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准备张嘴叫人,祁济顿住,不,这人不是张清约,他从来没看过张清约能摆出如此沉痛悲愤的表情。
再仔细一瞧,这人也仅仅只和张清约有八分相似,并不全然相同,这人眉宇间就充斥着一股哀婉愁苦,完全不似张清约那般随性无畏。
这个酷似张清约的男人取出一沓符纸,他咬破了拇指,用鲜血在符纸上画就符箓,一张张画好的符箓无风自动飞往空中,列成一串,将那棺椁一圈圈缠裹住。
男人的脸上的血色迅速被符箓抽走,整个人纯色变白,身形一晃差点儿倒下,张纯和李小顾一左一右将他搀住:“大哥?”
“我没事,你们去支援外面,千万不能让人进来破坏阵法,快。”男人勉力扶在棺椁上,继续发力输送灵力,催动棺椁上的的符箓发出隐隐红光,这时地板上的红光也更炽,与棺椁连城一片。
恰巧此时外面打斗也越来越近,直逼主楼大殿,张纯和李小顾紧张外面,于是又立刻提剑驰援。
四人奋力,终于将紫阳山派高手逼得节节后退,邹连找准时机,灌入灵力的宝剑一剑刺向这紫阳山派高手小腹,击碎金丹,这人一口血呕出喉咙,没来得及说什么,即刻碎成了齑粉。
紫阳山派追杀的高手死,四人终于得到机会喘口气休息一番,守在大殿外,趁此机会交换了些信息。
祁济上边上仔细一听,才搞明白,他们这伙人其实连个结构松散的组织都算不上,原本互相之间虽然彼此认识,但各有亲疏,像邹连邹衍这俩是亲兄弟,张纯和李小顾平日抱团行走江湖,他们之所以集结在这里,全都以里面那个酷似张清约的人为中心。
酷似张清约的人名叫谢天河,大家都愿尊谢天河为大哥。
不止是因为谢天河以前都帮过他们几人大忙,是他们恩人,更因为谢天河做人做事令人心服口服,此回帮忙护住红梦莲的尸首,便是谢天河发起的召集令,大家从天南地北赶过来帮忙。
几人纷纷小声猜测起来,谢天河之所以要如此护着红梦莲的尸首,皆因爱慕之情。
祁济也越看满腹的疑窦越多,所以这谢天河到底为什么和张清约长得那么像呢?难不成是张清约他亲爹?
很有可能哦,祁济仗着这群人看不见自己,蹲在一旁听了这满耳朵的八卦,又迅速跑回主楼处,从窗格窥探里面的场景,谢天河还在为红梦莲的棺椁布阵。
那边四人正说着,一支五人小队御剑赶来汇合,几人也都风尘仆仆,一脸狼狈,想来为了逃脱追兵拼尽了全力。
其中有一名女子抱着一只襁褓。
邹连赶上去,接过那只襁褓看了看里面婴儿:“这便是红梦莲自杀后生下的棺材子么?真是个顽强的孩子。”
许是因为他一个大男人抱着不舒服,婴儿从沉睡中醒来,哼哼唧唧哭起来。
祁济也放弃看谢天河,跑过去围观那婴儿,真是粉雕玉琢惹人怜爱的一个小东西,他伸手想碰碰小婴儿的脸颊,可惜他现在跟个幽灵一样,并碰不到婴儿。
婴儿胸前还挂了个木牌子,写着玄济八百年,岁次癸未,霜降。
这应该便是婴儿的生日,祁济恍然,看这婴儿刚出生不过三两天的样子,也就是说这群人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算一下时间,这婴儿若是正常长大,现在玄济八百二十四年,正该二十四岁,和自己差不多。
所以他这是在谁的记忆里呢?祁济眼睛又看向四个动物头,是他们四个人的记忆么?
那名女修见婴儿哭闹立刻将襁褓抢回了怀里,一边摇着胳膊哄婴儿,一边愁道:“以后这孩子的事怎么办?谁来抚养?”
