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
莫邪把闻人婉的信交给沈容熙,沈容熙看后稍稍惊讶了一下,“昌安侯终于要下场了啊”
莫邪但笑不语,唐谦和若有所思,“既如此,那荣国公也要动手了吧?”
“将军府一切安好吧?”
“沈先生放心,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昭和,你有什么打算?”
莫邪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漫不经心道:“我想帮东方晟一把”
“你要肃王倒台?”
“岳立斌这次的案子只够让他元气大伤,彻底倒台还不太够火候”
“确实,不过岳立斌只是小事,若是让东方晟知道了他这位好弟弟在兖州私建铁矿,他会作何反应呢?”
唐谦和笑了,“那肃王这谋反的罪名可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沈容熙点点头,“那我就想个办法把此事透露给太子”
说着,沈容熙笑道:“不如我们来猜猜看,太子会怎么利用这个消息呢?”
唐谦和意味深长道:“昭和应该早就想给太子这个把柄了,只是碍于太过生硬找不到很好的机会”
沈容熙接话,“所以君侯才设计了岳立斌一案,给太子一个发酵局势的机会,再在岳立斌案达到顶峰的时候抛出兖州铁矿,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大量的白银,再加上来历不明的铁矿,肃王想不‘被造反’都难”
莫邪老神在在,“东方晟要杀东方释,我就给他一把刀,这兄弟两个也是时候该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了”
“君侯觉得肃王能坚持多久?”
莫邪摇了摇头,“他已是板上鱼肉,东方晟不会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估计不到两个月他就会完全失势”
“况且,”莫邪眯了眯眼,“昌安侯自己都一肚子烂账,谁还能保得了他?”
“君侯,您为何要选太子来做这个继位人?即使不想选肃王,也还有禹王和瑾王可以备选,大不了我们先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也是一条可行之路啊,这样的话甚至完全可以和平过渡政`权”
莫邪摆了摆手,“禹王身份特殊,他是我阙阁的天字杀手,以他的性格是断然不会掺和进朝堂之事的”
沈容熙稍稍惊讶了一瞬,“禹王居然是阙阁的天字杀手,那瑾王呢?”
莫邪脑海里回想着那个自内而外都散发着淡然的身影,叹了口气,“瑾王一心扑在书画之上,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况且,”她回想起上次在上官婧那里见到的那幅画,再次叹了口气,“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了,他这样的人不该被卷进这场战争之中”
“沈先生,”唐谦和温和道:“就算我们想和平过渡,西夏和南越恐怕也不会答应,战争是在所难免的,只是我们会尽全力减少不必要的冲突”
沈容熙闻言也是缓缓点了点头,“是我顾虑太多了”
莫邪笑了笑,“沈先生心系黎民百姓,何来顾虑太多”
沈容熙失笑,唐谦和突然道:“昭和,那批船舶用银现在究竟在何处?”
“在慕沁笙手里,估计都已经用来造火器了”
“慕沁笙?你们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在剑州的时候我们通过黄文渊在建制铁矿上行了个便利,那时候他察觉出了岳立斌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我便叫他暗中盯着”
“直到前段时间岳立斌负责押运建造船舶用银,黄文渊把他们的路线和时间都事无巨细地告知了我,我又告诉了慕沁笙,他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不知道,反正最后这批银两都进了他的口袋”
沈容熙了然,“怪不得您会找慕沁笙,扬州是慕家的天下,岳立斌押着船舶用银从扬州走,恰恰是羊入虎口了”
“说起来,我们不日也就要到扬州了吧?”
“是啊,君侯还去慕家坐坐吗?”
