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辛异闻录 第2章 守夜

1935年春三月初七

今天是爷爷的头七，爷爷的身体放在灵堂已过七天，可是却没有什么气味，我觉得很奇怪，母亲告诉我，是因为给爷爷每天抹松油，点檀香掩盖了味道。檀香也能让爷爷安息。

自前几天被那个烂人在家一闹，奶奶的身子好像也垮了，每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精气神像是被吸干那般，原本保养精致的太太，几天之内形如枯槁。今天晚上，轮到我守在灵堂，今日是爷爷回魂夜，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注意不能踩死任何小虫子，那都有可能是爷爷的魂魄附身回来看家人的。

本来一切进行的还算顺利，可是那个烂人又回来搞破坏了。他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喝的醉醺醺地，在门口大吼大叫，说自己也是你家人，自家老爷子头七要回来上香，气的父亲带着人准备把他打走，谁知那群狐朋狗友里面有几个武师，也喝了不少马尿胆大包天，在我们家里撒野，家里搞得一团乱。

或许真如那个道长说的那样，我们家有邪祟，这个邪祟就是那个烂人惹回来的，不然怎么会搞到家里永无宁日。我恨他。

最后父亲忍无可忍和他分了家，也好，我不屑和这么个烂赌狗做亲戚，可是奶奶居然宁可跟着他也不愿意跟我们，我不明白，难道爹不是奶奶的孩子吗？为什么奶奶如此偏心？

*********

我看着爷爷的日记，慢慢的睡了过去。一睁眼，好像看见了陌生的房子，建筑风格很古老，像是清朝的房子，可是很气派，应该是大户人家，周围的人都看不见我，来来往往的仆人扮相的人穿过我的身体我也没有丝毫感觉。我是在做梦吗？

*********

假山造景的华丽庭院里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是少年特有的阳光明朗。莫欣瑶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看见一个清秀俊俏的少年正与玩伴在踢蹴鞠。少年跑动时血色涌上轻透的肌肤，把脸上的病气都驱散了不少。

“三弟，往右边！接着！”

“欸，哥你没踢准啊。你怎么往大姐那边送？”

“谢啦二弟。”

几个青春靓丽的少年少女轻装运动，他们看着都很相像，而且听他们的称呼，不难推断他们有血缘关系。

“少爷！小姐！不好了，二爷带着人回来了！”

“二伯怎么回事？这个月都第几回了？现在时局差，本来家里生意都难做，他还这般挥霍，这点家底哪够他一局局豪赌啊？”那个排行第二的男生很气愤地说。

“二弟，先别顾着骂人了，你赶紧去看看吧。”听到姐姐的话，老二立刻往南边的房子跑。

“我也要去！”瘦弱的少年也想赶去，可是被姐姐制止了。“你身子弱，凑什么热闹？跟我回内院。刚跑完出了一身汗，不赶紧更衣，你当心着凉了。”说着，女孩拉着少年往另一个方向走。

“大姐，你不去看吗？”

“我去什么呀，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可不敢见二伯带回来的不三不四的人免得坏了我名声，我还想今年嫁个嫁个好归宿呢。”一提到这个二叔，好像每个人都在皱眉。

“虽然以前二叔就不着调，可从前年开始变本加厉，不停地出入舞厅和赌厅，家里为了帮他还债，都卖了好几块地了。他还不知悔改，一天天的只知道挥霍。他留洋读那些书真的都白读了，礼义廉耻一样没学到。”

“好弟弟，你可千万别学他，以后莫家的兴衰可就看你们了，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要努力守住啊。”

“我有在努力读书，先生都说我的天赋高，文章学得不错，以后能当个文人墨客呢。”

“唉，你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我就谢天谢地了。”少女揉着少年有些长的秀发，抓得有些乱，少年羞得躲开少女的手，两人打打闹闹的回到内院自己的房间更衣，这种事，他们好像习惯了一样，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除了骂两句，也没再说什么。

病弱的少年脸上的血色也随着心率平缓慢慢褪去，脸上恢复了那副不健康的惨白。他不放心前厅发生的事，不听姐姐的话，偷偷溜出去了。

“爹，你救救我吧，如果不给钱，赌厅的老板会让马仔砍了我的手的，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变残废啊！更何况，城东那点地，贫瘠又偏僻，种不了地还开不了铺，抵给马老板也不会亏啊。省下雇人打理的钱了。”

“你这不孝子，早知道把你打掉也不让你生下来！你想逼死我们吗？那片地是风水宝地，卖不得。你滚！你不配做莫家人！我没你这个儿子！”

争吵声逐渐变得清晰，“娘，你劝劝爹，你救救我，我是你的儿子啊，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不然我活不下去了娘！”只看见一个身形狼狈，脸上好几处瘀青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抱着妇女的脚。大声哭喊。

“你第几次说最后一次了！你怕不是要真的现在死了才是真的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帮你了。你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我没钱替你还破赌账。给我滚出莫家！”

“爹！你养我这么大，供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你对我没有一丝感情吗？你怎么忍心看我去死还不拉一把？你是做父亲的人吗？”

