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童子是谁?难道他便是老婆婆口中红梦莲的孩子么?
没等祁济捋清楚情况,鼓面上那童子已起身睁眼,一手取了背上小剑,一手两指并拢指向祁济,瞪着祁济奶声奶气道:“兀那贼人,竟敢擅闯义母大人闺房,邹大邹二,张三李四——”
“到!”鼓下四个动物头齐声应道。
“且随我出征,将贼人拿下!”童子说完,小短手还刷刷舞了两下小剑,模样可谓憨态可掬。
底下四个动物头抬着大鼓,迈着台步在院子里迅游起来。
不知从哪儿又传来笙箫鼓板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先前两侧偏厦里尖叫着阻止祁济的声音又变成了先前那窸窸窣窣叽叽喳喳,听不清一字一句的议论声。
所以这是在唱哪一出啊?祁济默然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事态发展毫无逻辑。
这时四个动物头抬着童子在院子里迅游一圈,童子在鼓面上动作不断,一会儿舞剑劈砍,一会儿连翻跟头,一会儿又作眺望远方之貌,转了一圈回来主楼下方,又伴随曲调和鼓点,唱念几句:“道祖点化脱了凡,变化无穷任自然,先杀强盗贼寇男,再来与母把圆团。我乃麒麟儿……”
祁济听了这段开场白,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这不正是义子救母的故事么,这几天赶路,他老被村民认成戏班子,村民们总让他唱义子救母的故事,他也稍微了解过这个故事,是这一代民间家喻户晓的传说故事,流行了不知道有几百年了。
简单概括一下故事,一个名字就叫麒麟儿的孤儿,被好心的义母收养,义母被强盗霸占撸回山寨,麒麟儿第一次去山寨救义母,被强盗杀害丧命,尸体被抛下山崖,被好心的仙人捡到后复活,并点化他,助其修炼,修炼有成后麒麟儿二上山寨救义母,这回成功杀了坏人强盗,和义母团圆。
这个故事在祁济这个现代人看来有些乏善可陈,但在这古代世界消息封闭的山区,这种跌宕起伏手刃仇人的爽文故事简直爆款,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广为流传,经久不衰。
现在终于知道这童子是唱的哪一出戏了,是义子救母最后一节杀寇救母嘛。祁济回神,默不作声,继续看着那童子唱戏。
等过了一会儿,童子唱到整段戏的**部分,他已经只身闯入山寨,准备要杀故事里的大强盗了,祁济一下便了然,这意思果然是让他来扮演大强盗。
童子手持那柄精致小巧的宝剑从鼓面跳下来,一双粉嫩的赤脚踩在石砖上,伴着鼓点踢台步,一步一踢朝祁济迈来。
祁济转身开跑,这么可爱的幼童他完全下不去手,迅速跑远后,他侧身看身后依旧严格遵从鼓点迈步的童子,脑子里想着各种对策。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强盗!
祁济张嘴刚蹦了仅一个字,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禁了言,他一摸自己失声的喉咙,努力想发声,一句话却也说不出口。
强盗的台词是什么?他只知道故事梗概,但没完整看过这整部戏啊!话说扮演强盗是要严格按照台词来?还是只需要按照强盗人设便能开腔?