“去那作甚?晦气”
“……”
行吧。
泰康十六年九月十七,工部侍郎岳立斌因私吞船舶用银被当场问斩;
九月十八,淑妃岳兰馨早年毒害愉贵人、设计欣嫔小产之事被揭发;
九月二十一,岳兰馨被革去名分打入冷宫;
九月二十二,岳家被炒,女丁入奴,男丁流放;
十月初三,肃王东方释在兖州私建铁矿之事东窗事发,于同日被下罪大牢;
十月初五,昌安侯以贪污赈灾粮、私扣税款、擅用亲兵等罪名下罪大牢;
十月十三,荣贵妃谢敏徵因多次设计谋害后宫嫔妃、子嗣被褫夺封号降为美人;
十月二十七,肃王东方释越狱,同日起兵谋反;
十一月初五,太子东方晟平定叛乱,亲斩反贼首领东方释,谢敏徵与昌安侯均自尽于金梁宫门之外,谢家被满门抄斩,世间再无肃王,再无昌安侯府。
知晓昌安侯府没了的时候莫邪正在南阳郡的一处茶楼里喝茶。
雅间里一共坐了八个人,除去莫邪、唐谦和、沈容熙,其余五人分别是蕲州州长魏炳仁、按察使马鬃山,秦州州长梁守文、按察使罗月新,还有豫州的州长尹建刚。
几人沉默地听完肃王和昌安侯府不复存在的消息,就见莫邪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微笑道:“诸位觉得本侯今日这茶,味道如何?”
风雨欲来,大变将至。
北疆、西域、剑州、幽州万坪山、蜀州蛊寨、青州等等都先后收到了莫邪的亲笔信和锦囊,众人都知道,他们紧锣密鼓准备的那天马上就要来临了。
文州,镇安侯府。
“昭和,”唐谦和急急忙忙走进门,“剑州的消息”
莫邪立即拆开,越看脸色便越发不好。
沈容熙焦急问道:“如何?”
莫邪抬眸,语气凝重,“南越二十万大军自东北山林越过边界驻扎于剑州边境,与西夏四十万大军成功会和”
沈容熙闻言一窒,“金梁那边呢?那边怎么说?”
莫邪唇角勾起一抹讽刺,“命剑州多加防备,周围漳州、永州、幽州做好战备,谨防敌人来犯”
沈容熙难得哑了两秒,随即不可置信道:“就这?金梁到底在干什么!那是六十万大军!不是儿戏!”
莫邪冷笑一声,“金梁?金梁要完了”
“那我们怎么办?”
莫邪沉默了两秒,“如果西夏和南越突然发动进攻,平阳郡首当其冲,金梁不调兵,漳州和永州的守军就动不了,一切就只能看剑州自己的了”
“那幽州呢?幽州我们可以调吧?”
“不可,如果南越收到水军突袭的消息撤兵回防,他们兵力上占优,我不能让四象军只身犯险,必须有幽州的守军配合,他们也不能动”
“北疆铁骑呢?”
“在摸清夏越联军的底细之前北疆铁骑不可现身”
“那可如何是好?”
“本来我的设想是让漳州和永州的守军支援剑州,至少能顶上一些时日,但我现在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就算夏越联军真的打进来了,金梁也不会派兵增援剑州”
“金梁是疯了吗!太子恣意妄为,圣上难道也一点都不管了吗?”
“圣上?”莫邪摇了摇头,“那时候圣上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们不能让剑州的英雄好汉们白白去送死啊”
莫邪沉默了。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迎春,去把大家都叫来”
“是,君侯”
等人都过来之后,莫邪当机立断,“依岚,去通知宣乐府众人,不论收到消息时人在哪里,即刻动身前往剑州,尤其是闻人、青青、引陵,还有你,你们四个先行去剑州坐镇,小白不用叫他”
“齐思涵应该跟引陵在一起,让他也一起跟着去,再告诉蛊寨,派人秘密把玉玺送到金梁将军府,不得有误”
“幽冥,带你的人也马上赶去剑州,你们的任务是在平阳郡、新安郡、长风郡秘密潜伏,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暴露,就算这几个郡全都失守也不能擅自行动”
“沈先生,麻烦你带人先一步前往剑州,我怕到时候万一情况有变我不能及时赶过去,一切就要依仗沈先生了”
“迎春,给西域去信,让莫烈娜在南阳关腾出一块地来,再让凌昭即刻带着铁骑南下到南阳关藏身,白虎军留守北疆”
“另外,拜托神医谷众人前往长风剑派准备”
“是,君侯!”
