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看着莫然不作声。
莫然从李华手里扯过文件,冷声道:“笔!”
李华不耐烦的从包里掏出签字笔递给莫然,莫然唰唰两下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也不知对着谁说:“结束了。”
李华满意的收起文件夹,“早痛快早了事!行了,我回公司了。”她扭头问徐甘,“去哪,我送你?”
徐甘瞥到王丽眼中的神情,琢磨了会儿,点点头。
“然姐,你托我买的补品我放你家了。你提醒阿姨吃,我先走了。晚上跟我老公约饭了。”
李华不经意的扯了下嘴角。
徐甘瞪了她眼,两人双双离开。
一阵风吹过,几片梧桐树叶落在王丽肩膀上。
轻轻地,却又能明显感知。
王丽捻起树叶,忍不住攥紧。
树叶禁不起摧残,分裂成一小块一小块,从王丽手中散落。
莫然全然不顾王丽,拽着包,头也不回地朝家走去。
她刚进楼梯口,就遇见隔壁的邻居提着垃圾。
“丰姨,好。”
“呦,下班了!”
“嗯。”莫然避开丰姨,侧着身子往里钻。
丰姨也不让,理直气壮的占着梯口。
“丰姨,您让让,我还没这么瘦。”
“哦~”丰姨微微让了道,她见莫然要上楼,忍不住问,“你家签了吗?”
“签了。”
丰姨又问,“你们家要房吧?”
莫然平静地回答,“我们要钱。丰姨,您放心,您既然不想跟我们做邻居,我们自然不会碍着您眼。”
“这孩子,说什么呢?”丰姨尴尬的笑笑,“老邻居,随口一问。”
莫然无话可答,一鼓作气爬上楼,她微喘着气打开家门,入眼便是杂乱的客厅。
徐甘带来的五六包保健品,横七八竖的摆在地面上;李华礼貌性带来的水果篮大刺刺放在茶几上;挨进沙发的区域,地面上有两三堆摘下来的菜叶。两三杯淡茶,放在桌上没人喝,空留了一摊水迹。
莫然把包挂在门背后,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外面雷雨阵阵。
王丽推开家门进来。
厨房里的莫然,静静地等着王丽说话。
可是,王丽未曾唤她,反倒打开电视。
电视荧幕上,播放着传统的抗日战争神剧,王丽仿佛看的津津有味。
莫然冷着脸切肉。
厨房里嘁哩喀喳地忙乎声,与客厅的电视剧枪战声混成一团。
嘈嘈杂杂得,乱人心相。
莫然迅速炒完两道菜,端着两碗米饭放在桌上,唤人:“妈,吃饭。”
王丽闻声未动。
莫然折回厨房,拿出两幅筷子,坐在桌前大喊:“妈,吃饭!”
王丽这才关上电视,坐到餐椅上。
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碗筷碰撞与咀嚼食物的声音。
也不知怎么的,莫然脱口而出:“人不能活在过去。”
王丽的筷子停在盘中。
莫然盯着王丽准备夹起的肉丝,冷不丁说句:“爸爸爱吃辣椒炒肉。”
啪的一声,筷子摔在桌上的声音。
莫然眉眼未见起伏,捧着碗吃的很香。
王丽的胸腹一上一下的动着,随后她深呼一口气,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莫然碗里。
那块儿褐色肉丝,搁在白色米粒上。
碗中的肉丝汤汁逐步浸染米的白,莫然紧盯着这过程,直到王丽夹过来第二筷肉丝。
莫然捂住嘴,扔下筷子,急步走进自己的卧室。
门被用力关上,莫然的脊部顺势滑下地板。
“妈,你到底在折磨谁?”
她抱住自己的双腿,眼角湿润,喃喃自语:“究竟谁在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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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像是没有看见莫然的离去,沉静地吃完饭,然后收拾桌子。
桌上的残羹剩菜,她直接倒进垃圾桶,偏见着莫然吃剩的半碗米饭,不无埋怨道:“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都忘了是吗?”
王丽苦笑着把莫然的碗收进盆中,许是精神恍惚了一下,她竟被椅子腿绊到,手中的盆哗啦下掉在地上,一瞬间,盆盆碗碗四分五裂,褐色的菜汁浸染地板。
卧室里的莫然,听到这声脆响,立刻抬头唤了声:“妈?”