于是祁济只好转身又跑。
“贼子,哪里逃?!”童子念着戏腔道。
祁济瞬间感觉脚下地砖在向后滚动,他在原地跑步。
此刻他又想御剑,凝集了体内灵气灌入剑身,大宝剑这回却丝毫不给祁济反应,输出的灵力像是灌入了黑洞。
祁济又回到了主楼下方的位置,童子也已迈步至他身后,一剑朝他劈来,祁济持剑回身反手一挡,挡住童子一击,并且对他力道暗自惊心。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打不过。
祁济一面跟童子周旋,一面再次试图调出系统,无奈系统依旧没有半点相应,像是他从始至终就没有系统一样。
难道这回小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慌,仔细想想,先前那位老婆婆说过的话,既然这红家义庄有闹鬼的传闻,外面的人还都知道鬼是红家小姐与她腹中儿子,那肯定是有人活着从这地方出来的才对。
恍惚间童子攻势愈发猛烈,最终一剑将祁济手上的剑挑飞,一脚踹向祁济膝盖,将祁济踹倒在地。
祁济在地上滚了两圈,勉强维持住平衡,他此时抬眼观望四周,才发现竟不知何时,左右两侧偏厦的窗户全都打开了,屋内男女老少各不相同,全都站在窗边面朝院内,一动不动看好戏。
当然,那些也可能不是人,因为他们每个人脸上,都盖着或微笑或大笑的面具,除了靠身形衣饰大致分辨性别年龄,并看不见五官样貌。
祁济想起身,却被抬鼓那四个动物头过来,每人按住腿脚,压根动弹不得,只能趴伏在地。
另一方,打倒了强盗的麒麟儿还在继续唱念,这段大概就是在唱打倒强盗,他即将和义母团圆,心情激动,背景音的笙箫鼓板声音节奏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悠扬。
终于,随着“锵”地一声锣响声,主楼上方三层,正中央那间窗户被从内推开,昏暗的灯光变亮,周围没有哪间屋子比这间的灯光更明亮了,三名女子的身影从中浮现。
层叠的轻纱幔帐里,两边各站一名侍女打扮的小丫鬟,一提花灯一执团扇,脸上皆盖着微笑面具,中间那名尊贵的女子端坐,簪钗华胜装饰华美,衣裳袄裙繁复华丽,她脸上亦是盖着面具,不过是纯白色的,并没画表情。
童子见到三楼上这女子,望着她就地跪下,激动地唱着儿对母的思念。
等童子唱过一段,女子抬起手,从衣袖伸出一柄折扇抬了抬,让童子起身,童子欢快起身,重新抽出背上宝剑,剑尖指向祁济,念道:“贼寇,尔强抢民女,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我今日替天行道来,灭了尔,尔可还有话要说?”
祁济感觉按住自己的四个动物头手上力道有所收敛,他赶紧站起身,看向那童子。
终于又轮到他说话了,不能再像刚才那样直接开口解释。
祁济揉着手腕,从袖里掏出先前老婆婆给他的手令玉牌捏在手里,万幸这东西还在,他清清嗓子,起了个范儿,勉强跟着鼓点节奏,拿腔拿调道:“欸,误会误会呀,好大儿,你可不能,杀我。”
居然能说完整句子了!果然,只需要按照强盗人设便能开腔。祁济眼睛一亮,捏紧了手里玉牌,迅速瞄了一眼三楼那个端坐的女子。
“你这贼子!莫要胡说,谁是你的儿?!”童子拿舞着剑在祁济脖子底下比划了两下。
“我和你义母,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她既是你义母,我便是你义父。”祁济无视威胁,捏着嗓子继续瞎编,说着转身便一举手,亮出掌心玉牌,
“不信,你瞧!这是什么?”
鼓点咚咚咚咚敲个不断,背景乐比先前打架时还激昂,两侧偏厦里围观群众嗡嗡嗡嗡,一轮不断。
“这、是、什、么?!”童子双眼瞪大,摇晃着头倒退步伐,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自然是,定情,之信物。”祁济跟着鼓点铿锵有力道。
“定、情、信、物?”童子喃喃。
“没错,此乃,我和你义母之,定情信物。”祁济一手持玉牌,一手指着玉牌为左右偏厦展示,主要是举向主楼三楼看的,
“你瞧,这玉牌正面,一池睡莲,你瞧,这背面题词,红府梦莲。”
“红、府、梦、莲……红、梦、莲……”童子这回过于震惊,口中喃喃吐出几字的时候并未按照鼓点进行。
笙箫鼓板音乐鼓点声顿停,左右偏厦里看戏的男女老少的嗡嗡声也戛然而止,静默片刻,不知谁尖叫了一声“红梦莲!”,紧接着纷纷发出数声尖叫“要想起来了!”“红梦莲!”“快逃啊!”