“混账！你！你……”说着，莫老爷子气血攻心，唇色煞白手捂着心脏一脸痛苦地晕厥过去，前厅里的人吓的乱作一团。管家箭步上前扶住莫老爷子，不至于让人摔在地上。立刻吩咐把大夫和医生找来，随即把人扛回房间，命人从库房里拿出千年人参切片放入莫老爷子嘴里含着吊命。

莫老夫人被眼前景象吓得失去了主心骨，加之债主真的拿出大砍刀作势要砍下自己儿子手臂，还美其名曰说是帮莫老爷儿子戒赌，当是提前给莫老爷祝寿的贺礼。

“别，别砍他的手，残废的人还怎么讨生活呀，这个钱我替他还，去拿城东的地契来。”

“还是夫人讲道理，我们这出来混两口饭吃的也不想见着打打杀杀的场景，我今早开始信佛了，要积德的人可见不得杀生，你说对吧夫人。”收债人满口说着敬佛，可每字每句都在辱佛。

“你们拿了地契就快滚，别脏了我莫府的地方。莫庆德，你看你把家里弄成什么样了？我都不指望你能把家里打理得有声有色，你倒好，不顾家人，只懂享乐。你是要拉着家人去死啊！”

“娘，您消消气。别气坏身子了。”莫庆德见疼自己的娘愿意摆平自己的烂事，脸上的焦虑也扫空了，站了起身轻抚着莫老妇人的背顺气。下人拿着地契过来了，准备递到夫人的手上。

“奶奶！你别给他们！”少年夺过了地契，不让老妇人把地契交给债主。

“莫辛！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插什么手！给我滚到一边去！”莫庆德见到嘴的肉被人中道拦截，气急败坏，伸手要夺回地契。争抢之间，莫辛被用力推倒，额角撞到了一旁的紫檀木桌角上，顿时间鲜血直流，染红了莫辛的衣服。这时莫欣瑶才意识到，这不就是爷爷的日记里的内容吗？这个少年，居然是年轻时候的爷爷。

莫庆德拿着抢到手的地契，讨好地递给债主，“马老板，不好意思，耽误弟兄们的时间了，地契给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我们的帐……”

“造孽啊，我们莫家做了什么恶才回得来这个恶果啊？列祖列宗在上，请庇护莫家后代，教好这个不孝子孙吧！”莫老妇人即便到这个时候，都还只是说着教育孩子，而非惩戒。莫老妇人环抱着莫辛，让他的头靠着自己。抬头看着家中悬挂着的家和万事兴牌匾，眼泪止不住地流。

“今天的帐就算平了，谢谢莫二少了。难怪大家都说莫家人诚信心善，今天一见，还真是如此啊。还钱利落不说，还给我们表演这么好看的一出戏。果然是名不虚传，不枉大家伙今天来这一趟。我们既然拿到了想要的，就不在这里多待了，先走啦。莫二少，有空常来呀。你只要还能还钱，就永远是我们那边的贵宾。”面目可憎的马老板拿着地契，昂首挺胸，大笑地走出莫宅。

“夫人，大夫看过老爷，情况稳定了，命保住了，快让大夫来给孙少爷包扎吧。”

“庆德，你还让不让娘活了？这么久以来，娘有没有说过你半句不是？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丧良心的事？”

“娘！这怎么能赖我？从小到大爹都对我不管不顾，你也只是一味的溺爱我，今天这局面怎么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不是在推卸，可是这不能全赖我，还有，你们到现在都不会教小孩吗？这莫辛怎么这么不分尊卑长幼，插手我的事情，今日受伤也是他活该。娘我不生气，他年纪小不会怪他。”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莫家列祖列宗都看着呢！你晚上能有安稳觉吗？”莫老夫人被儿子的一番诡辩气得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睡不好，我一觉睡到大天亮，这证明祖宗也是默许我的，你们还是留点心，好好教教莫辛这小子吧。”还了债的莫庆德瞬间换了副嘴脸，得意洋洋了起来。

“我怎么教我的儿子不用你来管，轮不到你插手，你读这么多年书，看来也没学会什么尊卑长幼。”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说话间压抑着怒火。

“大哥…你今天不是还在江市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祖宗显灵，昨晚让我快马加鞭赶回来管管你这个不生性的混账东西。”说着一个耳光重重甩在莫庆德的脸上，瞬间，巴掌打到的地方都发红肿起来了。

“庆贤，庆贤，你别打你弟弟了，快去看看你爹，他…他。”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护着他？我们家已经连着三年亏损了！他还这么挥霍！您能救他几回啊？您是要让他拉着全家人下地府吗？”

“庆贤，别说这么重的话，你弟弟他，肯定会改的，你看他妻子已经有身孕四个月了，他有小家，肯定就会好起来的。”

“这种鬼话也就只有您会信了，您可要好好想想，该不该因为他让这个莫家对您寒了心。”莫庆贤看了自己偏心偏到不分是非的母亲，抱起晕了过去的莫辛回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