑜和柴英与那伙人交战。
顷刻间,王檀不知从哪个地方悄摸摸地钻了出来,爬上那辆较大的马车,大喊一声“驾”!马车向前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又停下,他转头对着表妹这边的人大喊道:“快上来!”
等大家都上了车,王檀即刻挥鞭,马车向着林子深处飞快跑去。
沈丽予从车内探出头,问坐在外面的小马夫道:“你认得这林子里的路吗?”
小马夫急切答道:“我只跟大人去到那个湖而已,其余地方我不认得啊!”
王檀眼向前看着路,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那柴英和你家两个侍从怎么办?”宋玉栀发问。
沈丽予坐回车里,道:“他们还有一辆马车,希望能追上我们!”
三个人对二三十人,就是打得过,也得累死。
而那群山匪不知在这片林子待了多久,对这里可能熟门熟路。万一他们打不过,先逃了,然后在别的地方等着再埋伏他们,那情况只会更糟。
现在这辆马车里,除了她,其余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果又遇到山匪,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