砰、砰、砰、砰,左右偏厦一扇扇窗门接连关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灯光也熄灭,像是里面从来没有人一般寂静。
这时三楼坐着的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她一手撩开帷幔,另一手捂上苍白的面具,正当她准备揭开面具,天空传来一声叹息,她的动作停顿住。
楼下表情震惊又惧怕的童子也瞪着眼,整个人顿住。
主楼楼顶上空出现一只巨大的,充满血丝的眼睛,左右扫视,发现院子里什么异常也没寻到,随即眼睛闭上,消失在空中。
此时,躲在东面小偏院屋后视角的祁济,被捂住的嘴终于被马头男松开。
就在刚才混乱之际,祁济被那四个动物头的男人拖拽着,径直穿过主楼和偏厦夹角房间,这里墙面上两面都掩盖有墙洞,穿过就到了偏院这边。
半空中的眼睛消失后,四个动物头齐齐松了口气。
马头男:“小伙子你挺大胆啊,居然敢惹怒大哥,你不要命啦?”
驴头男:“就是,你不要命啦?惹怒大哥咱们都得玩儿完。”
牛头男:“嗯,严格来说咱们几个早都算是没命了吧,哈哈哈。”
羊头男:“噗嗤——”
“多谢四位相助……”祁济迟疑,他还记得刚才童子叫这四人邹大邹二、张三李四,就是不知道到底谁是谁,而且这几个名也明显只是外号,
“在下姓祁,敢问四位尊姓大名?”
四个动物头沉默了一阵。
“祁小兄弟,我等都是忘却了真实姓名的人。”马头男回答道,
“若是真想称呼,在这里便叫我邹大吧。”
驴头男:“我是邹二。”他指了指马头男,
“我们是亲哥俩。”
牛头男:“张三。”
羊头男:“李四。”
祁济抱拳和四人行礼,又问:“请教几位,为什么会忘却真实姓名呢?这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牛头男张三:“我们为什么会忘却真实姓名呢?”
羊头男李四:“对啊?为什么?”
祁济:“……”看来这几位脑子也不甚清醒。
马头男邹大:“你们傻啊?我们的任务是在此配合麒麟儿演义子救母,审判恶人啊。”
驴头男邹二:“嗯嗯。”
“麒麟儿是《义子救母》故事里主角的名字,那孩子本来叫什么?他难道……不是该姓红么?”祁济脱口而出,他在测试他们反应的。
这问题像是难住了邹大邹二,马头和驴头冥思苦想。
张三是四个中较为迟钝的,思考问题脑子不大会拐弯儿,一张牛脸憨憨回答道:“都说了是义子,义子不是亲生的,怎么会姓红呢?”
羊头男李四:“对对。”
“噢,原来他不是红梦莲的亲生儿子啊,那红梦莲亲生儿子在哪儿?”祁济又问。
这回,红梦莲三个字一出,刚才还寂然无声的偏院里传来数声夹着嗓子的尖叫:“在这里!”“他在这里!”
