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风华阁是喝茶听书的好去处。
这月请的说书先生是游历四洲的浮梦散仙,他修为高深,一开口,清晰逗趣的嗓音便贯入大堂的每个角落,有风华阁的乐师为之伴奏,丝竹入耳,偷得浮生半日闲。
青年坐在大堂不起眼的一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手中的茶水,漂亮却无神。
上次听书,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浮梦散仙讲的是七大门派之一,上青门开山老祖的事迹。
陈宁奚听着听着走了神,等到旁人都嬉笑起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弯了下嘴角。
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站在楼梯转角的人。
闻宿没有全然凝聚魂体,若有人此刻撞上他,定要被那半透明的身体吓一大跳。好在浮梦散仙的故事实在是生动有趣,听不进的也就这两人罢。
【你要走,不跟他说一声吗?】
闻宿从陈宁奚身上移开视线,淡淡道:“你管的有些宽了。”
【啧啧,这就是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吗,你是不是在心里肯定他会跟上来?】
“呵……我倒希望他别跟上来。”
【嘴硬。】
闻宿懒得辩驳,只是仍在原地站了许久,听着说书人讲到了尾声,才从风华阁的一侧小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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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白洲边界处,商人间有一句流传的俗语:“云来山下云来城,云来城上云来山。”
云来城虽不大,却是琼、白两洲来往最近线路的必经之地,修士往来频繁,造就了云来城的富足。
可是近来云来城出了件怪事,以至于修士们宁愿绕道,也不愿多留几刻在这。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找残器?】
闻宿走在官道上,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等我进入行宗之后。有了行宗弟子的身份,行事会方便很多。”
云来城内不似以往热闹,不少人家门户紧闭,街上一片冷清。
上辈子就是这时期,城内逢邪祟作乱,折了行宗几个元婴弟子进去,后来还是个化神期的长老出面才把事情解决了。
本来闻宿对这些名门正派除魔卫道的事并不感兴趣,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上辈子他回去明烛城时恰巧路过云来城,也就恰巧,这项罪名扣到了他头上。
这些罪名对闻宿都无关痛痒,不过这辈子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进入行宗。
城中某处酒楼内——
外来修士的减少致使此处生意惨淡,这白日仅有三两桌上坐了人。
“那妖道实在是可恶!我和师妹一转头便分散了,幻境跟破不完似的,若非秦师兄出现,我两怕是都得当场殒命!”
“有秦师兄在,我看那妖道还能藏多久,势必要让那妖道伏诛!”
“只是可怜师弟他们已被那妖道……”
说话的人狠狠捶膝,目露悲痛。
——“道友,你们说的难道是近日‘鬼娘敲门’一事?”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插入,萧正偏头,只见搭话的青年一身绛红色劲装,面容白净,眉目如画,身后还站了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像是哪个世家出游的公子哥。
“与你无关,这不是你们该……”
“阿玄!”萧正厉声喝止,“不可无礼!”
旁边的师弟委屈地把嘴闭上了。
青年好脾气地笑笑,“看你们的装束是行宗弟子的人吧?我听闻行宗弟子素来正直,嫉恶如仇,是正道楷模,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
“道友谬赞,我们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萧正神识一探,眼前的青年仅是练气期,身后的家丁最高也不过筑基巅峰,构不成什么威胁。
萧正放下心来,“我们此行的确是为了‘鬼娘’一事,道友对此有什么了解吗?”
青年摇头叹气,“我本是暂居云来城游玩几日,听闻最近云来城中有一‘鬼娘’出没还不以为意,直到昨日清晨起来,发现我一个侍卫失踪了,而我的两位家丁都恰巧在半夜听到了他房间传来了敲门声。”
“我经了解才知道,鬼娘在城中作祟,专挑金丹期的修士下手,而今已有十多人遇害。”
萧正道:“道友莫怕,我们此行的确是为了此事而来,不出半月定能解决那妖孽!”
“我自然是相信行宗弟子的实力的,只是……”青年黯然道,“我那侍卫,还能活着吗?”