邹衍只道:“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这是红梦莲的孩子。”
新赶来这队里另一男人回答道:“这还用你说?红家昨晚已经被他们屠杀干净,一把火烧了。”
大家面色都不太好。
李小顾为了转移话题,左顾右盼问:“赵山林和穆文茵呢?没来。”
另一男子道:“赵山林逃跑时和我们走散了,穆文茵说家里有急事。”
李小顾气愤道:“八成是溜了。”
邹连道:“算了,不强求,这事本就凶险万分,赵山林和穆文茵本就功夫最差,他们怕惹牵连也是人之常情。”
祁济一听赵山林的名字,心道不会那么凑巧吧?他们口中所说的赵山林和他认识的赵老木匠会是同一个人么?或许等回去后可以问问他老人家。
四人和五人在院里没顾得叙上几句话,山脚下一组三个紫阳山派弟子提着剑飞速登上山。冲入院内便是杀招频闪。
九对三,优势却不大,后赶来的这五人实力甚至不如这四人组,那名抱着襁褓的女修更是束手束脚。
众人勉力支撑了一断时间,以五人里四个男人死亡的代价,才又堪堪杀掉一名紫阳山派弟子。
剩下两名紫阳山派弟子其实也很年轻,见师兄被杀死后,一个悲愤交加,一个却顿生惧意想要逃走,这时在主楼大门啪地齐开,为红梦莲的棺椁布完阵,谢天河终于空出手来,挺剑将那两名紫阳山派弟子也全数杀掉,哪怕最后那名紫阳山派弟子缴械投降跪地求饶,他也没有收手。
谢天河让那名女修将襁褓交予自己,便让那名女离开,那名女修亦是悲痛万分,只因死掉的四个修士里有她的心上人,她背着她心上人的尸首迅速遁远了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忙可真是帮得……代价太大了,看完了整个经过的祁济亦是在一旁叹息,看完那女修远走的背影,祁济又回到谢天河与动物头四人组身边。
谢天河抱着那孩子看了许久,他眼睛湿润,眼角划过眼泪,沉吟道:“我可怜的孩子。”
四人互相对视,一时间都忘记自己捂着的伤口疼痛了。
张纯耿直发问:“大哥,这孩子,居然是你、你的啊?”
谢天河点点头,勉强擦掉眼角的泪,解释道:“我和梦莲本是真心相爱,奈何其中产生颇多误会……后来再见,她已入紫阳山派。说开误会后,我们心意相通,情投意合,我有意娶她,怎甘心她跟我受苦,于是远去蓬莱岛修悟,再回来,便已听闻她嫁给紫阳山派首徒李禄存的消息。故而那时我以为她对我变了心,心中万念俱灰,耽误了她向我发来的求救消息……”他说着,眼泪又流个不停,悔恨万分。
“大哥,莫伤心了。”李小顾贴心地递上手帕,
“孩子还那么小,以后需要仰仗你这个父亲呢,快给他起个名字吧?”
祁济踱步过去又多看两眼婴儿,算算时间,这婴儿对得上张清约的年纪。
谢天河接过手帕擦了眼泪,仔细端详自己的儿子,长叹一声,道:“万里江山供我老,不如携伊一春秋。便叫他谢春秋吧。”
好听是好听,但这寓意好像也不太好吧?祁济心道。
谢天河稍稍平复了心情,便又接着讲述他如何因为不信任红梦莲,耽搁了好几个月她的消息,最后悔恨道:“……等我知道,梦莲原来是因为知晓了一桩紫阳山派丑闻,受方宥薇胁迫才嫁给李禄存,她已经……”说到这里,谢天河便又手帕捂脸,泪流不止。
听八卦的四人再度面面相觑,祁济也蹲在一旁捏着下巴,反复琢磨思考,感情这事情真相居然是方宥薇逼迫红梦莲嫁给李禄存的,和那神女挣李的故事可真是完全不挨边。
所以紫阳山派的丑闻又是什么?
邹衍大着胆子问:“大哥,这桩丑闻是什么?嫂子有跟你提过么?”
邹连拍了拍亲弟弟的胳膊,提醒道:“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谢天河抬头,目光复杂地扫过四人,道:“几位好兄弟,不是我不愿意说,这桩丑闻……梦莲的确在信中提及,她便是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引来此次红家之祸,你们若是知晓了,恐怕以后也无宁日。”
邹连立刻道:“大哥,我们已经跟着你卷进来了,紫阳山派弟子都杀了好几个了,你就莫要吞吞吐吐的,我等知道了,以后才好出对策不是?”
其他三人都符合着点头。
谢天河回望一眼主楼里正在运行的阵法,又看看怀里的儿子,这才朝四人叹了口气,道:“你们行走江湖,想来都知道这人柴的事吧。”
四人齐齐点头。
邹连还道:“哪儿能不知道?大哥你别忘了,六年前我们兄弟和你一起,不是还帮刘家村村民追查过失踪孩子的事?”
邹衍插嘴道:“这可是我初出江湖遇到的第一件事!怎么会不记得。”
祁济望着那酷似张清约的谢天河的脸,眨了眨眼睛,他联想到了这些天经历的一切,电光火石之间,终于反应过来了,能关押那么多孩子的地牢就建在紫阳城外,紫阳山派的山脚下面,而且那地牢显然还是只个分销点。
这么大个邪恶组织就在眼皮子底下,紫阳山派会不知道么?或者说,紫阳山派才是那个最大的保护伞?
“那时候我们只挖到了几个下游的人贩子,明知道他们上游肯定有邪术修炼者对孩子施展‘人化柴’邪术,那时却一个也没挖出来,可见紫阳山派做事有多隐秘。”谢天河面色沉重,终于抖露出惊天秘闻。
四人被这桩秘密震惊得一时竟哑口无言。
当世最有威望的四大仙门之一,镇守一方和平的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居然私下大搞邪术,将无辜的凡人儿童撸去当牲口贩卖,这是何等的惊悚可怖?!