半空中又浮现那只布满血丝的大眼球。
“哎呀,你个倒霉催的,怎么这么多问题,你还是赶紧走吧!哥几个,搭把手……”马头男邹大一声令下,四个动物头拉着祁济又猛跑。
几步路便跑到偏院里的一口井边,几人二话不说将祁济踹了进去,祁济恍惚间只听到那邹大的声音吩咐道:“出去什么也别听别看,一口气往外跑……”
祁济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地,像是刚才非常困,打了个盹,这会儿突然醒了,他躺在井底,这井不深,水刚没过大腿,井口也底,伸手一勾便能攀住井口边沿。
只是这外面又是什么情况?又吵又闹的。
祁济攀着井口双臂用力一撑,从井底爬出来,左右看去,他这不还在这偏院里面么。
只是那四个动物头男人倒是不见踪影。
此时天空昏暗,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仿佛是黄昏,又仿佛是黎明,不过能见度是比先前好很多,整个义庄的景色都能看清。
这里也有些说不清的奇怪,不过他能确定他应该是到了不同于刚才那处的时空,因为刚才四个动物头带他穿越的夹角房间上并没有洞口。
祁济先试图调出系统,这回依旧没有响应,他于是便只好提着剑,循声从偏院沿墙一直往出口处走,走至一半,他才反应过来,周围植被情况不对。
现在端阳节刚过没几天,正是盛夏季节,这里放眼望去,周围树木枝叶却全都变黄的变黄,衰败的衰败,分明是一副秋日的景色。
一拐弯儿从偏院里出来,看见大门口守着的那四个男人,祁济一眼便看出,他们便是将才那四个动物头。
因为他们四人和动物头的衣着打扮一样,无袖白马褂上扎着白色麻布腰带,白麻布裤子,一身丧葬队伍里抬棺力夫的打扮。
四人合力抬着一副棺椁,手上还持剑跟一高手拼招,又一副力免让棺椁落地的样子,每个人都左支右绌应接不暇。
那高手身着缥蓝色的紫阳山派校服,一人对付他们四人游刃有余,不过他亦是手下还留了情,一面和这四人混战,一面劝降道:“红梦莲乃我紫阳山叛徒,望请四位将她尸首交还我派,我可立即绕过你们。”
“呸,人都死了还不放过人家,紫阳山派果然全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败类渣滓。”为首那人愤恨不平,说罢举起剑反抗更为用力。
祁济一听那人声音,便听出那果然是马头男邹大。
他走上前两步靠近他们,却发现他们并看不见他。
出口就在前方,是听从先前邹衍所说什么都不听不看,闷头往出口跑,还是留下来查看情况?祁济犹豫了片刻,决定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四人和那紫阳山派弟子又打斗一会儿,邹大吼道:“张纯,李小顾,你俩先抬棺进去找大哥。”
张纯发出了和先前那牛头男一样的声音:“那邹连哥,邹衍哥,你们先顶住,我和李小古先抬棺进屋,再来助你们。”说罢他和李小顾,两人一起用肩膀扛起棺材,往义庄内跑。
此时祁济也分辨出来了,邹连邹衍二人便是邹大邹二,马头和驴头,而张纯和李小顾,便是张三李四,牛头和羊头。
邹连邹衍兄弟一个年近不惑,一个刚刚而立,都长着张正直面孔,空出手后二人实力大增,配合默契,将那紫阳山派弟子逼得后退几步,看来刚才只是不愿发力伤害棺椁。
紫阳山派弟子逼退后恼羞成怒,亦是不再保留,持剑发力,又将邹氏两兄弟压着打,一路退进义庄院内。
此时张纯和李小顾已经将红梦莲的棺椁抬进了主楼,不一会儿从主楼里又发出奇异的红光。
那紫阳山派弟子一惊,停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说罢拔腿往主楼奔去。
邹连邹衍哪里肯放过他,立刻一齐挺剑上前阻挡,又打得难舍难分。
祁济没人阻挡,好奇心驱使,自然是这回主楼那边,趴在一侧门外,向里张望,原来主楼外面看去的一层二层三层是假的,整个大殿是上下连着的一间宽阔大堂,足足四五丈高。
红梦莲的棺椁已经被从梁上的两条绳索拉起悬空,满地满墙有序地排列着许多符咒。
主持阵法的男人站在张纯和李小顾身边,那男人面孔令祁济一阵恍惚,这不是张清约么?!
不瞒各位,这章我自己都写得猪脑过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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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