“没事,碗碎了。”
莫然不放心,站起身。
王丽听见门把手旋转的声音,忙回:“你.....你别出来。”
莫然心口涌出气,她倔强得回:“都听您的!”
王丽置若罔闻。她蹲下身子,开始捡在地上的碎片,无意中被尖锐的碎片划伤,红色的血液从指腹中流出,混合着满地的菜汁味,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也就一秒钟,王丽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干呕。
莫然听到门外的动静,冲到厕所门口。眼前,王丽满是狼狈,她神色担忧唤道:“妈……?”
王丽颤微地站起身。
莫然见状伸手去扶。
她的手刚沾上王丽的胳臂,就被王丽一把避开。
王丽垂首打开水龙头清洗手指头:“妈只是不小心割到手了,然然,你去药店给妈买点创口贴和碘酒来。”
莫然听话的转身,临走前回头望了眼王丽不再流血的手指,拎包出门。
“啪嗒”。
王丽走出厕所,盯着紧闭的大门,转身步入客厅。她突然抱起檀香盒,踉跄跪在地上。
她一会儿咬着牙切着齿,骂骂叨叨;一会儿面色如静,闭嘴不言。
直到最后,她终于绷不住,伏地大哭。
她哭天抢地:“桑怀,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啊。我要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们!呜呜呜——”
时光倒退到2003年的8月份。
正值热暑的时节,卧室里闷热难耐,王丽与莫桑怀商量着往家里安装空调。
莫桑怀摇摇头拒绝:“明年夏天,咱们再换,然然马上要上初中,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王丽把风扇拧到最大级:“别老惯着她。”
“女儿都12岁了。”莫桑怀微笑着帮王丽擦了擦脸上的汗,“上初中就成大姑娘了。”
“嘁——”王丽故意与莫桑怀拉开距离,“在你心里,我都比不上你女儿。”
“你生的,我当然喜欢。”
本来还憋一憋的王丽,这下笑灿如花。
这时,莫然推开房门,站在门边上问:“爸爸,今天的生日礼物,你会送我那个洋娃娃吗?”
“会。”
王丽一听,瞪了眼莫桑怀。
莫桑怀装作没看见。
莫然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抱着小熊布偶去客厅看动画片了。
莫桑怀脱掉家穿的大裤衩,换上厂里的工服裤子,作势去商场。
“等等,你真去?”
“哪有骗小孩子的。”
“难怪你说明年换空调,那娃娃可贵着呢。”
莫然想要的娃娃,是从日本进口的仿真洋娃娃。王丽见过,那娃娃身穿唐朝的红色嫁衣,头戴金色的发簪,如同大唐盛世中最为尊贵的公主。其价格确实配得上“贵”字。
王丽精打细算过日子,自然舍不得花这笔钱。
可在莫桑桑怀心中,莫然就是他的掌上明珠。
“厂里刚发了一笔奖金,够买的。你在家做饭,等我回来。”
王丽撇撇嘴,替丈夫理了理衬衫衣领,送他出门。
事实上,那份厚厚的奖金原是厂里的遣散费。
头年里,厂里从国外进口了一批自动化机械,准备替换掉大量的劳动力。一时间,厂内人人自危。本来,作为高学历、高知识分子的莫桑怀,凭借自身过硬的技术与平日的勤恳,是不可能在此次裁员的名单之内的。
出人意料的是,第一批被裁人员名单,就有莫桑怀。更让众人大吃一惊的是,他手下一名干活马马虎虎、学历低下的员工,竟坐上了莫桑怀原本的机械化项目的主管位置。最过分的是,这人向厂里提议,作为被裁人员的莫桑怀,已经没有资格享受厂里的主管待遇,非让厂里协调他们二人家庭换房!
莫桑怀自然不同意。他有理有据的与厂里周旋,再加上他为人宽厚,积攒了良好的口碑,并没有让那人得逞。
只是,关于这些糟心事,莫桑怀从未向王丽提及。
他不仅要做一个好爸爸,他也要做一个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