“卧槽。”果然背后黑手是紫阳山派!祁济一个没忍住,骂出口。
不过祁济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这是个大生意,紫阳山派主持就算做得隐蔽,中下游也不少人参与,施展‘人化柴’咒术的施术者,帮忙拐孩子的人贩子,分销人柴的卖家,红梦莲知晓了这个秘密后,时任掌门宗主方宥薇为了方便控制红梦莲,逼迫她嫁给师弟李禄存其实是比较合理的,的确没必要杀她甚至还灭门屠掉整个红家。
所以红梦莲必定是掌握了更为隐秘的消息。会是什么呢?祁济突然之间无端联想起“风墙”古堡,那位堡主死前对方家下的所谓可怕诅咒。
那个诅咒,会不会和他们经营人柴生意有些联系?
为什么会这么无端连想呢?首先,如果一个人或是势力,已经完全掌握了一片土地,控制着这片土地所有的东西,人口、土地、粮食,那就已经有赚不完的钱了,去撸小孩儿当牲口卖,不光是从情义礼法违背道义,从生意上来讲也是杀鸡取卵的赔本买卖,得不偿失。
况且冒这么大风险,这种事情一旦曝光天下,另外三家有得是打着替天行道的理由讨伐紫阳山派,把紫阳山派给瓜分干净了。
也不对,推测思路或许出错了,他忘记中间还有个时间差,这里是二十四年前,现在的方宥薇已经死了,紫阳山派掌门是李禄存,李禄存又不是方家人,他没中诅咒,干嘛还留着人柴的生意给自己埋雷?
所以紫阳山派为什么非得干这门儿缺德生意不可?
祁济思考问题进入死胡同,便暂时停止推论,他此时分心一抬眼,差点儿没被吓死,谢天河正怒目圆瞪,死死瞪着他,眼里充满仇恨。
他再环顾一圈,动物头四人组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好嘛,至少他知道自己是在谁的回忆梦中了。
他应该正是在这谢天河的回忆梦中,刚才他发出声音,惊扰了谢天河这个梦主人。
谢天河抽出剑,二话不说朝着祁济砍来,祁济自然是拔腿就跑,跑到大院门口,却被一股无形的空气墙拦住。
他只好掉头,一边险险躲过谢天河一剑又一剑的劈砍刺杀,一边跑到偏院的井口边,一股脑跳了下去。
这里依旧是一片永夜的黑幕,方圆十里沉寂如同死亡世界,唯有主楼偏厦亮着幽幽灯火,院里,四个动物头抬着大鼓,周而复始转着圈,上面三岁孩童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唱着义子救母的戏码。
祁济从夹角房间墙上的窟窿直接由偏院穿到前院,和先前一样如法炮制,跳到主楼下面,高声对那影子大喊:“红梦莲。”
两侧偏厦里贵吼鬼叫:“啊啊啊又是他又是他!”“他怎么敢的!”
鼓上三岁孩童对祁济怒目相向,举着剑朝祁济砍来,祁济又朝着四个动物头喊:“邹连,邹衍,张纯,李小顾!”
半空中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祁济,一时间祁济觉得整个空间的线条包括他自己都开始扭曲不受控制。
四颗动物头的眼里惊险万分,立刻也抛下大鼓,朝祁济这边赶来,将祁济拉回偏院,躲在半空中眼睛视线的盲区。
驴头邹衍朝着祁济道:“是你,你怎么又来回了,不是让你什么也别听别看赶紧走么?”
牛头张纯恍惚道:“原来我叫张纯啊,我都忘了,嘿嘿,原来我叫张纯……”
羊头李小顾亦是点头:“我都忘记了……我们在这阵里到底有多久了。”
祁济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几位大哥,我一时好奇,便留在那里了,后来谢、呜……”
马头邹连已经赶紧将祁济嘴巴捂住,道:“这个名字也别提,别让大哥意识到他在梦里。”
祁济点头,邹连才放开他,祁济接着道:“后来你们大哥注意到我的存在,要砍我,出去的路也封死了,我只好跳井回来了。”
邹连摇摇头,叹气道:“你怎么那么难搞,先前那些误入阵法的凡人,早都跑出去了,一直留在这里,你只会被大哥的意识化身所杀。”
祁济:“那小童子原来是谢、你们大哥的意识化身?”不是谢春秋啊?
邹连点头。
感情这演的不是义子救母,而是情郎救妻啊,祁济又忍不住指指主楼三楼:“那么,那位呢?”
邹连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解释道:“那是大嫂的意识……她、她那时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魂魄被大哥硬封在体内,意识也转移道这阵里了。”
原来刚才看看见谢天河在棺椁上布置的阵法,便是这个目的么?
邹衍突然道:“对啊,我想起来了,大哥可能在外面出事了,这阵法也遭到破坏,我们没法自行出去,大哥也没法进来接我们出去。”
他这番话让其余三人都沉默下来。
祁济:“就没有别的破阵方法了么?”
李小顾道:“大哥神志已经受损,怕是没别的法子。”
祁济:“……”这可就难办了。
邹连看了一眼半空,那眼睛找不到目标,又隐去了,于是给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一齐抬起祁济,飞快将祁济扔回井里,只道:“你快走吧,这事儿你管不了,也别管。我们几个进来守阵的那日,就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