既是专挑金丹期修士,看中的就是那一颗金丹,萧正同行的师门都被当场炼化,那侍卫怕是凶多吉少……
只是对上青年忧思的神情,萧正不忍道:“我们会尽己所能的。”
“谢谢你们。”青年一拍头,“对了,你们刚刚所说的幻境是那鬼娘的能力吗?我正巧有一法器可辨虚实,或许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青年抬手,一个银色铃铛躺在掌心,“这叫醒梦铃,若处于幻境中,它是摇不出声音的,只有现实中才可以。”
说着,他晃了晃铃铛,一阵清越的铃声敲人耳膜。
萧正眼神一亮,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虽然他们法器也不少,但这种低阶却恰巧能在此事上发挥作用的法器独独没有。
“这法器是我家中秘宝,能赠与你们,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青年目露期翼,“我仰慕行宗之名已久,能否给我个机会让我拜入行宗门下?”
生怕他们不答应似的,青年急匆匆道:“去年我本要参与行宗弟子大选,碍于家中长辈去世未能及时报名,再等还需四年……”
“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我今二十有三,已是练气巅峰,不出五年定能筑基,若能入行宗,当个杂役弟子也好……”
“这……”萧正几人面面相觑,为难道,“道友,这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我觉得,倒是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朗如清风的男声吸引几人看去。
萧正嚯地起身,激动道:“秦师兄。”
来者一甩手中的折扇,眉目疏朗,好一番风流倜傥的做派。
然而很快,其他人的眼神就偏向了他旁边的男子,其身姿卓越,挺拔若青竹,五官生的锋利明艳,却因其本身气质被钝化温和,成了一种如红玉般的瑰丽,一双眼眸清冽似水,笑时潺潺,倒真应了那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只是不知何故,他脸色像是有些憔悴。
秦六安介绍道:“我身边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剑阁少阁主,陈宁奚。”
陈宁奚朝他们笑笑,“你们好。”
萧正一行人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竟是少阁主!”
“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中所言……少阁主气质不凡!”
虽说剑阁失势,可陈宁奚的名头可不单单只因一个“少阁主”的身份。
世有言:剑破万法陈宁奚,一箭万里宫琢,算无遗策卜星辰,遗世独立楼邀月。
说的就是当世修真界的四大天才——陈宁奚在剑道领域可谓是千百年难遇的奇才,多少剑修终生不得求的一丝剑意,他五十年内便领悟,故而修为也一跃千里,不到百岁便至元婴。
自他少时论剑,从未有过败绩。就算剑阁倒了,也没人敢质疑陈宁奚的实力。
【如果他们知道气运之子能一剑劈开永夜川,怕是得更惊讶了。】天机在灵海内悠哉悠哉道。
绛色劲装的青年——也就是闻宿,听到这话略感意外,“我并未听说过这事。”
永夜川是分隔魔域和修真界的一条河,其水光如墨,鱼如星点,仿佛倒转的星河一般,美虽美,却容纳了无数正邪修士的尸骨,怨气冲天。和正常的河水不同,永夜川的水更像是泥潭,深不可测,一旦陷入几乎没可能生还。
只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能飞跃过河,化神期之下的,只有靠合体以上的大能以灵力织桥才可安然淌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那个时候你都快死了。】
闻宿微微顿住,“是我在魔域的时候?”
【是啊,他赶去救你,路上有修士阻挠,但这一剑下去,谁还敢拦?】
【可惜他还是没能赶上。】
闻宿垂眸,“多此一举。”
“对了,道友,这是我们行宗的首座师兄秦六安。”
萧正正想揽过闻宿,不料对方以一个巧妙的姿势错开,他愣了愣,当是巧合。
“道友好,我师弟们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秦六安笑得亲和。
闻宿详装紧张:“没有没有,道长好,我叫苏问……”
“叫什么道长,别把我叫老了,跟着他们叫我师兄就好。”秦六安道,“你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人。”
陈宁奚也道:“不必叫我少阁主,也叫师兄便可。”
萧正几人从善如流,“陈师兄。”
“……秦师兄、陈师兄。”闻宿只能跟着开口。
“好!很好!”秦六安满意地晃着扇子,“我方才去接宁奚的时候感应到了城南边有异动就放了追魂蛊过去,现在应该有了结果,一起去看看?”
萧正忙不迭应声:“听秦师兄安排。”
闻宿落在了他们后头。
出门的时候,外头天光正盛。
闻宿似有所觉般,对上了陈宁奚的回眸。
那一眼隔着人群,轻轻的,像羽毛一样落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