大齐历,泰康十七年二月十三。
邵涛奉命秘密前往金梁将军府。
然而他却并没有直接执行东方晟的命令,而是拐了个弯进了一条小巷子。
等在那里的人焦急地询问,“怎么样?”
邵涛一改往常在东方晟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神色冰冷地点了点头,“他采纳了我的建议”
那人却仍然面带担忧,“他的人行吗?”
邵涛冷哼一声,“他的人是废物,我们的人可不是”
那人闻言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埋伏?”
邵涛忽地笑了,“今天”
那人吓了一跳,“今天?为何是今天?”
“为何?”邵涛仿佛心情不错,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人,“因为一个时辰之前,泰康帝东方念徵——”
“驾,崩”
他一字一顿,缓缓道:“太子东方晟封锁内宫,下令秘不发丧”
一个时辰之前。
泰康帝看着手中的一叠密信气得发抖,“来人!来人!把那逆子给我传过来!”
东方晟来的时候泰康已经平复了心情,他阴沉着脸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大儿子像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
“儿臣拜见父皇”
泰康没叫他起来,只是眯了眯眼,“近来我大齐边境可还安好?”
东方晟心头一跳,却也故作镇定道:“一切安好”
“阿晟,你做这太子做了多久了?”
“回父皇,已经九年有余”
“也是,九年多了,也难怪你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东方晟一惊,连忙扣头,“儿臣不敢”
“你不敢?”泰康讽刺地笑了,“那我倒是想问问你,剑州关外那六十万夏越大军又是怎么回事?”
东方晟蹭地抬头,就见座上的父皇正阴狠狠地盯着他,他倏地就明白了。
“您都知道了?”
泰康咬牙切齿,“所以剑州的事是你的主意?”
东方晟默了两秒,竟是低低笑了两声,他兀自站了起来,直视着一直被他视为心理阴影的那个人,“是,父皇”
“你放肆!”泰康一把摔碎手边的茶盏,“朕让你监国你就是这么监国的?”
东方晟不卑不亢,“儿臣觉得自己并无过错”
“糊涂!你不派兵增援剑州,夏越拿下它只是几天的事!”
“儿臣为什么要派兵?剑州这么个烂摊子何不直接送给他夏国”
泰康一下站了起来,“荒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剑州没了你以为漳州和永州还能坚持多久?中州又能坚持多久?”
“我大齐有的是能人勇士”
泰康闻言难得静了一瞬,他又缓缓坐了下来,“你打算怎么用镇安侯?”
东方晟勾起一抹笑容,“儿臣并不打算用她,等她回来,她就会永远死在这固若金汤的金梁”
泰康气急,“胡闹!除了镇安侯,你以为还有谁能挡得住夏越联军!这些年来朕之所以不杀她就是因为朕知道大齐有难她即使再恨朕也不能坐视不理,可你呢!你把祖宗的江山置于何地!”
“这就不劳父皇费心了”
“你!”泰康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要造反不成!”
东方晟冷冷看着他,“造反的可不是儿臣,那可是您的亲妹妹”
泰康一愣,继而后背冒上了层层冷汗,“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不劳您费心了,”东方晟讽刺一笑,“毕竟您可是想利用儿臣除掉老三,再找个由头把儿臣也发配了,最后好给我的好二弟铺路呢”
泰康心里一惊,“你,你!”
“被我说中了吧父皇?您从始至终看中的继位人都是他东方裕,跟儿臣又有什么关系?儿臣只是您的一颗棋子罢了!您以为您现在对皇宫的掌控力还似从前吗?做梦去吧!”
“反了!反了!”泰康一个趔趄跌下龙椅,“你,你反了!来人!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即刻问斩!问斩!”
“来人?”东方晟笑了笑,“这周围的人全都被儿臣遣散干净了,父皇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东方晟!”泰康死死盯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东方晟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是,儿臣确实好大的胆子,不知父皇可曾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日渐衰微?”
泰康瞪大了眼睛,“你,你……”
“没错,”他笑得灿烂,“就是儿臣干的”
“放肆!逆子!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别白费力气了,父皇,这里除了儿臣,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泰康死死抓着龙椅的扶手,这些年来所有的疑惑全都得到了解释。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这个儿子实在算不上有多么精明,他也就下意识把那些怀疑都自动忽略掉了,却没想到最终因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和江山。
“东方晟,”他咬着牙,“你必须派兵增援剑州,剑州不能丢”
东方晟撇了撇嘴,“父皇年纪大了,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
“你!”
“哦对了,”东方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您驾崩后,我会秘不发丧,等代书萱回来后把弑君的帽子往她头上一扣,她,我必杀”
“而我,将会成为大齐的新一任帝王,您心爱的禹王殿下也会死在我的手下,可惜啊,您看不到了”
泰康一步跌下龙台,“畜生,你这个畜生!”
“别动怒啊父皇,您这身体现在可经不起折腾啊”
“东方晟!你要毁了老祖宗留下的基业啊!”
“您还是不要操心这么多了,”东方晟一步一步走过去,反手抽出他的佩剑,“毕竟,您马上就要荣登极乐了”
“你敢!”
“您觉得我敢不敢?”
说着,东方晟再不犹豫,一剑就朝着泰康捅了下去。
他眼眸猩红,“父皇大人,没想到吧?就是您看不起的这个儿子最后亲手要了您的性命,二十三年了,儿臣活在您的阴影下二十三年了,竟是马上就要解脱掉了”
“您放心,祖母和母后都会站在儿臣这边的,三弟已经先一步下了地狱,镇安侯不日也会被儿臣秘密处决,等打退了西夏和南越,这天下就再也无人能挡住儿臣的道路了”
“父皇,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泰康嘴角渗出血迹,他死死握着剑尖,“逆,逆子!”
东方晟笑了笑,下一秒手下一个用力,那把剑就彻底刺穿了泰康的胸膛。
泰康到死都没有闭眼,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东方晟,慢慢没了气息。
失去感知的前一秒,他的嘴角似是微微扬了一扬。
蠢货。
他看得明白,东方晟还是那个扶不起的草包,那这些年来东宫所有的经营便该是另有其人了。
自己被利用了这么多年还甘愿给人递刀,他这个废物儿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才。
那些人不会让他顺利继位的,西夏和南越也不会那么轻松就被打退,剑州肯定是没了,漳州和永州也危在旦夕,大齐几代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泰康甚至忍不住去想,这时候最好的期望反而是镇安侯能破开死局杀了东方晟,再保住中原甚至剑州。
至于她最后让谁做皇帝那都是不重要的了,毕竟她身上到底也还是流着东方皇室的血,毕竟她也真的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泰康帝死在寝宫之后不久,远在文州的莫邪突然脸色大变,蹭地站了起来。
唐谦和连忙迎了上去,“怎么了昭和?”
她没有回答,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两枚满是裂痕的玉牌,面色阴沉。
凌沨和翁与敬手里的两块玉牌同时碎了。
这向她传递了两个消息。
一,泰康帝驾崩;
二,剑州正式进战。
莫邪紧紧皱着眉头,怎么可能?夏越怎么可能把时间把握得这么精准?
突然,她脑中有什么弦蓦地断了,整个人如坠冰窟。
“昭和!”唐谦和焦急道:“到底怎么了?”
莫邪明白过来,她忽地攥紧玉牌,咬牙切齿道:“泰康驾崩,剑州之战同时开始”
唐谦和愣在了当场,就听莫邪冷笑一声,“我说呢,东方晟哪来的那么多脑子,原来早就被人当枪使了”
唐谦和一瞬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泰康帝的驾崩和剑州之战的开始都是有人早就计划好的了?”
“没错,这一切都在他们的设计之中,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先机”
“那,那金梁岂不是危在旦夕!”
“传令,亲兵即刻集结,随我北上!”